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进入吐蕃还没有多久,距离边关仍很近,但是此地的夜晚要比大宋中原要黑。风虽然不大,可夹带的寒意却很浓。
我没有放下车帘,看着马车缓缓地行驶在这条凹凸不平甚至有几处深坑的泥石道上,心里总有一种背井离乡的感觉。也许出门在外的人都有这种感觉,踏在异国的土地上或许这种情愫会更让人感触深切。
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我对那名马夫道:“齐大哥,我们还有多久到那黑风岭?”
那姓齐的马夫抖了抖手里的缰绳,两匹马轻声嘶叫了一声,往前快走几步,连带着马车也紧随前行一段,他笑道:“顾少侠,我们已经到达黑风岭的范围之内了。”
已经到了?我有些奇怪,四周都是谢树林,我看不清树林之后有什么,但绝不像是有山岭的样子。
姓齐的车夫又道:“吐蕃地广人稀,那些个有势的部落不会选择边关之地安营扎寨,往往都是在吐蕃腹地占地为王,所占领的地域不是一般的大。这些黑风岭的山贼也是学着那些大部落的样子,将黑风岭四周的山林都阔了去,着实有不小的一片土地呢,黑风岭虽然还没到,不过我们已经踏入了他们的领地当中了。”
我道:“那这黑风岭的头目是谁?”
姓齐的车夫笑道:“顾少侠,你要是问在下此事,我可不知道。西域不似中原稳定,部落之间常有征伐,就算是一个黑风岭也是常有外来者侵占,长年累月打杀不断,谁知道现在黑风岭的头目是什么人。不过我却知道黑风岭是条近道,若是绕行的话,恐怕要多走好几百里地呢。”
早在来的路上,苏卿尧就告诉我西域之地很混乱,被一些大部落掌管着,那些弱小的部落只得不断迁族,以求安稳的日子。谁又能想到,在这里竟然连山贼的日子都不好过。
我没有再说话。
马车走的很慢,又往前行了数里地,黑暗中,我隐隐可以看到前方有山影出现。如果前方那片山影就是黑风岭山贼山寨所在的话,那么这些山贼占领的地方也确实大了些。单从这一点来看,吐蕃山贼的势力要比大宋山贼的势力要大上许多。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好笑。若是山贼之间也有攀比的话,大概也就是比一比谁占得山头多吧?这样的攀比倒是简单。
正遥望间,忽然,前方的马车停了下来,只见得程富海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我们也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跑到程富海身边时却见得前方不远处的道路上,正横着一颗粗大的树干。我们沿着这条道路一路走来,道路两边长满了粗大的树木,而眼前这棵树就像是被人刚刚于路边砍断,任其倒在此处的一样。这些树木有两人合抱粗细,倒在这条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将整个道路都挡住,马车是过不去的。
苏卿尧上前一步,道:“庄主......”
程富海挥了挥手打断苏卿尧,自己朝四周望了望,忽的长声叫道:“敢问季阳兄弟可在此地?”
程富海既然选择走黑风岭,那么他必定有把握从此地安然走过,这一点在苏卿尧说到此行走黑风岭时,我已经略有猜想。不过我心里有些奇怪,堂堂中原幽云山庄的庄主竟然和山贼称兄道弟?关于幽云山庄,我至今都没有摸清那是个什么地方,程富海交友之广阔,似乎正魔两道以及大宋官府的人都与他有些关系,甚至退隐江湖的罢中原也与程富海关系极好。而且如今看来,程富海在西域也有熟人老友。
他的啸声深沉且悠长,长声之中似乎暗含了些许内力,声音如浪向远处荡了开去,在此时夜色很沉的山林中显得很响亮。我不由得瞧了他一眼,身边的这个老者身上似乎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轻纱,让人怎么也看不透他。
程富海长声落下,远处隐隐传来了他的回声,我们都没有说话,在微风中静静站立着。
等了一会儿,前方不见丝毫的动静,这时,江顺低声道:“程兄,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江顺收起了在马车中嬉笑的脸色,此时有些狐疑的朝两边树林打量个不停。程富海道:“再等等,季阳识得老夫的声音,那黑风岭距离此地尙远,他要赶到此处还需点时间。”
“西域之地常年混乱,领土争夺不断,怕是今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那季阳出去打谷去了,嘿嘿。”
程富海道:“再等等吧。”
江顺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们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过盏茶的时间过后,除了两边树林随着微风微微作响,哪里还有半点的动静?
