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她虚弱的口吻还未问出声,扭头一看,无数人影越来越近,之后,纷纷跪地。
“殿下。”
齐声如雷,唤醒了秦晟裼此刻的茫然无措,睫羽逆着光缓缓抬起,在眼睑处落下浓沉的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只见他青丝扶风,身形挺拔如玉树,风致却淡薄凌厉。
“拿下她们。”率先出声命令的,却是桃扇。
众人不禁望了秦晟裼一眼,他面容苍白,薄刻的唇瓣却似染血般艳丽,在听到桃扇命令那一刻,不满地皱了一下眉,眸光有一丝不明的情绪,似不悦,似烦闷,又似还有些焦虑不安。
他却始终没有出声,像是默许了桃扇的僭越,瞬时,侍卫们一个个包围向秦无色,秦无色抬眸看了黑白子一眼,声线有掩不住的疲惫,“我很乏,你先……看着办吧……”
不止是累,是浑身的剧痛难忍,若非意志力,若非此刻死死攥着心口减缓血泊泊而出的速度,或许早已昏厥过去。
他并不理会已重重包围他们的秦兵,伸手拨开她紧攥的手,她意识有些涣散不清,手却依旧死死握成拳,废了他不少力气。
他的手指算得上十分修长漂亮,很温暖,和她此刻渐渐冰凉的体温截然相反,不疾不徐地撕开自己一片袖袂,为她伤口简单的作了包扎。
他动作娴熟流畅,但包扎却必须要用力,这样才有止血的功效,秦无色不禁冷汗直流蹙紧眉心,心脏免不了狠狠一痛。
连纤长的睫毛上都缀着细密的汗珠,她忍不住吃痛咬紧牙关,扬起脸正看向黑白子,水光的虚迷中,他发丝利落地以兽骨扣绾成漂亮的一束,自肩侧如水泄落,卷长的睫毛像一个琉璃般精美的娃娃,微低垂着,在他同样惨白的脸上落下瑰丽的阴影,却不是幽深难懂的深邃,只有温和乖巧。
只是他始终紧抿着未置一词的唇,泄露着一丝丝隐忍到极致的怒意,在那张明媚精致的容颜上,显得有些突兀。
秦晟裼将两人的对望看在眼底,袖下的手缓缓的攥紧,牵动着胳膊上的剑伤又渗出鲜血,染红了整个左边衣袖,面色却淡然无波,“拿下。”
一声令下,众人瞬间朝两人而去,亦是此时,云层翻涌如潮汐,渐渐盖住刺眼的阳光,像是要陷入无尽的黑暗,令所有人都不禁停下动作,抬头看着此刻诡异的天象。
秦无色凝着一直沉默的黑白子,她记得玉隐说过这是傀儡术,很快就听到一声声撼动天地般的巨响传来,然而她看到的却是远远的一道黑色高大身影。
随着它的靠近,动静越来越大,整个地面似随之步伐起伏,秦无色凤眸凝望着那一处,那个身影有几分熟悉,正是方才一瞥而过的泽,再近,能看到它那张脸上的肌肤竟是苍绿色的蜥蜴皮,一双深褐的竖瞳看得人不由发憷,紧跟着它的,则是无数大雉的人马。
她疑惑地觑了黑白子一眼,却没有力气再多问,他似明了她所想,漆黑的双瞳此刻竟妖冶深邃,让人看不清任何情绪,“它现在是我的傀儡。”
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血腥味却在空气中更快的蔓延,她看不清哪怕一个人,听不清嘈杂声响中是谁的厉声惨叫,只能感受到从黑白子怀中传来的温度,和他淡淡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竟像是一首蛊人心的曲调,带动着泽的一步一撼的脚步,这样血味弥漫的黑暗中,像是置身在阴森慑人的忘川,难见天日。
一双紫眸在极夜中却流动着焦虑的光泽,即使徒劳,她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想找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秦无色!”
熟悉的声线在嘈杂中传来,秦无色微微一怔,看来是御雪他们都来了,她终是累极了,再也没有力气在黑暗中去寻找,虚弱地阖上双眸,微靠在黑白子的肩头,唇角伴着浅笑。
从前的有十七年,苏红琴耳提面命地对她说,她的八字命犯桃花,需要挡煞,桃花劫却不定都是坏事,他们都很好,就连黑白子,也很好,对她推心置腹。
黑暗中,纷飞起火红的花瓣,奇异馥郁的香气令人神思有一瞬的迷惑,黑白子所操控的妖灵数量正急剧的减少,眸色不由一变,是那只魔来了。
随之,黑暗中亮起一只只火把,秦无色视线朦胧中,依旧看不清纠缠的无数身影,只听一声声清脆稚嫩的呼唤,是七七,她费力扭头想要看清他,视线却愈发模糊不清。
身体只觉微一阵颠簸,随后被另一人搂进怀中,嘈杂中依稀听得黑白子的声线,温和平静,“放心。”
这样的平静让人不由觉着有些莫名怪异,还未听着此刻抱住自己之人的回应,眼前霍然亮开一片,强光的刺激让她头脑越见晕眩,便听黑白子大喊,“带她先走,师尊来了!”
秦无色只觉腰上覆着的那只手紧了紧,遽尔整个人随之颠簸而起,或许他已尽力让一路平稳,但任何细微的动作对此刻的她来说都如伤口撒盐般痛楚难耐,意识涣散地低哼出声。
“再忍忍。”他轻功卓绝,在人群攒动中如蝶穿花过,风带起一缕长发,银白的发丝上折射着火光闪耀,他已顾不得此刻两军提前的交战,只知她受了重伤需要找地方修养。
秦无色心口处浅碧色的轻纱再次渗出鲜血,亦将他心口一片绯红的衣袍沁得更浓郁,他眉心紧蹙着,再这么颠簸下去她的伤口会裂开得更严重,根本来不及将她带回营地恐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诡谲的黑云逐渐褪去,天很快就完全放亮,秦无色心知黑白子的傀儡术必然已破,眼见她神色中的担忧,御雪轻声一嗤,“如今倒知晓担心了,你这伤难道不是送上去给人刺的?”
