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直到最后邵劲双臂支撑不住,将人再好好地放到地上的时候,他也没有听见徐善然像他一样冲着天空大喊大叫,他有点遗憾,正想对着站好在地上的人说些什么,就见徐善然冲他笑了那么一下。
女孩子的小脸在这反复往上抛的过程中已经染上了薄薄的绯红,她不经意的笑容间不止唇角扬起来,连眉梢都跟着斜斜飞起,那转过来的一眼更似凝睇一般,有着说不出的盈盈之意。
邵劲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不长眼睛的鸟给兜头撞上了一下,都有点头晕目眩,心想要了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过同龄女人的缘故,怎么现在看着小女孩都特别有感觉,他应该没有恋童癖这个毛病啊!
“谢谢邵二哥。”徐善然笑道,“天空果然美得紧。”
“不谢不谢。”刚才那想法太可怕,邵劲都有点敷衍了,脑中还在死劲想着自己怎么会突然就升起那样的念头,要说他有恋童癖,他这又不是第一次见着徐善然,怎么之前完全没有想法,刚才就有……唔,刚才就有?
邵劲回忆着刚才的场面,想了又想,突然间明白过来了:不是他突然转变,是小丫头突然转变啊!
之前还没有感觉,但要是再拿徐善然刚才的笑容和她往常的模样一对比,这差别就出来了:就好像一个是真人,一个是画像,虽然都是那么漂亮,画像说不定还经过精心而完美的雕琢,但人之所以能够爱上一个人,是因为另一个人同样是鲜活的,会说会笑有生命力的——而画像永远没有办法表现出这种鲜活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邵劲大松了一口气,心想不过是突然间转变太大,他才有点迷糊的吧。便把刚才的紧张放了下去,只放下去的时候,他还突然记起刚才徐善然似乎说了些什么——但说了些什么呢?他好像也没有来得及回复!
邵劲连忙看向徐善然,没有看出来对方刚才说了什么,倒是正好看见对方衣服上接二连三的灰手印。
他顿时就汗了一下,心想人小女孩坐在车里滑了那么一段路衣衫也没有半点凌乱之处,结果被他抱着朝上抛了几下,就跟在泥地里滚过了一般。
由于想着自己是始作俑者,邵劲一时也不好出声提醒,不过向前走了两步的徐善然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停下来低头一看,就看见了那些衣摆上的痕迹。
“咳咳……”邵劲咳了两声,准备说我们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溪水来洗洗。就见徐善然脱下罩在衣服上的那一层薄薄的衣衫,然后特别镇定地反穿回去,又问他:“我的头发上有没有什么脏乱的地方?”
“……”邵劲一时也不知道是要吐槽徐善然将衣服反穿的行为呢,还是吐槽这衣服居然可以反穿。
总之他觉得好像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面前徐徐开起来了。他还记得徐善然的问题,伸手在对方的脑袋上比了一下,一边比一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就这,这里,有点乱。”
接着他就看见徐善然伸手扶了一下头发,似乎有点苦恼的样子。又抬手在袖子里摸索半晌——邵劲这才看见了徐善然那个别到的手腕,并不太严重,就是稍微有点肿,回去用药酒揉揉应该就没事了——拿出个钗子带上去直接掩盖住那点杂乱了。
这时候,天边那点绯色也已经淡去了,两人在越来越暗的小道上走着。
邵劲问:“开心点了吗?”
“我没有不开心,”徐善然笑道,接着她看了一眼邵劲,又补充说,“不过刚才很开心。”
没有不开心?邵劲看着徐善然,心想这不是在硬撑吧:“……是吗?”
“是的。”
“你如果要哭的话,我就走到三十步之外,什么都听不见。”邵劲提议。
“……”徐善然。
“开玩笑的,”邵劲笑,又说,“不过你家的庶姐,还有你祖父……”
“就只是一件事情而已,解决了就好。”徐善然轻描淡写的说,但在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不由侧头看向邵劲。
兴许是这一眼中的疑问太过明显,邵劲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怎么了?”
“怀恩伯和伯夫人对你好不好?”徐善然问。
“不好。”邵劲说得特别快而肯定,他得对背着良心才能在因为‘自尊’或者‘家丑不能外扬’的情况下把前面那个‘不’字给去掉。
“那么——”
邵劲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接下去的话,他不由说:“哎,那么什么?说到一半不继续很叫人惦记着的!”
“你有没有那么一刻,像我庶姐一样,想要报复他们?”徐善然还是问出了这个并不太合时宜的问题。也许多多少少有些刚才的因素,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邵劲这个人。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叫人能够放心说话的人。
邵劲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徐善然会这么问,接着他想了想,谨慎询问:“报复是指什么?揭露他们的行为吗?”
“不,是直接杀了他们。”徐善然说。
“没有。我怎么会这么想?这样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邵劲不用考虑,直接就说。
……那么,你最后为什么这样做了?徐善然看着邵劲,将这最后一句话放在心底。她见邵劲已经有些疑惑地看过来,显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正要再说些别的将这件事带过去,不妨斜刺里插出一句话来:
“徐五姑娘,你真是不想要命了,你说要是我出去将今晚你和这个单独在一起的事情宣扬出去,你是要进家庙呢,还是要被国公府报个急病身亡呢?”