我正四周打量,忽然,前方“噗”的一声传来,紧跟着一颗圆溜溜的东西在横在路中央的大树边滚了滚。天色有些沉,头顶幽暗的天空只能看得见晃动的树影,地面上大一点的如树木之类的还可看得清模样,那圆溜溜的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滚落之时我竟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
程富海道:“小五,去看看。”
从马车一侧走出一个劲装汉子,闻言应了一声,几个踏步便跑到了那棵横在路上的大树跟前,俯下身捡起地上那圆溜溜的东西时,黑暗中,我看到他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
却听他低声道:“庄主,是颗人头。”
“点火!”
程富海低喝一声,马车一边立刻又走出一人,从怀里摸出火折,开始点起火来。
夜间走镖切忌明火,火一亮便暴露了行踪,尤其是在山贼横行的山里,更不可以轻易点起火,一点火就会引来山贼。这些都是走镖时的常理,在郴永两地走镖时,我们不在夜间走镖,除非迫不得已时才会连夜而行,不过在夜间我们是摸着黑走,怕点起火来引来麻烦。
火把被点燃,我们四周登时亮了起来,那名叫小五的汉子提着一颗滚圆的头颅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我看到这颗头颅面上满是乱糟糟的虬髯,脸色苍白无血,双眼瞪得大大的,布满血丝,耷拉的头发上满是黏糊糊的液体,被小五用布裹着攥在手里。他的脖颈间挂着星零的的碎肉,皮肉上打着褶皱,不像是被人砍下来的,倒像是被人生生拧下来的。
我也遇到过山贼拦路,大多数山贼毫无章法可言,霸道点的直接跳出来抢镖,毫无言语可谈。不过有些山贼却还有那么些套路,在道路中央挖个深坑,或者搬些大石块挡住镖车的去路,亦或是在路的中央插把刀,以示此道有主,不想大动干戈,只需留点钱财就可通过。这也算是盗亦有道吧。不过此时躲在暗处的人扔了颗头颅过来,我就想不通这其中的意思了,难道拦路之人不想讨些钱财,而是要我们的命?
我不由得握了握追影剑,警惕的看着四周。此时火把点亮,我们在明,对方在暗,虽然此地有程富海和江顺他们这样的高手在,但小心些总是没有错。
程富海瞥了这个头颅一眼,朝前方缓缓道:“不知前面的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见前方树林黑森森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不过没多久,前面黑暗处便传来一道声音:“你们......离开!”
几乎在那人话音刚落,紧跟着只听得前方黑暗处传来“吼吼吼......”的声音。
我一怔。那人说的话虽然不是很流利,但是我勉强可以听得懂,可后面那一阵吼声是怎么回事,听起来不像是人发出来的。难道这是当地人的语言?
程富海又朝前方道:“老夫与季阳兄弟是往年之交,来路坎坷,路途险阻,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这是程富海第二次道出季阳这个人名了,看来这个季阳在黑风岭山贼中的地位颇为不低,前方暗地里的人多半要放我们前去了。
我心里正这么样想着,却听得前方暗林处突地传来一声暴喝:“死!”
“吼吼吼......”
