我们的车马出了村子,沿着问明的土路继续走,速度不快。
一路小心翼翼,土路转入原先的沙石路,没有什么险情发生。到了杨家集,还是一切如常。
进了集子,李二管家悠悠然苏醒了,好像大睡了一场。他揉揉眼睛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外面惊疑地问道:
“到哪里了?嗳,我怎么会睡着了?”
“李管家你醒了?呵呵,你是中了贼人的圈套,幸好是蒙汗药,要是毒药,恐怕我们要送你回府城了!”
“怎么会这样?多谢少勋先生,要不是你,小的怎么向夫人交代……”
“好了,没事了!你也不必客气,以后小心点就行了!”
“少勋先生,贼人是何许人啊,怎么如此精明,知道我们要去那里?”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总之一句话,对陌生人要处处小心!”
“小的知道了!那些贼子,不要被大爷抓住了,嘿嘿……”
不说李二管家在车上懊恼与发狠,我们的车马在一个酒馆前停下,稍事歇息,补充些饮食。
少主人喝了一些水,吃了几块点心,然后站在酒馆门前,望着林刘村的方向。俗话说,归心似箭,他现在就是这种心情吧?眼看着就要回到日思夜想的家里了,他是否又想起了四多月前离家时的情景?
我揣度着少主人的心境,也不客气,猛灌了两大碗水,吃了几块平时不太喜欢的面饼子。
“你们知道吗?前两天林刘村又打了一场,哎哟那个惨哦,好多个人断手断脚,哭声震天哪!”
“是吗,没出人命吧?”
“人命倒没出,就是伤也把人伤惨了!”
“唉,再这样下去,这个村子就毁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吗要你打我我打你?罪过呀罪过!”
……
几个酒客的谈话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少主人第一个走了过去。
“请问大叔,林刘村现在,现在怎么样了?”
少主人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他拱手一礼,问道。王少勋在他后面站定,也看着这几个酒客。
“年轻人你是外乡来的吧,怎么知道林刘村?”
“不是,我也是林刘村人,前些天外出了,今天刚回来。”
“哎哟你还想回去啊?你们村里斗得一片凄惨,你还是别回去了!看你秀秀气气的,缺胳膊少腿的可不好啊!”
“多谢大叔关心!我只是想问问,林刘村现在到底怎样了?”
“只听说前几天又打了一次,这两天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你们知道吗?”
一个酒客问另外二人。
“我也不知道。据说他们村里人现在很少出来,我们集子里的郎中请过去,吃住都在村里,过得很滋润哩!”
看再问不出什么,少主人转身回到马车旁,一脸的焦急:
“少勋叔叔,你看我们是不是……”
“走,马上走!”
王少勋招呼顾北、李二管家上马,少主人指路,我们又匆匆启程了。
看到了,看到了!
远远的,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庄,半遮半掩在一片墨绿的树木间,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姓什么的?”
刚刚来到村口,一根横木和几个村民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他们手里有的拿着木棍,有的拿着柴刀。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瞪着眼睛警惕地问。
“根儿叔,是我呀,文伟,姓林的!”
少主人探出身去,认出了拦路的中年汉子。
“啊呀,真的是文伟!快去报告老族长,文伟回来了!”
少主人下了车,与几个村民一一见礼寒暄,大家亲热得不得了。王少勋和顾北、李二管家也都下了车马。我呢,早就跟在少主人脚后跟了,四处张望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这,这还是那个安宁祥和的林刘村吗?
村口的道路上,横七竖八架着几根大木头,把进出的路堵得死死的。原先应该是炊烟袅袅、鸡鸣犬吠的午饭时分,现在却一片寂静,仿佛村子里没有住人一般。这还不算,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村民的反应。除了看到的几个林姓村民,我没看到一个刘姓或其他杂姓的人。原先那种大家之间谈笑来往的情景已不复存在,这几人脸上都是木然。悄悄放出意识,我“看”到有几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们,而他们无一不是姓刘的!
“文伟回来了?”
呼啦啦一大群人从村里涌出来,走在中间的是拄着拐杖的老族长。少主人精神一振,刚要走上前去,忽然,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另一条巷子里也涌出了一大群人,个个手里都拿着家伙,刀枪棍棒样样齐全。
“一个落第的秀才,还用这么大的阵仗,哈哈,可笑姓林的,你们没落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一看,不是那个刘老黑还会是谁?他走在刘姓族人的前头,手里居然拿着一把折扇,装模作样地扇着。
“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明火执仗聚众闹事?”
王少勋走上前大声喝道,把蜂拥而来的刘姓族人唬了一跳,慌忙乱哄哄站住了,都看着前面的王少勋。
“你,你又是何人?在下是林刘村的保长刘老黑,你来我们林刘村干什么?”
刘老黑一愣之后,很快反应过来。
“这位乃是新昌县乡团总教练,新昌鼓山书院院长王少勋先生!”
顾北走到两群人前面介绍道,很有威势。老族长忙拱手行礼,王少勋也回礼,二人说着久仰、有劳之类的话。
刘老黑却不为所动,他还是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
“乡团?书院?刘某不知道,也不会去什么乡团、书院,跟我没关系!还是那句话,你们来我林刘村干什么?刘某是村里的保长,必须要知道!”
