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荫树下碧水池,锦鲤逐波戏春花,柔风拂面闲客醉,不知秋霜月夜寒。李沐萱找寻几番,终在鱼池边寻得媚儿。她并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杨柳树下望着那个柔弱削瘦的小小身影,明明是一身鹅黄衣裙,李沐萱却看不到鲜明灵动之气,反而感到浓浓抹不去的落寞伤怀。她知道媚儿是城女,城女不像侍婢那般忙碌,她们有更多自己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有缪然军师与熙无言城主在,她们又不像一般府上小姐那般娇滴滴不问尘烟,反而知书达理,对人有礼。
这个媚儿生就一副亲切可人的模样,会被熙无言派到熙夜身边照顾是再适合不过,熙夜不是平常花花公子,连男女之间琐事都不知,所以时常会做出些不符时下规矩的行为举动,如此相处多时,媚儿她……难免情愫暗生。想到此处,李沐萱娥眉半蹙,只是媚儿对熙夜有意,那熙夜对她又是如何?李沐萱再次感到一阵无奈,在父亲身边识人无数,唯独在熙夜身上有心无力,她无法猜测对于媚儿,熙夜把她放在了什么位置。更无法看透自己在熙夜心中又在何处,或许……李沐萱心中无故苦笑,或许自己在他心中根本毫无位置可言,毕竟他才认识自己不久,而自己,在夺龙教被他救下那一刻就已念念不忘至今。只是没想到,她才刚来,尚未来得及报答熙夜,就陷入两难之境中。
抬头伸手至额角看了看日光最烈之所在,暗在心中估略了时辰,也已不早。李沐萱想了想,轻挪莲步朝媚儿走去,看着那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李沐萱心中倒是越发平和。轻唤一声媚儿,不想却得到对方一个转身,还未来得及惊呼,自己的脖颈就落入对方手中,气力不小,让自己没法出声说话,李沐萱却不再惊惧,而是定定地看着对方。
“……”媚儿先是一愣,随后急急放手后退一步两手相握放在身前点首行礼道:“是沐萱……姑娘,媚儿不知是你,冒犯了”她刚刚在想事情,一时间没注意到有人过来,等到听得身后有轻微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就起身做出了反应,这一招也是当年城主派人教她的。
“无碍无碍”李沐萱摆摆手,笑道:“媚儿果然是会武功的,着实厉害,我真羡慕你”媚儿被李沐萱这么一夸反而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笑了:“沐萱姑娘过奖了,区区防身之术,算不得什么厉害”听到媚儿明显疏离的称呼,李沐萱反而笑着直接道明:“怎如此生疏?若是不愿叫我姐姐,叫我沐萱便是,姑娘姑娘的,听着难受”看着李沐萱温柔无害的笑颜,媚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见到媚儿没有抗拒自己,李沐萱心中也是大感安慰,她拉过媚儿的手,看着一边柳树下的石凳道:“我们过去那边坐会罢”
媚儿微微一愣,随后抬眸对李沐萱展开了一个同意的笑脸,两人就这么携手相往,坐在了那理石长凳上。媚儿虽然不知李沐萱来找自己具体是为何事,但也能隐约感觉到是有关今早发生的事,便闭口不言。李沐萱看了看她,随后开口问道:“媚儿,你的武功是城主教的么?”“嗯……”媚儿点头称是,没想到李沐萱会突然问这个。“那可否与我说说?”看李沐萱也不像是敷衍问话,是真的想知道的样子,媚儿也就不打算隐瞒,点点头将视线从李沐萱身上移开,看向对面不远处的鱼池,开始跟对方说起了当年往事。
还记得那时她年纪尚小,刚被救入府中没多久,她就被带到那个男人面前,那个当初还只是被尊称为少主的男人首先将一条白练交给她。她不解,仰着小脑袋问他这是什么,当时她并不怕他,即便那时候的男人霸气凌人,却远没有现在这般冰冷压迫让人喘不过气。她还记得他俯下身反问自己:“媚儿可想亲自手刃仇人?”
