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刘关张三人离去的背影,田豫回忆起自己踏入仕途的种种,在原地冲着三人的背影长长一拜……
画面回转,田豫仍是抱拳深拜,拜得却是眼前的张飞:『张将军之言,国让一直铭记于心,更一直以玄德公为标榜,清俭约素,体恤百姓……』
而张飞仿佛置若罔闻,早已行至刘虞墓前,只见他又从腰间取出一壶美酒,随即大手一挥,壶中美酒飘洒空中,酒香四溢……
『豫自辞安喜一别后,初在东州为官,时日不长,只是汲汲营营、兢兢业业,虽不说造福百姓,也未为祸一方……』
此刻张飞扯起衣摆,在田豫惊诧的表情下,竟然跪拜下来,久久不曾起身……
『张……张大哥!』田豫如何不惊,那个不敬天,不敬地,唯敬刘关二位哥哥的张飞,何曾看见他跪过他人?
『刘府君仁德君子,福泽万民,受天下人敬仰,当得张某一拜!』张飞缓缓抬头,跪坐在刘虞墓前,说到这里,却是扭头看了看身侧的田豫:『只是如今你家将军已是图穷匕见,国让难道还欲助其成就「霸业」?』
一想起公孙瓒,再看看眼前的墓碑,田豫眼神微颤,片刻后垂头喃喃道:『将军眼中只有一己私欲,不纳忠言,不施良政……恐不久矣。』
『既然你已知晓,那如今可愿回到大哥身边?』张飞看似漫不经心的追问,内心却泛起了一丝涟漪,眼中的希冀流露。
沉默片刻,田豫缓缓答道:『此固豫之所愿,奈何豫已经答应刘府君,卫我大汉边疆,豫虽才微德薄,却也不敢背信……』
『……』张飞闻言,久久沉默不语。他既为刘虞对大汉的忠诚所感动,又为刘虞临终之际还拴住了大哥的人才而无奈。历史上田豫为曹魏镇守北疆大半生,让胡服不敢南犯,也算是田豫完成了对刘虞的承诺吧。
『如今刘府君已去,天下间立志复兴汉室的,只怕唯有玄德大人了吧?』田豫如何不知道刘备对自己的心意,只是自己已经答应了刘虞的临终之请,又如何能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眼见张飞沉默不语,田豫回想起之前大家在安喜县的一幕幕,那个不算高大的身影浮现在自己眼前,不由轻声叹息道。
『复兴汉室……』张飞闻言,缓缓站了起来:『只是复兴汉室,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谈何容易?没有逐鹿中原的实力,又拿什么去复兴汉室?』随后,张飞却是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如今天下动荡,各路诸侯为扩充实力,无所不用其极,视人命如草芥,道德仁义早已抛诸脑后。当初大哥随朝廷讨伐黄巾,城破之后官军指民为匪,屠尽城中百姓,当时大哥便立誓拯救万民于战火。到安喜县后,虽仅为县尉,大哥也倾尽所有帮助县民……』
『安喜一别之后,大哥又因下邳破贼之功被封为下密县丞,因看不惯官场腐败,不久便辞官。随后又历任高唐尉、高唐令,而今仍不过一国之相,兵不过数千,治下百姓不过数万,虽能安乐,可离解救天下万民何止以道里计?』说到此处,张飞猛得往地上一坐,灌下一大口酒,大袖一抹,接着说道:『今汉室倾颓,诸侯之间自相残杀,黎民百姓只是诸侯充军的口粮、升迁的战功……然而现今兵员与军粮又皆出于百姓,若不能像那些诸侯一样对黎民百姓下手,就只能如刘岱之于乔帽,袁绍之于韩馥那般,同室操戈,夺人基业,不然那逐鹿的资本又从何而来?只是如此残酷的现实,只怕我那个傻瓜大哥无法去面对啊?』
张飞一口气说罢,似乎是压抑在心中的苦闷今朝终于得以宣泄,说完后却只有身如浮萍,处于乱世之中那股深深的无奈。他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昂首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田豫难得见到那位话不多说的张先生长篇大论,只是静静的听着,眉头深锁,叹息一声:『玄德大人仁义盖天,只不过若是玄德公不去做,难道任由那些唯利是图的诸侯们去夺取天下?』随后田豫也学着张飞的样子,狠狠的咕了一大口酒,却是被呛得咳嗽不已。
『仁义盖天……那所谓的仁义道德,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在那些诸侯眼中,又有谁会顾及到仁义道德?』张飞没有嘲笑田豫那糗样,只是眼皮微垂,仰头倒在了草地上,思绪却是回到了黄巾之乱时,自己与大哥随官军破城,却只看见满目的残肢断臂,大火焚城……官兵不但杀尽黄巾军士,连城中百姓,甚至老弱妇孺都未曾放过……横尸遍地,血腥冲天。
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妻临死之前仍依偎在一起;一名年轻的母亲破烂不堪,直至死去的那一刻也没有闭上双眼。不远处,顺着她视线所及,躺着一个早已失去气息的婴孩,因为婴儿的脖梗已经几乎被完全砍断,只剩下半截红绳仍不住晃荡着;一个青壮汉子已经被砍成了数截,那断掉的手臂上,握着一把柴刀,在他那破碎的躯干身后,趴着着一个年迈的妇人,似乎还有着微弱的气息……
刘备连步上前,本欲去搀扶那老妇人,可只见那妇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似乎是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事物,喉咙中发出急切的嘶吼,转瞬间头颅一偏,便再也没了气息,竟然是被活活给吓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刘备脚步一顿,面色一僵。片刻后,却是仰天嘶吼起来,眼神中全是苦涩与悔恨……关羽和张飞二人,在刘备身后静静的站立着,只是二人双拳紧握,手指已经刺入肉中,鲜血流淌……