“什么狗屁保长!你的保长是买来的吧,在这里摆什么威风?”
没等王少勋作答,林家的几个年轻人鼓噪起来了,冲着刘老黑嚷嚷着。
“你们说什么?保长是县令大人亲自任命的,你们不尊敬保长就是跟县令大人过不去,就是跟朝廷过不去,想造反啊你们……”
刘姓族人也不甘示弱,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叫道。
“哗啦啦”,林姓族人也拿出了各式武器。双方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稍有触发就会斗成一团。
“我看是你们想造反啊!”
这时,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的李二管家站出来了,高亢的一嗓子把众人吓了一楞。与王少勋略一点头,他站到了三群人的中间,负着手对着刘姓族人,一派大府管家的派头。
还别说,他这一出面,立马把两姓人都镇住了。众人都闭了嘴,停住脚步,看着这个威风八面的中年汉子。李二管家穿着一身平民不许穿的绸衫,瓜皮小帽,平时颐指气使惯了,身上自然有一股傲然的气势,在这些乡野小民看来,除了当官的,谁还会有这种架势?
不怕管,就怕官,一时间无人敢开口说话。
“在下李仁,乃是绍兴府同知李大人府里的管家。”李二管家抱拳朝两方一拱,“同知,知道吗,除了知府大人,就是同知大人最大了,皇上御赐的六品官,比你们新昌县令还大一级!”
皇上?御赐?同知?六品官?李二管家的话彻底把这些最远只到过县城的村民震住了。不管是林姓还是刘姓族人,眼里都流露出了敬畏神色,就连见多识广的老族长都弯下了腰。
“啊呀,不知管家大……大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刘某代表林刘村村民欢迎管家大爷!快,说欢迎啊……”
刘老黑的脑子转得最快,连忙弓腰,露出谄媚的笑容,还催促身边的人。
“欢迎管家大爷!”
“欢迎管家大爷来林刘村!”
……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在两位族长的暗示下,“兵乓、哗啦”,林姓与刘姓村民慌忙把手里的武器扔的扔,塞的塞,反正手里干干净净了,嘴里还杂乱地叫着。还有几个机灵的,顺带也叫上了“欢迎王总教头”之类的话。一时间,哪里还像剑拔弩张的两姓族人,简直就是在欢迎我们回来嘛!
我心里感慨着,跟在后面朝村里走去。
“阿黄大哥回来了!阿黄大哥回来了!”
几声狗儿的欢呼让我不得不停下来。老白、大头、小灰,后面还有一只羞答答的小花,他们蹦跳着凑上来,不顾人腿林立,有被踩上、踢到的危险。
“你们好!你们好!”
我赶紧跑出人群,跑到它们的面前。舔嘴,厮摩,绕圈,亲热在了一起。
“小灰,你长高了!”
“阿黄大哥,你壮实了!”
“大头,少吃点,再吃下去,脖子要没了!”
“老白,你的身体怎么样?”
“阿黄,你回来了就好,真好!”
“小花,你怎么瘦了?”
……
你一言,我一语,我们有满肚子的话要说,说出来的又是这些普普通通的问候,浓浓情谊溢于言表。
“老白,黑猛它们呢?”
问候好了,我小心地提出这个问题。在现在这个敏感时期,作为林家的狗儿本不应该问这个的,但我实在忍不住。我记得以前老族长说过,人的事归人的事,狗的事归狗的事,不要混在一起。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下,他的话还有几分作用。
“黑猛受苦了!”老白压着嗓子说道,“自从两族人打起来之后,黑猛就特地找到我,说全村的狗儿都不参与人的事情,要我约束林家人的狗,它会管好刘家的狗儿。后来,我们都这样做了。可你也知道,刘老黑太黑心,一定要狗儿也出来争斗,非要黑猛咬我们林家的狗。黑猛不肯,他就打它,饿它,这两天还把黑猛关起来了。可以说,这十几天里我们村里的狗儿没有吵过一次架,都是黑猛领的头!”
“黑猛!”
我的心头流过一股热流,为这个挚友,为它的无私无我而感动,也为它遇到这样一个不良主人而愤愤不平。
“我先回家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看着人群走得远了,我忙对它们道。它们默默点了点头,示意我快跟上。
我撒腿就跑,向着女主人家跑去。穿小巷,钻篱笆,我抄近道往家里赶。
近了,近了!熟悉的院门,熟悉的身影,女主人和翠儿相互搀扶着,正站在门口张望。
“汪汪,汪汪!”
我轻声叫着,凝视着她们,把她们深深印进心底。
“阿黄,是阿黄!”
翠儿叫着,想要走上来,脚下可能酸软,刚挪动步子又停了下来。
“翠儿,女主人,我回来了,你们受苦了!”
我心一酸,紧跑几步来到她们身旁,舔着她们的手指,绕着她们的身体转圈。翠儿蹲下来,抱住了我的脖子。
“阿黄……”
她哽咽着,紧紧搂着我。一股暖流传到了我的身上,霎时涌遍了全身,热烘烘的。
我嘴里“嘤嘤”哼着,享受着这久违的温暖。有亲人的感觉真好,回家的感觉——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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