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人为矍铄老者,瘦金长袍,长须及胸,他步履徐徐,身形扎实,身后几人皆是劲衣短打,当前一紫衣壮汉进门之后,周遭巡视一番,重重盯了江不流二人一眼。
江不流不以为然,却听沈归雁大声道:“看你爷爷干啥!”
此言一出,劲服人皆生愤慨,壮汉待要怒骂,却闻长袍老者淡淡喝止:“竖伯!不可无礼。”
紫衣壮汉闻听此言,神情一怔,又听老者抱拳道:“家人得罪,老汉帮他赔个不是。”
沈归雁意在挑事儿,俊眼怪翻,正要搭话,却感到脉门一紧,却是手腕被江不流抓住,催力紧握,沈归雁吃痛,斜目冷哼。
江不流嘿嘿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先生莫怪。”
老者微微颔首,邻桌而席,其余众人身后侍立。那叫竖伯的也扯下一条长凳坐定,嗡声道:“小二,快上酒菜。”
小二本要看热闹,却见莫名其妙偃旗息鼓,正自纳闷,乍闻叫酒,连忙答了一声。
老者手捋长须,道:“小二哥,你这酒楼叫做‘人生几何’,是否取自三国曹孟德‘短歌行’中?”
小二一愣,陪笑道:“不怕老先生笑话,小子大字不识,这里面的道道,也不大了解。”
老者面色不变,又道:“既如此,便上一壶‘杜康’罢!”
沈归雁记得江不流也曾叫这酒,心下暗自留意,小二满面桃花,笑道:“老先生,要点什么酒肴儿?”
老者看向竖伯,道:“竖伯老弟,菜你来点罢。”
竖伯大摇其头,喧声道:“有酒就成,何须吃菜!”
老者笑骂道:“你这牲口,那就上些牛肉烧*。”转而又向身后几人道:“这几日舟车劳顿,几位辛苦多多,今天敞开肚皮,小老儿请酒。”
众人连道不敢,也寻了个桌子围坐,功夫不大,酒菜上毕,沈归雁见满桌佳肴,食指大动,抓起一根鸡腿大嚼,咬的满手大油。江不流见他吃相不雅,眉头攒动,转而心想,这小子必定是故意做出这等败样儿,恶心于我,当下装作不见,呷一口老酒细品。
沈归雁见江不流不为所动,心中冷哼,忽见到桌子正中有一盘壳硬皮扁之物,心中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江不流捻须笑道:“‘此道海中虾,又在水中爬,小儿见识短,却问是什么?”
沈归雁虽听不真切,却也知道在调侃自己,小声咕哝道:“老不死的,又掉什么文?”说罢伸手捞起一尾爬虾,扔到嘴里,大嚼之下,虾甲刺舌,口中生疼,呸呸两声,将口中虾蛄和着鲜血一并吐将出来。
却听角落传出“噗嗤”的低笑之声,沈归雁抬头四瞧,大大恼怒,嚷嚷道:“哪个敢嘲笑老子!”
他周遭打探,未发现偷笑之人,又听江不流嘿笑道:“贼小子没吃过么,你需剥皮蘸酱,味才香甜。”
沈归雁面皮发胀,却不承认,哼道:“这玩意儿爹天天给我吃,不扒皮更好吃些!”
江不流也不戳破,将手中虾蛄剥开,蘸上料水,放在口中细嚼,心满意足道:“虾蛄生在极地盐海之中,这茫茫深海,却有无数庞然怪兽,比之大虫猛狮更为凶残。”沈归雁听他无缘无故开口,本要出言相讥,却被江不流话里所言吸引,不由问道:“老不死,你怎么知道,你去过大海么?”
江不流点头道:“三十年前,我也曾出海斗过倭寇,海上气象万变,暗礁丛生,与那阿鼻地狱不逞多让。”
沈归雁骂道:“阿鼻地狱也没把你收了去!”
江不流失笑道:“这却没有。”言罢他又伸手提起一只爬虾,在沈归雁眼前晃将一晃,道:“虾蛄虽滋味鲜美,却生就了一副硬甲,以致海中异兽虽多,却无从下口。”
江不流顿了一顿又道:“可惜,这硬甲一开,现出肥嫩肉质,我等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嚼之咽下,我且问你,如此一遭,又像什么?”
沈归雁顺口说道:“像你亲妈!”
江不流冷不丁又遭了骂,也习惯了些,不以为意,脱口道:“你说像不像这大唐朝廷?”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那竖伯双拳一握,行将起身,老者伸手拦住,冷冷道:“这位兄台,你是说大唐朝廷像虾爬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么?”
江不流嘿然道:“这却不敢,太宗初设庙堂,座下英雄辈起,只是立根未深,而东有倭寇,西有突厥,北有高丽,便似这海中巨兽,环饲在测,我泱泱华夏,只余一层虾皮御守,倘一失防,岂不若这鲜美虾肉,任人啖食?”
老者闻言一怔,起身抱拳正色道:“先生有何高见?”
江不流淡淡道:“便如花子打架!”
竖伯终也忍不住,站起身怒道:“这疯子胡言乱语,竟将理国治世之道比之花子打架,实在荒唐。”
老者按住竖伯,又道:“先生何出此言?”
江不流睨了竖伯一眼,道:“城东城西各有一拨花子,城东花子二十余人,城西花子却有一百来人,两拨花子为挣地盘,群殴相向,胜负之分如何?”
老者点头道:“必然是城西花子胜算大些,先生是说多征兵将,以人众相较人寡?”
江不流拂须道:“魏大夫正解。”
老者目光迸闪,面有讶色,道:“先生认得我?”
江不流笑道:“大夫贵服加身,器宇不凡,我曾有幸远远瞧过先生,十分钦佩。”
这老者正是唐廷谏言大夫魏征,年初春汛,江阴大水肆虐,李世民特派他前去赈灾发粮,一行十分低调,不曾想却让江不流认出,当下抱拳道:“先生谬赞,还未请教?”
江不流起身作揖道:”末才江不流。”
魏征听名字耳熟,一时却又记不起,又道:“听先生所言,颇具治世之才,除却方才所说,却不知当下我朝当务之急又为如何?”
江不流摆手道:“我信口乱说,冒犯之处,请为海涵,若为治国,在下却也不敢在大夫面前班门弄斧。”
魏征闻言眉心微皱,心道此人不甚爽快,既然说了,却又不一通到底。
忽听到沈归雁一抹油嘴道:“你们说治国,却也不难。”
魏征一愣,转而笑道:“经治社稷道理颇深,小娃娃可不要乱说。”
沈归雁却道:“方才老不死说治国犹如‘花子打架’,我说这治国,便像‘豢养猫狗’。”
魏征不觉失笑道:“小娃娃,此言何意?”
沈归雁道:“这老不死说你精通治国,我看也就一般,连猫狗都没曾养过。”
魏征闻言,心中颇不是滋味,那江不流也冷哼道:“小子自去撒尿和泥玩儿,在这儿胡吹大气,小心揍你个屁股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