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怕,我陪你。
他的手穿过她的发,将眼前的少女轻轻的拢入自己的怀里。
赤色的火焰疯狂的席卷着整个天地小界,地下的土地寸寸裂开,一枝白梅在烧焦的土地上朵朵枯萎。
少女的剑还在男子的胸膛。
那把无双的长剑,正在一寸寸的变得血红的长剑,贪婪的吮吸着苏梦忱身体里的鲜血。
那是苏家的血液,也混合着黄金巨龙的血液。
那结合起来是另外一种力量。
温和而强大,浩瀚的可以包容一切,是这世上唯一可以镇压雪剑和秦皇血魄的东西。
吞噬着男子的血液,那把血色的长剑在极致的红之后微微的颤抖,然后慢慢的变成雪色。
温和,平静而又如水的雪色。
早就在和那条巨龙定下承诺的时候,他就算好了这一天。
以我之血,换你长安。
不要怕,晚致。
怀里的少女颤抖着,被他温柔的揽入怀里,她的泪水一滴滴的滚落下来,滴在男子的衣服上,银袍不曾吸水,然后又顺着那纹理往下落去。
苏梦忱抬起手,捧起少女的脸颊,然后擦过她的眼角:“不要哭。”
烈火烧灼,整个天地小界里的所有,都在变化。
高山便为平地,平地凸起成山,伴随着少女入圣的,是整个天地的轮转。
两个人的下面,黄金巨龙在下面发出狂吼!
它在等苏梦忱!
苏梦忱抱着少女,然后,朝着这万丈的龙谷之地倒了下去。
天地都沦陷。
风从耳边刮过。
苏梦忱抬起手,袖子里的一朵刚开的梅花。
花儿开了,我们就会再见。
他伸出手,将那朵梅花插入少女的鬓间。
男子含笑开口:“从前,有一个小孩,他叫苏梦忱。”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也没有朋友,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话都不会说。”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来,但是只知道自己要做何去。”
“于是,他一人行走在这个天地间,独来独往,看岁月无常。”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欢喜和悲伤,忐忑和不安,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指掌间,那些翻云覆雨的尔虞我诈,于他而言不过是三言两语,随意一瞥。”
“直到他遇见一个人。他隔着悬崖万丈,看见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并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姑娘是如何拿着一张帕子轻轻替那一株被雪压弯了腰的兰花拂开了雪的,他记得她嘴角的笑意,记得她长长的睫毛,记得她手指滑过那脆弱的兰花花瓣的样子,也记得,她对着那个兰花说的一句话。”
“于是,在那个瞬间,那永远没有波澜的心似乎起了浅浅的一层涟漪,他见过生死,见过杀戮,见过无数的大义凛然还有卑躬屈膝,但是此刻,他却还在想,到底是怎样的姑娘,能对着一株花也有这样的善意。”
“直到他再次在小屋前遇到那个姑娘,谁都不知道推开门的那瞬间,那个人心底起了多大的波澜。”
“那个姑娘在门内睡着,那个人却在外面第一次彻夜难眠。生平第一次,那个人遇见了心动的感觉。”
“看过了太多的失去和痛苦,他知道什么是他想要的,所以他追随着这个姑娘而去。”
“于是,他千方百计,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她好,也不知道如何遣散她眼底的忧伤,他会因为她的一个微笑而心神不稳,也会因为他的一个垂眸而忐忑不安。他知道悲伤是什么,痛苦是什么,欢喜是什么,不安是什么。”
“然后,他想,他一定要对这个姑娘很好很好,就像那个姑娘曾经拂过那朵兰花身上的雪一样,拂了她所有的痛苦悲伤。”
“那是他的愿望,他作为苏梦忱,而不是他人口中苏相的愿望,他愿意倾尽所有,只为这一个小小的愿望。”
所以,哪怕早就从少女的血液里知道了她体内藏着的是秦皇的血魄,哪怕早就看到了这个少女会成为秦皇的手中刀刃,哪怕看到了明日的烽火必将满身鲜血,但是,他也不过是淡淡一哂。
秦皇如何?命运如何?那些传说中的生死阴阳,天地伦常,与他而言,却不过是这浮生里的一道算计。
他要她,永远做她想要的那个善意的女子,永远可以随心所欲的行走在天地里的每片天地,永远成为他的掌中花。
少女的泪滚烫的落下,一滴滴的被风吹着,然后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
天地小界寸寸崩塌,浓烈的火焰伴随着狂风席卷而来,然而却沾染不了两个人半缕衣衫。
苏梦忱将她狠狠的抱住!
紧一点,再紧一点!
宛如雪剑吞噬着他的血液,他也恨不得将眼前的少女融入他的骨血!
晚致!
我的姑娘!
这短短的二十五年岁月,该怎么告诉你,无论怎样,他根本活不过二十五岁,哪怕现在秦皇死去,他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性命?!
