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春秋时期,宋国有个卖酒的,卖酒器具量得很公平,接待客人态度很恭敬,酿造的酒很香醇,店铺门前酒旗悬挂得很高。可是,他积贮了很多酒,却没有人来买,时间一久,酒都变酸了。卖酒的感到奇怪,不解其中缘故。他向同住里巷且知道这事的老人杨倩打探。杨倩说:‘你养的狗凶恶吗?’卖酒的说:‘狗凶恶,那么酒为什么就卖不出去呢?’杨倩说:‘人们害怕你的狗呀!有的人打发自己的小孩,揣上钱,拿着壶,前往打酒。但你的狗窜出来咬人,谁还敢来买酒呢?这就是你的酒卖不掉最终变酸的原因。’”
少主人讲完了,再喝了一口茶,悠悠地摇着折扇。
“客官,你的意思是我的狗挡住了客人?”
矮胖掌柜迟疑地问道,好像不敢相信。
“你这个店家啊,做生意做得糊涂了!”没等少主人开口,坐在一旁的杨二少爷笑了,“这位公子的意思很明白了嘛!嗯,说起来我也想起一个故事来,文伟兄,恐怕跟你的有些异曲同工啰!”
还有故事?刚听完了少主人讲的故事,我正在回味呢,杨二少爷也有故事要讲了。我和大勇对视一眼,又竖起耳朵来听。
“从前,有个卖酒的莽夫,店门口养了一条凶猛的大狗,许多人怕被狗咬都不敢去他店里买酒,许多酒都放酸了。一天,来了一个路人甲要了一壶酒,只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对店家说:‘你的酒是酸的。’莽夫大怒,便将此人吊在店中。路人乙见到后问其缘由。莽夫一番怒诉。路人乙闻后,尝了甲杯中的酒,皱皱眉头说:‘把他放下来,将我吊上去吧。’”
“呵呵呵……”
掌柜的,少主人,不远处的店小二,还有杨二少爷自己,都开怀大笑起来。我与大勇咧了咧嘴,用我们狗儿自己的方式表达着笑意。
“掌柜的,什么事情如此好笑啊?”
一个略显清脆的嗓音从店外传进来,接着,一位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踱了进来,青衫飘飘。大家一齐转过头去看他。
“他”?
我有些疑惑了,凝神一探,马上发现自己的判断没错,这人是一个女的。也就说,这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假公子”。我以前只听说过男扮女装的“人妖”“伪娘”,今天竟然见到了女扮男装的女人,难道这大清朝作兴这个?
我疑惑着,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位公子请了!”
杨二少爷却没认出这是男扮女装的女人,起身拱手,重新又说了自己与少主人讲的故事。
“呵呵!”这个假公子抿嘴一笑,忙又用手里的折扇遮住嘴巴,忍住了笑意。“说得有理!两位仁兄高才,在下佩服之至!”“他”在少主人旁边一张桌旁坐下,小二连忙上去倒茶。
“哦,原来真是这样啊!”店掌柜恍然大悟的样子,“多谢几位公子指点迷津!今天的酒您尽管喝,小店请客了!”他走进里面的黑漆柜台,回头对一旁的店小二说:“小三子,明天不要把大勇放到门前了,就让它在后院呆着吧!”
店小二一边应着,一边忙着打酒端菜。
“这位公子,既然都有雅意,不妨同桌饮酒如何?”
这时,杨二少爷向假公子发出了邀请,眼睛看向“他”。
假公子犹豫了一下,然后欣然起身:“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浅陋,就怕两位公子见笑了!”
“他”起身过来,在四方桌的另一边坐下,端着一副稳重的架子,看得我心里直发笑,也不好暗示少主人去戳破她。现在,一张桌,三人各据一方,剩下一方是我与大勇两只狗,真是奇妙的组合!
店小二把酒菜摆好了,殷勤地请客人慢用,又站在一旁伺候着。
“在下杨一慎,这位是我的师兄林文伟。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杨二少爷永远都是那么积极主动,他拱手作介绍。
“啊,这位就是林文伟林公子?久仰久仰!在下曾羽,请林公子多多指教!”
