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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生死两茫茫(1 / 1)

曾府,外面跟原先没什么两样,里面的一个花厅已经是一片缟素。白,都是白色,花朵,垂幔,甚至下人的身上。

但是,里面又是一片安静,静得几乎没有一点声音,下人们轻手轻脚地走进走出,灵儿的呜咽也被强吞进了肚子里。因为曾大老爷有严令:谁走漏了消息,谁就立马卷铺盖走人,并且不许再待在绍兴府!谁也不想拿自己的生计开玩笑,就是曾璧儿生前最亲近的丫鬟灵儿也不敢。因此,厅里的人都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只是默默做好本分的事情。

上首中间摆放着一具朱红棺木,牌位、香烛等一应俱全。这正是曾璧儿的棺椁,里面只摆放着一些她生前的衣物。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在绍兴府,跳下绝命崖的人从来不曾找到过尸身,可能都被汹涌的河水冲走了,或是被崖下的野兽叼走了,反正就是找不到了。

“灵儿,王府的王姑娘来了,你去迎接一下吧。”

一个下人轻声走进来,附在灵儿耳边轻声说,然后转身出去了,很怕待在厅里的样子。

灵儿止住哽咽,站起身来,摸了摸跪得发麻的双脚,快步走出花厅。来到院子里,只见王琦真一身素衣,带着慧儿走了过来。灵儿鼻子一酸,眼泪涌了上来,她竭力控制住,只说了声“王小姐”,就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王琦真默默点一点头,眼圈一红,快步走进了花厅。凝视着棺椁、牌位,王琦真悲痛欲绝,缓缓跪伏在地,嘴里喃喃说着:“姐姐,都是妹妹害了你呀!”然后就泣不成声了。灵儿和慧儿跟着她在后面跪下,也抽噎着。花厅里这才有了一点办丧事的模样。

“大姐,你为何这般糊涂啊!”

一声尖利的哀嚎声,把厅里的几人骇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转头,一个浑身雪白的人已经扑到了前面,嚎啕大哭起来,声音之哀切,令人心里直发酸。

来者是四美中的老四吴钰,她毫无顾忌地恸哭着,双肩耸动,乌发散乱。

“四妹……”

王琦真抱着吴钰,也放声大哭起来。

香烟袅袅,白烛摇曳,厅里一片凄切景象。

夏婉婷到晚上才硬撑着来到曾府祭拜大姐。不是她不想来,实在是她来不了,因为她病倒了。这几天,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举子们的联名举报震惊了绍兴府,很快又震惊了当今皇上。皇上责令有司彻查此案,说要还举子们一个公道。林学政被下狱了,家人也受到了牵连……每一个跟心上人有关的消息都撞击着她的心,撞得她神思恍惚,迷迷糊糊就躺到了,高烧不止,慌得夏把总忙让人去请最好的大夫,拧紧的眉头更是愁云不散了。

身子略好了些的夏婉婷来了,她带来了更多的凄婉哀恸。跪在曾璧儿灵前,她没有大哭,只是抽泣着,久久不动一下,凄切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也会跟着流下泪来。她不但为曾璧儿哭,也为自己在哭,这样的双重打击,再也不可抑制内心的悲伤了。

一旁的曾非庸看着不是事,生怕她哭坏了身体,连忙亲自搀扶起夏婉婷,请她到大厅喝茶休息。

夏婉婷拒绝了曾二老爷的好意,又哭了一阵,就带着同样眼睛红肿的紫竹回去了。

回到府里,见父亲正在,夏婉婷直接向他提出:要去杭州一趟。夏国彪看着女儿清减的面容,最后点点头,让人去准备了。他一来不愿拂了女儿的心意,二来也想探听一下朝廷的态度。

南方的冬末已经有了一些春的气息。风不太冷了,溪水哗哗流淌,柳树还是光光的枝条,但那枝条上隐约着些许小小的颗粒,里面正孕着春的绿意。

无绿柳可折,有别情可依。绍兴城外的一座凉亭旁,三辆马车一前二后,主人正在依依惜别。

“二姐,此去杭州虽不太远,但也要特别留意身体。你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小妹我真替你担心……”

老四吴钰今天显得很稳重,把着夏婉婷的手,殷殷嘱咐着。她的眼里充满了关切,大姐曾璧儿一去,她自然把二姐当成了主心骨。经此一事,她也学着稳重起来,不再那么爱玩爱闹。

老三王琦真默默站着,眼神复杂。她心中的苦楚能向谁人去说?