该怎么告诉你,苏家应运秦皇之死而生,也将应着秦皇之生而永远的陨落,他想要给你一个孩子陪着你也根本没有办法办到!
该怎么告诉你,他虽然无数的幻想过和你以后的生活,但是身上的责任却让他连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
又该怎么告诉你,他尽管拼尽所有和你想要在一起,但是我们这四年来相处的岁月,却那么短,短的他觉得远远不够!
他还想要牵着你的手,然后和你走遍天涯海角,他想要和你有一间小屋,外面的小河芦苇在飘,他想要陪着你看日出日落,在葡萄架下一起变老……
晚致,我的姑娘,我该怎么告诉你,剩下的路,我再也不能陪你一起走了。
龙谷万丈,终有尽头,天地之间,像是有什么力量在疯狂的蔓延。
苏梦忱抬起眼,深深的落在少女的脸上,然后,在她的额头上烙下轻轻的一吻。
“晚致,入圣吧。”
入圣吧,不要怕。
所有的后果,他来承担。
他终于一狠心,将少女从自己的怀里推开,连带责她手中已经恢复颜色的雪剑。
黄金巨龙在龙谷下面等着他。
等着他亲手送上他的命。
意识模糊的少女再也忍受不了的发出一声怒吼:“不!”
千山万水之间,无数道光影瞬间切割而来!
又一次的光阴之刃!
《光阴卷》第七卷内蓄积在少女身上的力量,从来都不会落在他的身上,他既然已经将毕生的鲜血都送给了她,又怎么会再受了她的力量?
千万道光阴之刃袭击而来,在少女的身上无声的擦过,然而,却在男子的身上切开了千刀万刃。
他的嘴角仍然带着深深的笑意,用尽毕生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晚致,好好活着。”
就像你对风雪中的那那朵兰花所说的一样。
他一伸手,撕开天地小界,然后,将宋晚致推了出去!
然后,坠落入谷底。
黄金巨龙在那里盘旋,最后一根铁链封锁住它的生机。
“砰”的一声,银袍男子的身影狠狠的落在黄金巨龙的身上,胸口的鲜血一层层的渗透开来,滚过那锋利无匹的巨龙鳞片。
贴着黄金巨龙的刹那,他的眼底,终于掩盖下了深深的惊涛骇浪和惨痛悲欢。
他要去完成他的事情了。
他的手指落在黄金巨龙的龙首上,然后一伸手,落在最后一根铁链上。
“咔嚓”一声,铁链断成两截。
他闭眼,苍白如纸,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想要得到一切吗?跟我来。”
“哄——”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封锁在这片地方两千多年的巨龙腾跃而起!
天地万物,它要掌控!
——
世间万物,天地倒流。
那高而阔的天地终于崩塌,芸芸众生站在那里,抬起头。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此刻,那道无形的力量,却让每个人从灵魂颤抖。
一道耀眼的光芒顷刻间占据着所有人的眼眸。
战栗。
擎天站在那里,看着那耀眼的金光,发出兴奋的吼叫!
“宋晚致入圣了!”
他瞬间跪伏在地下,对着那秦陵所在之地,发出长长的呐喊!
“吾皇归来——”
吾皇归来。
宋秋心珈蓝塔下,和所有人一样震惊的抬起眼来,一簇簇的香火仍然冒着袅袅的青烟,而伴随着那让人战栗的天地光芒而来的是那仿佛蜘蛛网一样顷刻间布满整座珈蓝塔的裂纹,这座传说四国间的最高塔,屹立在世间风雨中这么多年,以一种所有人都预料得到的结局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秋心,秋心小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心小姐,发生了什么?”
“秋心小姐……”
看着那一寸寸的裂纹布满百丈孤塔,宛如看着整个陈国的土地也寸寸崩裂。
人们惊恐,人们不安,人们慌张。
那是一种无法阻挡的毁灭的感觉。
宋秋心没有回答,她可以感受到每个人的颤抖,每个人的恐惧,每个人的仓皇。
可是,那是无法阻挡的脚步,没有人能阻止。
“哄——”的一声,百丈珈蓝塔在瞬间炸裂!
无数的碎片迎面扑来,宋晚致站在那里,闭上眼。
她听见了天地沦陷的声音。
——
莲萱闭上眼,想要靠一靠,但是有种不安的情绪侵占着整个脑海,无论如何也不安宁。
她从床上站了起来,然后挺着显怀的肚子朝着外面走去。
“到秦陵去。”她吩咐。
马车缓缓的靠近秦陵,莲萱的心突然跳的极快,她的手撑在马车里,对着驾车的侍卫道:“再快些!”
再快些。
然后,当马蹄声溅开,快要到了秦陵的时候,她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仿佛整片沙尘被掀飞的声音。
那种惊恐和不安内心开始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她猛地走出了马车。
然后,她便看到了一层层铺展开的尘土,芳草萋萋,鲜花生芳,在那次秦陵之变中,覆盖着整个秦陵的泥土,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再次逆着往上,于是,那巨大的青铜地面显露了出来,带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和禁忌。
她站在那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全身僵硬。
连轩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回头。
他本来苍白的脸更是瞬间一变,然后对着莲萱大喊道:“快回去!无忧!”