少主人站起来拱手行礼,连说“不敢当”,这才坐下。
假公子也站起来拱手回礼,折扇有意无意地遮住了嘴巴以下,放在胸前。我怀疑这并不是她的真名。一个连性别都要遮掩的人,你不要祈求他告诉你真实的姓名,否则他就不必遮掩身份了。
“适才听到两位公子在讲狗的故事,曾羽不才,也想到一则关于狗的轶事,两位仁兄可有兴趣听听?”
“曾公子请讲!”
少主人与杨二少爷不约而同地说,说完,两人相视呵呵一笑,引得那位叫曾羽的假公子也笑起来,忙又遮住了嘴巴。
“古时一位越人在路上遇到一只狗,那狗低着头摇着尾巴发出人的语言说道:‘我擅长于捕猎,捕到的猎物和你平分。’那越人很是高兴,带着狗一起回家,喂给它米饭和肉,像对待人一样去对待它。狗受到盛情的礼遇,一天天的傲慢起来,猎取的野兽,必定是自已全部吃掉。有人就讥笑那越人说:‘你喂养它,它捕猎到的野兽,狗全部吃了,你凭什么还要养狗呢?’那越人醒悟了,因此给狗分野兽的肉的时候,多的给自己。狗恼怒了,就跳起来咬他的头,咬断了他的脖子,跑着离开了。”
“啊,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辈?”
杨二少爷惊诧起来,瞪大眼睛说道,眼神快速向我和大勇一瞟。我有些不高兴了,干吗看我一眼,难道我是那只咬死主人的狗?连带着,我对讲这个故事的曾羽也恼怒起来——你吃饱了撑的啊,讲什么这种败坏我们够类声名的所谓轶事,我们狗类一向是忠心护主的良仆,凭什么说我们不好?
“曾兄,这则轶事在下也曾读到过,乃是元代邓牧的笔记所载,只是寓言而已,当不得真事来读。不说别的,你看我家的阿黄,它一直以来忠心耿耿地追随在我左右,从无违逆之心。”
少主人说道,眼睛看着我,眼神真挚,让我感动莫名。
“这只黄狗是林兄的家犬?”假公子这才真正注意到我,连忙拱手,“甚是抱歉,在下并无贬低公子家忠仆之意,请林兄海涵!”
“无妨,无妨,不知者不怪,都是当作故事来读而已,在下岂会如此计较?”
这还差不多!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心里平复了一些,看这个假公子也没那么难看了。你还别说,不去仔细看,真的不会发现“他”其实挺耐看的。白皙的面容,细而黑的眉毛,挺直的鼻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大大的,却又很有神,似乎随时在观察周围的事物。青衫得体地穿在身上,颇有一种不一样的彬彬风度。
如果换上女装,她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样子呢?
我想着,认真品味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居然越品越有味!
“呵呵,都是说笑而已。来,不说了,我们喝酒,杨某先干为敬!”
杨二少爷见机得快,举起酒杯打着哈哈,示意一下,一仰脖子,“滋溜”一声喝了个底朝天。
“林兄请!”
“曾公子请!”
二人端起酒杯各自喝完,店小二忙给三人斟满。
“两位请用菜!”
“请!”“请!”
他们三个人在桌上吃着喝着聊着,我与大勇也不客气,店小二刚把肉骨头放到面前,我们张嘴就咬,大嚼特嚼起来。一时间,店堂里充满了吃喝声,洋溢着生活的本真滋味。
人生、狗生,不都是为了吃的一生么?
我边嚼边想,嘴里一点儿也不放松,与大勇较着劲儿,比赛谁的牙齿尖速度快,吃得热火朝天满嘴流油。
“两位仁兄都会参加今年的秋试吧?”
酒至半酣,曾公子放下筷子问道。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停下来听他们谈话。剩下的一些小骨头都留给大勇了,上次说过让它吃个够,今天总算没有食言。看它的眼神,已经彻底服了我了,这就意味着在新昌县城里,我有了第一个同类的朋友。
“嗯,我会去。”
少主人答道,脸上红红的,大概有些醉了。尽管只是些米酒,凭他的酒量已经差不多了,再喝下去非钻到桌下去不可。他自己也适时停住了。
再看杨二少爷,面色没什么变化,身子却已经软了,半伏在桌上,还要往嘴里灌。少主人连忙抓住他的手:
“一慎兄,少喝点吧,要不回去要被王爷爷责备了!”