“二姐,你一路顺风……”

她只能说这些俗得不能再俗的客套话,看着凉亭,看着一条条的柳树枝,心神不属。她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又或者在害怕什么。二姐有了自己的目标,那我呢,我要得到什么?她心里老是问着自己,又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两位妹妹,你们自己也要保重!”

夏婉婷有些伤感,略显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片红晕,她似乎忘记了此前的不快,又回到了几姐妹无忧无虑在一起的日子。但是,那个日子还能回来吗?她不去问这个问题,知道问了只会徒增烦忧,索性不问了。

三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其情切切。

“小姐,夏雷说该启程了,要不然会太晚。”

紫竹过来说道,看着几人,心里也是不忍。夏雷是夏把总的心腹手下,这次专门负责夏婉婷去杭州的一应事务。他是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机警中不乏精明,跟随了夏把总二十多年,忠心自不必说。

互相挥手,夏婉婷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远方,王、吴二人站在那里看着,都不愿离去。“四美”现在成了三人,似乎预感到将来几个姐妹之间会越走越远,心里都有了一丝不舍。

这一次离开,夏婉婷竟再也没有回过绍兴城。

“以后发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详情,只是后来与你母亲匆匆一见,她大略地说了说。她说,她到杭州以后,见到了你的父亲。你父亲正在设法为你祖父的案子奔波,但终未能扭转乾坤。你的祖父死于狱中,至于死因,有说是畏罪自杀,有说是病情发作未及救治,还有人说是被人谋害。你母亲也没说是何原因,只是悲伤,后来,后来就走了,我再也没见过她。”

柳夫人结束了讲述,脸上也慢慢归于平静,看着少主人,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疼爱。

“姨母,您能说说曾大姨母的死因吗?”

少主人看着柳夫人,小心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没有直接说,换了一个说法而已。说完,他看着她的脸,等待着下文。

“那是小的的过错!”没等柳夫人开口,柳管事抢着说道,“是小的自作主张犯下的错,与夫人无关。”

曾璧儿与寿惠齐私奔前,曾找过王琦真。准确的说,曾璧儿能走出曾家,借的就是与王琦真会面的机会。被软禁在家里,曾璧儿不能见到寿惠齐,寿惠齐也不能见到他,二人都十分焦急,但又一时找不到机会。

这天,乘着送东西的时候,曾璧儿托一个平素与自己亲近的小丫头带话给王琦真,就说要到王家去,姐妹两个想说说话儿。王琦真虽不太赞成曾璧儿与寿惠齐在一起,对她的境遇倒是很同情,就让人去曾家送话:请曾姐姐到王府一聚。这个送话的人就是林子,现在的柳管事。

说起林子,自从在王府安定下来,他就过上了这辈子最为惬意的生活。有了王琦真的关照,其他下人都不敢为难他,派最轻松的活儿给他干,食宿也是府里下人里上等的。出于报恩的心理,林子竭力为王琦真办事,只要是她交代下来的事情,无论多难多累都会毫无二话,保证干得漂漂亮亮。

曾璧儿到了王府,王琦真马上让慧儿叫来林子:速到寿惠齐公子家里,通知寿公子前来与曾小姐会面。

“记住,勿让别人知道曾小姐与寿公子会面之事!”