莲萱看着他,然后一笑,接着,迈开步子,朝着他走了过来。
她走到了连轩的身边,然后站在了他的身边:“阿轩,我是你的妻子,宋国的皇后。”
所以,无论有什么危险,她又怎么可以一人退缩。
连轩看着她,手一抖,然后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里。
沙土堆成高山,这座秦陵里埋葬的一切,都将在这里重现。
突一道耀眼的光芒顷刻间占满整片天空。
终于来临。
黑暗之中漫天的云霞暗卷,归星书院里面的谢池春猛地蹿了出来,大慈寺的云僧抬起眼看着这片天空,然后瞬间掠了出去!
一阵无法言喻的威严的青铜之光从青铜面上蔓延开来。
那是可以和黄金巨龙的龙威相比的光芒!
在那道光芒的蔓延之处,天地万物都为之臣服。
守在秦陵旁边的士兵脚一软,然后随着那光芒猛地跪了下去,他们甚至连眼睛都不敢抬起。
连轩抱着揽着连轩,无法抵抗的后退,后退,再后退,但是,退的又怎么能比那道光更快。
他将莲萱抱在怀里,然后,倒下。
青铜之光散开,掠过秦陵,掠过东都,掠过这方圆万里的土地,所到之处,都将是它的荣光。
无法阻止,只能跪伏的光芒。
那是积压了两千年的威严。
青铜面上繁复的花纹从青铜面上剥落了下来,然后一个个飘起来。
那不是花纹,那是当年的戚夫人处心积虑封印秦皇的密语,她用尽一切,以为能够封印秦皇,但是又怎么能料到,那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将自己身体里的最珍贵和力量最大的精魂封印在了外面?
而所有的封印,都将伴随着那缕精魂的苏相而消失。
当初那个少女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制止住了自己的入圣,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但是现在,当一切都无法阻挡,那沉埋了千年的人,终将归来!
风从天地间肆掠着吹来,那一个个密语终于彻底的消失。
青铜面上,所有的一切灰飞烟灭。
大地的最深处,传来了疯狂的声音。
“哄——”
巨大的青铜碎成粉末,巨大的火光冲上云霄,笼罩整个东都。
封印两千多年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回来了。”
回来了。
极恶之渊的深处,逆流的水波疯狂往上,那些被掩埋在土地最深处的黑暗瞬间占满整片朗阔的天地,那是曾经跟随秦皇的恶灵,在瞬间冲破一切的屏障,然后“哄”的一声冲出整片天地!
吾皇归来,必当迎接!
天地之间,野兽狂奔,狂风吞噬而来,卷着所有的生命之气,吹过四国间的每分每寸。
那是他们的所有,他们将要归来。
——
令人惊惧的冷意占据满整个身躯。
小夜呆呆的站在那里。
似乎只是一眨眼,又似乎,是一刻。
“姐姐。”小夜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头,让自己的眼泪倒流回去。
哭什么哭。
擎天站了起来,然后看着小夜,哈哈大笑道:“你说,是宋晚致杀了苏梦忱,还是苏梦忱杀了宋晚致?”
小夜怒吼道:“我姐姐和我大哥哥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传说中的雪剑之主每代都死在了苏家人的手里,而现在宋晚致已经是魔,她本来便属于秦皇,你说,你的大哥哥会怎么办?”
“哈哈哈,苏梦忱!饶是他应天地而生,饶是他智计无双,可是,面对这无法阻挡的历史的齿轮的到来,他也无计可施!”
“他终将,伴随着秦皇的到来而化为烟云!”
“他阻止不了这一切!”
“他,只有——死!”
他充满恶意的笑着,看着那些所谓的强者一个个死去,自己站在万物的顶端,岂非才是最好的?
苏梦忱,算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和伟大的秦皇相比?!
所有人僵硬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个人放肆的笑,放肆的言语,放肆的将他们最大的信任和希望踩在脚底,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小夜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怒吼道:“绝对不是!”
擎天冷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哦,小丫头,一个凡世小小的女帝,便是你父亲夜帝,也只会对吾皇那强大的力量屈服,别说在吾皇眼底,便是在我的眼底,你又算得了什么?”
小夜站在那里,背挺得很直,眼神很明亮,整片天地都在仓皇和恐惧之中,但是现在,她没有仓皇,没有恐惧。
“我要告诉你,什么是屈服?我不会屈服,我的父皇,更不会屈服!”
“你以为你的武力便是一切吗?!你以为将我们杀了便能掌控一切吗?!”
“我的姐姐不会,我的大哥哥不会,他们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
“你可以杀我,但是,你不能让我退缩,更不能让我屈服!”
“我要和你一战,哪怕,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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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每隔两个半小时放一章,下一章,嗯,一点半~
然后,相信阿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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