这声音来得突兀,徐善然与邵劲一齐转向声音来处,只见穿粗布衣衫戴斗笠的少年站在距离他们十来步外的地方。
邵劲不认识这个人,徐善然一眼看见却笑了。
她说:“宁舞鹤,你且说去,如何?”
宁舞鹤将脑袋上的斗笠拿下来,扬了扬眉,正要讽刺一两句“你如此自信”,不妨再见到徐善然抬手指着他,淡淡笑道:
“你是什么样的人啊?被出族之人连敲鼓上公堂之时,都要先叙为何被逐,一个大不孝之人,要是真有人信了你的话,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要是连你都处理不了,真不若早早死了,在那奈何桥上喝下一碗孟婆汤,忘尽前尘后事!
每一次见着这个小丫头都要被戳心病!
宁舞鹤真的猛地握紧拳头,要不是还有一些理智,只怕此刻就拧着拳头上去揍人了。
邵劲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分辨出面前的人和徐善然的关系了。他皱一下眉,斜上前一步,将徐善然挡在自己身子后边,冲宁舞鹤嘲道:“要不要脸啊?你有本事冲着一个小女孩耍威风,你有本事真正出将入相地威风起来啊?在女孩子身上找存在感,还要用名声来污蔑一个女孩子,你长到几岁了?年龄都喂狗了吗?”
宁舞鹤气笑了:我不能揍小丫头还不能揍你!
他直接甩甩双手,甩出一串噼啪之声,踏大步上前!
徐善然这时候看了拦在自己身前的邵劲一眼,真的有些好笑,自己往旁边一站,又对宁舞鹤说:“要不要来打个赌?”
宁舞鹤脚步不由停了一下。
就是邵劲,也对徐善然侧目:小丫头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成竹在胸……
宁舞鹤说:“赌什么?”
“就赌不过明天这个时候,你就要心甘情愿地对我大声说三声‘我输了’。”徐善然笑道。
这叫什么赌?两个男孩子都愣住了。
宁舞鹤说:“……若是我不说呢?”
徐善然从容说:“那就换我对你说三声‘我错了’。”
宁舞鹤的好奇心真的被钓了起来,他心忖嘴长在我身上,就算这丫头将我赚过去找人揍我,我只要咬紧了牙关就是不开口,她也算输,何况她若是真找人来,谁赢谁输还是未知之数,便说:“若是我明天见不着你呢?”
“你只要跟着我,怎么可能见不着我?”徐善然说。
“好,只要加上一句,除了你说‘我错了’之外,还有再补上‘凤阳何氏全是蛇鼠一窝!’”宁舞鹤咬牙说。
徐善然的唇角溢出似有若无的笑容:“好。”
一旁的邵劲有点想说话,他其实不太理解徐善然的自信,这种特别主观的赌注,成与不成完全在宁舞鹤一念之间,可以说是还没开始就先输了一大半啊……
但看着那站在一旁的宁舞鹤,邵劲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和后头加入的宁舞鹤一起与徐善然向前走去。
多了一个外人在,徐善然与邵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会说些话,三人沉默地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了那人工凿出的台阶前,刚要上山的时候,却意外碰见了一个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刚才马车滑下来的那一幕除了被邵劲看到之外,还被一直徘徊在左近的宁舞鹤看见了。因此骤然看见这人出现,两人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只有徐善然,虽比两人都慢了一步看清对方是谁,但在看清楚之后,是她的声音最先响起来:“大管事。”
“五姑娘果然走到了这里。”徐大管事笑道。他背着双手看了邵劲与宁舞鹤一眼,又冲徐善然说,“老公爷已经在上面等着了,五姑娘自己上去和祖父说说话,可好?”
“自然好的。”徐善然笑道,又对邵劲说,“邵二哥在这里等等?”
“不用我陪你上去吗?”邵劲问。
徐善然还没说话呢,徐大管事就朗笑一声:“小公子的问题太奇怪了些!我家姑娘去见自己的祖父,哪需要一个外人陪伴?”
“邵二哥已经被父亲收为弟子了。”徐善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到底没有再纠缠这些,直接向山上走去。
徐大管事让开一个位置叫徐善然上前,等女孩的身子越过他之后,他又站回原来的位置,嘴上客气着,目光却一点都不放松,直如鹰隼般盯着两人:“两位都请等等吧,在这里休息一时也是可以的。”
邵劲与宁舞鹤这边的姑且不说,只说那被徐大管事放了上去的徐善然。
周围已经彻底被夜的深沉给笼罩了,徐善然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只转过一个弯儿,就见远处火光隐现,再走上那么一小段,漆黑的夜色便被篝火点亮,她只见人头攒动,马车林立,当先的有一须发皆被熊熊烈火染成红色的老人,大马金刀般坐在椅子之上,目光炯炯朝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