得到嘱咐的林子连忙出门,匆匆往寿家赶去。赶到寿家,见到寿惠齐,把事情一说,寿惠齐欣喜若狂,自是对他感激不尽。跟着林子来到王府,寿惠齐与曾璧儿自有一番卿卿我我。说到后来,曾璧儿牙关一咬,提出要与寿惠齐私奔。寿惠齐沉吟片刻之后,竟然答应了。

听到他们说私奔,王琦真吓呆了。在大清朝,“私奔”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那意味着与家庭的绝断,意味着将要走上流浪生活,也意味着一旦被家人追回,可能是最严厉的惩罚,甚至会被以辱没门庭、有辱门风而被家法、族规治死!

起初,王琦真不肯答应二人提出的,再以她的名义邀曾璧儿来府里相聚的主意。她知道,如果自己答应了,将会背上“协助他人私奔”的恶名,于己于家都没有丝毫益处,甚至会受到父亲的责骂。但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对苦命鸳鸯,想到平日里的情谊,她的心软了,只好点头答应下来,心下却惴惴不已。

过了两天,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王琦真按照事先商定的,又派林子去曾家邀请曾璧儿外出散心。曾家的大老爷曾非凡倒也没有过多怀疑,让人准备了车马送女儿出去。曾璧儿来到王府,见到了早已等在那里的寿惠齐,二人忘情拥抱,臊得王琦真面红耳赤。

一辆王府的马车驶出王府大门,向城外驶去。车里是曾璧儿主仆、寿惠齐和王琦真主仆,驾车的是一向对王琦真言听计从的王六。按照事先计议好的,王琦真把三人送出城外十里,再由曾璧儿自己雇车去寿惠齐在临安的一个远亲那里,到那里再作下一步打算。

事情开始进行得很顺利,来到城外的十里亭,曾璧儿他们把东西搬上雇好的马车,与王琦真一一话别,离愁别绪笼罩在心头,却也未能遮盖获得自由的兴奋。就在曾璧儿登上马车将要离开的时候,两辆马车从绍兴城方向疾驶而来,是闻讯追来的曾家大老爷和二老爷。

看到驶来的马车,曾璧儿大惊失色:

“三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大姐,不是小妹……”

王琦真也很吃惊,连忙辩解道。

“别说了,快走!”

寿惠齐很快从慌乱中清醒过来,催促车夫快走。

一前两后,三辆马车在官道上追赶起来,王琦真叫自己的马车也在后面远远跟着。终究比不过曾家的高头大马,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曾璧儿让车夫把车赶上了山道,朝城外有名的险峰断头山驶去。

后来,山道到尽头了,曾璧儿与寿惠齐跳下车,不顾曾家两位老爷的呼唤和呵斥,执意要两位老爷放他们走。曾非凡恼怒了,命令几个下人把二人捉住,死活不论。曾璧儿牙一咬,与寿惠齐双双站到悬崖边上。这个悬崖竟然是一个很有名的绝命崖,不少痴情男女都在这里实现了“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的愿望。

“大姐,不要啊!”

追上来的王琦真大声叫道,声音已经哽咽了。她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竟然会把事情弄到这样的地步。

“三妹,不是你的错,姐姐不怪你!”曾璧儿望了一眼王琦真,再看了看还在恼怒不已的父亲,眼里很平静,“父亲,都怪女儿不孝,今生不能尽孝于膝前了!来生假若还能做您的女儿,女儿再来回报吧!”

说完,她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又深情看着自己选定的终生伴侣:

“相公,在阳间妾身不能侍奉于你,我们到阴间再做夫妻吧……”

这时的寿惠齐已经泪流满面了,但眼神也是坚定无比。没有多说什么,他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用力点了点头,柔情万分。

手牵着手,二人纵身一跃,跳下了绝命崖!

“不要啊……”

几个声音急急叫着,只在山谷里留下一阵回音,最后归于平寂。生死阴阳,霎时处于两茫茫之间……

(接近40度的高温,没有空调,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码完这一章的,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汗如雨下”的真正含义了。为了猛狗,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请朋友们再支持一下本书吧——收藏好几天不见增加了!请向你的好友介绍推荐本书,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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