想起前不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还只有十三岁的媚儿咬紧牙关握住小手用力点头:“我要亲手杀了他们!”他便指了指她手里的白练,笑道:“要杀人,首先得要武器,你的武器在这”顺着他修长手指指引的方向,她下意识低头懵懂地摸着雪白柔软的布料许久,稚气的脸上浮现出不解,在她心里,唯有刀剑这样坚硬冰冷的东西才是杀人的武器,这个白练就像孩儿玩耍的事物,怎能杀人?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那个还是发如黑墨身着白衣的青年男人带着笑意拿过那条白练收于手中,对她道:“媚儿看好了!”她点点头,好奇地看着他,只见他右手往前一扬,“唆”一声风响,那条白练径直飞出,竟“啪”地将不远处摆好的花盆轻易打破,褐黑色的花泥散了一地,种植的兰花瘫在一旁。“哇……”在自己不由自主的呼声中,她眼看着白练再次飞起,稳稳地落在他修长有力的大手之中。“可看清楚了?”淳厚却极富朝气的嗓音将她从震惊当中拉了回神。
“我……”“少主,阎罗殿来客,请少主到大堂会客”媚儿想说她看明白了,但是还想再看看,她太佩服这个能把软绵绵的东西变成破坏力如此之强的武器的男人,她想看多几次他施展武功的英姿。可惜她的请求还未说完,突然就被小厮打断,那个时候的男人太喜欢邀朋请友,他的时间似乎全部在与友人习武喝酒之上。无奈,小小年纪的她已经懂得寄人篱下的意思,也只好呆站在他身边等着他开口离去。
“给你”他将白练重新放在她怀中,她摸了摸白练,依旧还是软软的,雪白的模样令人怎么也想不到它可以轻易打破一个那么远的花盆。“小媚儿”柔和磁性的嗓音在头顶想起,她下意识仰头,看到的便是身材高大的男人闪烁着光彩的眼眸,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勾起唇角用半笑着的语气道:“你的仇人已经被我所杀,往后你不会再有仇人。我给你这个东西,让你习武,是为你以后可防坏人伤害”“哦……”她缓缓地握紧白练,心里却没那么想去习武了。
只因为,她恨之入骨的仇人已经不再人世间,她无法报仇雪恨,既然如此,她还习武作甚呢?“媚儿”好像是自己的心事被看穿,媚儿听见那男人笑着说道:“永远不要活在悲痛的过去,更不要活在放不下过去的未来。今日起,你是为自己而活,报仇也好,习武也好,你都是为了自己,而非其他。以后,媚儿会遇上自己想保护的人,只有学好武功,才能真正保护那人”那时候她还远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只听见最后他说:“好好学,我得空会过来看你习得如何,不要让我失望”就是这句话,让小小年纪的媚儿坚定了习武的决心。
三四年过后,她已经能够将和当年同样距离的花盆用白练击出裂痕,但是那个让他习武的男人却不再是他了……他和夫人失踪那一年,媚儿清楚地记得府上乃至全城轰动,她自己更是哀求缪然一定要找到已经是城主的熙无言。可惜,他们找不到,直到一年后他再次归来,披一头白发,携一身寒气来到众人面前。她差些不认得他了,即使他声音依旧浑厚,却失去了活力,只剩死一般的低沉;即使他容颜依旧俊美无俦,却不再有那一年的温和笑容,只剩仿若被冰封一样的冷然,拒人千里的姿态再也不会像那一年一样亲和,一头白发再也回不去那一年墨发高束,一身玄衣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爽朗俊逸的翩翩白衣公子……
那一年隆冬,伴着细雪,她无事在院中练武,待收手练罢待回房中,一个转身,不想差些撞到一个人。赶紧抬首,望见的竟是回城后一直未见的城主。愣怔之余,她赶忙后退两步俯身行礼:“媚儿见过城主,不知城主在,媚儿失礼了”她说完也不敢抬头直起身去看他,更别说与那双寒潭对视。这么等了片刻,她听到那个男人冷声开口道:“一身武艺尚不能察觉身后有人,教你学武有何用”她一愣,始终没回过神来,等到领悟他的意思,才发现说话的人早已消失不在眼前,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出现过。可媚儿自己却知道,他是来过的。