杨二少爷却不领他的情,换一只手端起杯子就喝,一边还含糊不清地说着:
“我没事,文伟兄你放心,我没事……上次我跟那个李公子喝得还多呢,都没醉,没事!……小蝶总是这个样子,就是不愿理我,她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么?呵呵,瞧我不上,我何曾比谁差过……”
“这位杨公子醉了!”
曾羽忙站起来,叫过店小二,让他去泡一杯浓茶来。
“不用了,你帮我去教谕大人府上走一趟,请杨公子的家人来就是。记住,不要多说什么。路不远,请速去速回!”
少主人站起来对店小二说,示意他快去。店小二答应一声,向掌柜的打了个招呼,紧走几步出了店门。
少主人扶住摇摇欲倒的杨二少爷,生怕他翻倒在地。那个假公子曾羽却只站着没动。我知道她不会去搀扶,因为我已经知道,在大清朝女子绝少接触家人之外的其他男人,好像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起初听到这个说法时,我差点笑掉了大牙,觉得比听到过的任何笑话都要好笑。想想在以前的大城市里,男男女女在大街上搂搂抱抱都没人感觉奇怪,早就司空见惯视而不见了。现在到了大清朝,居然还有这样的规矩?但事实最后告诉我,这不只是一两个人的规矩,几乎是这个社会都在遵守的法则。如果违反,必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现在看来,这个假公子曾羽女扮男装出来,实是我在大清朝看到的一个异类!
没多久,车马声响起,停在了门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是杨老四。后面跟着教谕大人府上的一个下人。
“少爷你又喝多了!没事吧?”
杨老四接过少主人,扶住杨二少爷,语气有些着急。
“我没事,我没醉……”杨二少爷还在嘟哝着,身体软成了一滩泥。
少主人与来的两人一道,把杨二少爷搀扶上了马车,谢绝了杨老四同车回去的邀请,说要再坐坐,坐够了自己会回去,麻烦他们向教谕大人禀报一声即可。
“我的少爷哎,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多喝酒,你就是不听,这下我又要被老爷臭骂一顿了……”
马车声伴着杨老四的唠叨慢慢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太阳已经落山了,西边天上一片灿烂。
重新回到店内,看到假公子曾羽也有些站立不稳,少主人刚想去搀扶她,她身体一扭,巧妙地避过了。少主人一怔,看看自己的手,以为是自己也喝多了。
“林公子,在下、在下就此告辞了。”
曾羽倒拿扇子一拱手,说完就往外走,唯恐少主人再去扶她。少主人也拱手行礼,把她送出门。
我跟在后面有些好笑,少主人跟人家喝了半天酒,还不知道对方是个女的,热情却用不上地方。
刚走出店门,忽然前面白影一晃,一道人影从街的一头“飘”过来,对,真的像是飘过来。我悚然一惊,凝神戒备。
“无量观,林公子,贫道有礼了!”
白色的拂尘悠悠一荡,白色的人拱手施礼。白衣,白发,白胡须,一派道骨仙风模样,不是那个白胡子老道还会是谁!
“道长,真是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少主人也看清了来人,弯腰行礼。假公子曾羽忙站稳了,拱手行礼,也看着这个白衣道人。我站在少主人脚旁,抬头看着白胡子老道,看他又要玩什么玄乎神秘。
“林公子,近日请小心左右,不可失了护佑!”
白胡子老道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曾羽,眼里一闪,随即把目光移向我,深深一看,又飘忽而过。我心里一跳,仿佛被他看穿了心底的每一个角落,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简直成了透明的,不由心里一颤。
谜,还是谜!这个老道士浑身上下像一个谜,始终让我看不懂!
“两位公子,贫道告辞了!”
那团白色没有停留,又悠悠地飘向了街的另一头。他就像一阵莫名其妙的风,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将要吹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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