那人这一个字刚一吐出来,却听得先前那一声怪叫再一次从黑暗中传来,紧跟着山道微微的颤抖起来,前方黑暗处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冲过来一般。
此时我们这边是亮着灯火的,一眼瞧去,只见前方更加的黑暗,目不能及。不过这山道的颤动却是很明显,地上的小石子正微微跳动着。
我们都吃了一惊,纷纷亮出了兵器,紧紧地盯着前方。震动声越来越响了,下一刻,在火光波及的范围内,前方那横在地上足有两人合抱的大树忽的凌空飞起,一只皮肤焦烂殷红的大手正抓在树干的中间部位,狠狠地将那大树扔了过来。
那大树腾空两丈之高,飞过来时枝叶哗哗的响,夹杂着劲风,直往我们头顶上砸来。那树木本就庞大,横着砸过来当真像犹如排山之势,周围的树林也被这大树砸过来掀起的劲风吹得直往一边倒。
“呜!”
树还未到,我们的衣衫已经被这股劲风吹的猎猎作响。
旁边那些护车的汉子已经有不少人举起了手里的大刀,这些人身上隐隐有内气鼓荡,手上的大刀也被一层内气萦绕,看样子接下来就要挥出刀气,将这棵大树砍成数截。我也没闲着,提起内力于右手臂上,追影剑上同样被我的内气萦绕,正吟吟作响,只待这些汉子出刀。
电光火石间,突然,站在最前面的程富海衣衫忽然鼓荡起来,却听他冷哼一声,身体微微下沉。
霎时间,他身前陡然吹起一阵飓风,这阵飓风来势之快仿若奔雷,风起之时,他周边树林草木剧烈的摇晃起来,脚下的石子尘土向四周荡了开去。
紧接着,他右脚朝前踏出一步,腰身一扭,右掌猛地朝前凌空拍出。
只听得“呼”的一声,一道莹莹掌气从他右掌间迅雷般的冲了出去,掌气荡荡,卷动了一股比那大树夹带的劲风还要猛烈七分的劲风,呼啸间冲向那大树中间部位。
刹那间,飞来的大树与呼啸的掌气便于半空撞在了一起,我只觉耳中传来“邦”的一声巨响,倒像是攻城车撞在了城门上的声音一样沉闷。
又见那大树“咔嚓”一声从中断作两半,程富海的掌气也登时消散无形,卷起的劲风带着两截断木齐齐向山道两边落了开去。
“吼!”
断木虽被挡下,场间的劲风仍未消散,在山道两边树林仍摇摆不定之时,一声巨吼从前方的黑暗处跳了过来,地面一震,落在我们前方七八丈处。
我们身边的火把还在晃动,不过火光已经能照到那片地。我定睛看去,却见得火光边缘处,一个身高两丈开外的巨大山魈正打着嗤响望着我们。
这个山魈个身体极大,全身毛发脱落干净,裸露在肌肤上的尽是些烂皮腐肉、伤口刀疤,它的肚子很鼓,像是刚吃了不少的东西,整张巨大的长脸上皮毛退尽,露出血淋淋的肉骨。肉本就是鲜红之色,可它脸上的肉却是颜色斑驳,黑一块紫一块的。它的双眼瞪得很圆,两个眼球只有当中那么一点很小的褐色瞳孔。
这只山魈是我见过的山魈当中最大的一只,而且是很奇怪的一只山魈。它的两个肩膀处各自插着两根巨大的骨头,两根骨头刺穿它的肩膀,两头被粗铁链捆住,它的双手双脚皆有铁圈箍住。而铁链的另一头被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握住。
这个汉子乍一看像是一个乞丐,身上被兽皮裹住,项间、两耳垂甚至下嘴唇、鼻翼间都环着铜环,两个裸露在外的粗壮手臂正抓着铁链,一脸的黢黑乱髯。
这人骑在山魈后颈处,一手指向我们,道:“你们,认识季阳?”
程富海收回了右掌,道:“不错,阁下是何人?”
那人眼睛一眯,道:“认识季阳,就得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