秦无色怔了怔,奈何连想翻他个白眼的力气也使不出,她是一时大意了,或许有不少是缘于关心则乱的成分,但也不得不承认秦晟裼的内力确实极深。
御雪最后在破败的罗汉庙前顿住脚步,闪身进入,小心将她放下后,又解开她伤口上的包扎,重新上药。
药粉洒在伤口的感觉来得尤为刺激,痛得秦无色紧紧咬住牙,似乎都听到药粉在伤口上发出嘶嘶如灼的声响。
御雪美眸微微眯起,深邃不可见底,凝着她紧咬牙关忍痛的神情,她每一次重伤都是如此不吭一声,而此刻,却如此刺眼,“你身体如此结实,给你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动得了?”
冷汗沁进眼眸中很是不适,秦无色虚阖起凤眸,虚迷中看到他那张脸,他声线其实很美,只是说话的时候就充满了火药味儿,密长的雪色睫毛扑扇间,簌簌繁华落雪,总是让人微微失神。
“以后不会了。”她气若游丝般弱,睫毛抖动一下,闭上眼,脑海中浮起他眼眶中泛红的微湿,这人啊……
换御雪微愣片刻,敛下眸光默不作声地为她上药,伤口很深,深的他都能依稀看到她的心脏,死气沉沉地嵌在她身体中,手狠狠一颤,药瓶中的药粉瞬时倾泻出了大半。
“咝——”秦无色痛哼出声,想嚎都没力气,声儿一颤一颤道,“慌……慌什么……我……死不了!”
她记得那个擅用弑神弓非生非死的诅咒,加之玄飏告诉苏红琴的那些,除非被人一招致命,否则再重的伤也死不了。
“你以为你是神么,死不了?”御雪双眸通红地瞪着她,这都能看到她不动不跳的心脏了,她却那般风轻云淡的说死不了,他低下头,看不清神情,嗓音竭力的平和,“从前我以为在你心里秦晟煜是最重要那一个,现在看来,或许不是,秦晟煜也好,我们也好,甚至七七,甚至整个大雉,都不及一个秦晟裼是么……”
“下次不会让自己身处危险中了。”秦无色痛苦的神色稍微缓和下来,掀开眼睫的动作都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定定地望着他,“另外,你们……各有千秋,哪个我都不舍,就好比你……你的手……”
“秦无色!”他低斥一声将她打断,什么时候了,她依旧有心情调笑戏弄他,果真是血液里都淌着下流无耻。
她竟真的没有再说话,御雪垂眸一看,她面色苍白得可怕,双眸早已再度紧阖,急忙攥起她双肩,愠怒的声线隐不住恐慌,“秦无色,不是说死不了么,起来!”
“咳咳……别晃……我歇歇……好么?”她掀开一条眼缝睨他一眼,疲惫得不想开口,也不喜欢听自己一说话就跟结巴似的颤颤巍巍。
御雪面色不自然的一僵,不再说话,顺手将她揽入怀中,眼前,是残垣败瓦的庙宇,但却恍惚见,阳光下,站着一名白衣少年,月白锦靴,腰缀美玉,凤眸如潭,长眉斜飞,一张脸说不尽的美艳飒爽,轻勾的唇角,又几分风流翩然。
他偏头打量着秦无色,低声,“秦无色……”
迷蒙中的秦无色想取笑他,却只能小幅度地牵动一点嘴角线条,他盯着她的面部表情变化,像是怕她会真的睡死过去,他时不时会说一两句话,像是自言自语,“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酒酿丸子么?”
她没有力气开口,他淡笑着自答,“那是我一生中吃的第一餐饱饭。”
他一直不愿跟她说起这个,以她身份来说,这样的他太磕碜卑微了,就算说起没遇到玄飏的从前,他也是一句在林子里长大轻巧带过。
然而活着,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对于一个孩子。
“自有了师傅以后,我很久没梦到过雪了。”
语气顿了一下,他银丝谢落在肩头,面容俊美如画,眉眼却含笑,“你却又让我梦了三年……”
在自己一个人过活的日子里,最怕的便是冬日,尤其怕飞雪的天儿,那种冷进了骨髓的滋味,每一夜,会梦到自己被茫茫大雪覆盖……
她带着肚子里的七七消失,无疑给了他最刻骨的悲恸,然而今日,他不仅深深害怕她出意外,亦难以面对与玄飏对峙。
他讨厌风餐露宿,讨厌没有爹娘的日子,讨厌树林中野兽贪婪的目光,更喧嚣肆意的街头,每个人各式各样的嘴脸。
尤其是始终沾满尘土的小脸第一次被擦得干干净净后,第一次看到那种让人浑身发寒的灼灼目光,那时的他才仅仅五岁,却被卖入秦楼楚馆。
这一场盛宴造势颇大,当年也曾轰动整个大秦,那个时候的秦无色也才五岁呢,若非如此,以她性子定然会来罢,个人际遇是不是就不同?
玄飏的出现他后来一直没有想通,只知他出了最高的价将自己带走,多年陪伴,他才知道玄飏并不是爱逛窑子之人,那或许是巧合,是缘分。
思及此,他眸光转深,瞥了秦无色一眼,一咬牙,“我就是最讨厌你笑得像嫖客似的模样!讨厌你说抢花魁抢到骨折,为何当年,不来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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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下雪了,突然就想回到雪花纷飞的大雉。
亲们各种节日快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