“便是这样,所以媚儿你便养成了这般警觉的样子么”李沐萱看着身旁坐着的媚儿问道。从回忆中回神的媚儿微笑道:“嗯,虽然……虽然不再像以前那般,但是我知道城主他是为我好,如果我学不会反应,可能哪天就在外头被人从后面杀了呢”“这样看来也是,城主是考虑到媚儿安危,即使他……”李沐萱没说下去,她能想象当时熙无言的神情态度是如何,更能体会媚儿当时受到的压迫有多大。
“城主是将你当成自己人,这才会将你安排到熙夜公子身边罢”李沐萱说完笑了笑,她今天必须打开媚儿对熙夜的结。“我虽不是聪慧之人,却也能看出媚儿与熙夜公子之间关系不一般”媚儿听到这句话后,不自觉地便摇头开口:“不,没有的事,他是主子,我只是……我只是他身边的城女罢了”
李沐萱拉着媚儿的手,温和道:“我知晓,但你只知熙夜公子他为了那天我掉下水你不救我而气你,却不知这是他在意你”“在意……我?”“嗯,我是他带进来的人,他必然也是顾着我的,其他城女侍婢当时也未救我,他不气只怒,只气你,是因为他觉得你是站在他这处的,你是他的人,而我是他带回来的,你必然也会与他一样顾着我,而不是与他们一样,见我欲死而不救,他觉得你不是真心跟着他的,他自然生你的气了”“我自然是真心跟他!”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媚儿立刻开口接话。
李沐萱呵呵一笑:“我明白你的,我也并非说你要护着我,只是站在熙夜公子的角度根据我对你二人的了解去揣测的罢了”想起熙夜对自己的态度,媚儿心中一阵闷痛:“他真是这样认为?……”“媚儿,熙夜公子这样的人,自小失去家人,又被带入炼狱之中,对他而言,最难得最重要的便是交心之人,他会生气,是因为真心在意你啊,他不是擅长表现心意之人,媚儿,你该主动去问问他才是,千万不要因为我,不要因为一丝的误会而决裂了你二人的情义”
媚儿不再答话,微垂首陷入思索当中,其实她刚刚在鱼池边站了那么久,她也想清楚了不少,她知道熙夜的性子是如何,想过要主动找人说一说,但是需要时间,现在被李沐萱这么一说,更加释然了几分,是要主动去化解啊…。“可是,你不怨我不救你么?”她听到李沐萱说熙夜生气是因为没救她。“不,我不怨你”李沐萱坦然而笑,证明自己并未在意:“你我初识,怎值得为我而冒险下水救我?若然你真下水救我而出了什么事,那我和熙夜公子岂非万般自责?我想,你也是怕水,一时间吓坏了吧,抱歉,让你受惊了”
李沐萱真诚毫无做作的话语和态度反而让媚儿心中升起一股羞愧之感,并非她怕水受惊,她那天只是单纯的……不想去救她罢了。“没事……你不怨我就好”勉强对李沐萱笑了笑,媚儿的心却渐渐沉重起来。“咳咳……”身旁李沐萱压抑的几声低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一回头,只见李沐萱脸色苍白秀眉紧蹙,用淡蓝手帕捂着嘴,柔和的肩膀因咳嗽而轻轻颤动。
“怎么了?”见李沐萱的痛苦模样,媚儿赶紧伸出手轻抚她后背,希望能减轻李沐萱咳嗽之苦。在强制压抑之下,李沐萱缓和气息松开手帕抬头微笑摇首:“我没事,许是体内余寒未去,略有伤风,喝些药便好了”媚儿收回手,诚心道:“身体为要,好好保重”“嗯,媚儿也是,心宽则体畅,照顾好自己”
两人各怀心事正无话,城女绯祀从一角落走来,径直到李沐萱二人跟前,朝人颔首行礼后清声道:“两位姑娘好,李沐萱姑娘,请随我往来仪殿一趟”“好”绯祀看了看明显走神的媚儿,也没再叫她,而是冲着李沐萱道了声“姑娘随我来”,李沐萱点点头,她再次看着媚儿,道:“我先去来仪殿,媚儿,若他在,便去寻他罢”她说完,便对绯祀道:“让姑娘久等了,有劳姑娘带路”绯祀清丽的脸上勾了勾嘴角,礼貌回道:“无碍,请”
两人渐渐远去,只留下媚儿呆呆地看着李沐萱她们的身影消失不见,然后呆呆地坐在石凳上。目光落在远处的花草上。“媚儿……你几时变得如此狭隘恶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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