半响,刘备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颓然的瘫坐在地上:『这是为什么!?这场战争到底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天下太平?……为的是国泰民安?……为的是兴仁义复孝慈?……那为何!!?为何眼前尽是人杀人、命灭命?为何却总是这无辜的百姓遭殃?如果这是苍天的命运,那么……苍天已死!!……张角说的没错!苍天已死!!』泪水已经淌满了刘备的面颊,双拳捶地,他痛恨,却无力去挽回些什么:『可就算苍天已死,但我等的人性仍在!如今,若是为达成恢复汉室的梦想而踏上杀戮之路!残害苍生!那这些官军和那些乱党又有什么分别?』
关羽铁拳紧握,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迸发出熊熊怒火:『黄巾乱党虽然可恨,可官军竟然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不放过!关某耻于为伍!!』
张飞更是怒极反笑,那原本清秀的面庞此刻竟然有些狰狞可怖:『大哥,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军,我们当真要为他们卖命吗?』
此刻的刘备早已将眼泪流干,,想要站起身来,但是全身脱力,似乎方才撕心裂肺的嘶吼和哭泣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关张二人慌忙上前,搀扶起摇摇欲坠的刘备。
刘备轻轻的摆了摆手,挥退了关张二人,无力的说道:『三弟休要妄言,此乃为将者之过,岂能与朝廷汉室混为一谈?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是这些功成名就的为将者,根本不明白‘苍天’的真义。备也是此时此刻方才真正明白,所谓的苍天,便是这普天之下的万民之愿,便是天下苍生,更是你我兄弟三人日后征途的根本……』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那早已风干泪水的眼中,闪烁着鉴定的光芒,从此立志,以天下苍生为念,以惟德惟贤为剑,斩破苍穹。
而他这一生,除了听闻关张二人的噩耗之外,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
在历史上三国鼎立时期的刘备、曹操、孙权三位君主,只有刘备一人未曾有过屠城之举。
关羽因于禁三万降卒三万张嘴的拖累,被东吴截断粮道背腹受敌,最终被东吴擒杀。
张飞独自领兵入川作战之时,与民秋毫无犯,更是义释严颜,抢先替刘备获得了人心。
…………
张飞整个人在地上摆成了一个大字型,眼角却不知道何时有两颗晶莹的泪珠滑落,随着微风拂面,泛起一丝凉意,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放下心头的沉重,凝望着头上的蓝天,迎着微风,一股久违的轻松惬意涌上了张飞的心头。
忽然间,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雄鹰,正展开着双翅,在天空中遨游,瞬间从他的面前一闪而过,正放空着自己大脑的张飞的脑海里,就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
「雄鹰展翅,鹏程万里……」
片刻后,张飞忽然一骨碌坐了起来,惊得田豫在一旁摆着防御姿态全神贯注着盯着自己。
张飞轻笑着微微地摇了摇头,缓缓的站起了身子,吓得田豫一时间连续退了数步,惊疑不定得看着似乎变得有些奇怪的张飞。
而张飞只是带着淡淡的、神秘莫测的微笑,径直向田豫走去。
在田豫那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中走到了他的的身旁站定,伸出大手直接按在了田豫的头上,头颅低垂,淡淡的道了声:『珍重!』随后便大步离去。
田豫愣愣的看着远去的背影,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却听见远远飘来张飞的话语:『对了,从今天起,叫我张翼德!记住了……是羽翼的翼!』
『「翼」?张翼德?』田豫喃喃着,仰起头,也望见了那只在上空盘旋的山鹰,那不时扇动着的双翼,助它在天空翱翔。
忽然,这只山鹰抖动了下双翼,平展翅膀,犹如离弦之箭般向着地面俯冲下去,原来不知何时,一只野兔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后腿支撑起身体,嘴唇不住的蠕动,小脑袋瓜子左右张望了下,丝毫没有发现天空中的危险。
就在那一瞬间,田豫瞳孔微缩,而山鹰的利爪已经紧紧地攥住了那只野兔的背脊,当惊恐的兔子回头的刹那,山鹰已经挥动双翼,将其带离了地面,向着高空飞去……
田豫没有再去关心那只兔子的结局,只是一个人在那喃喃自语:『是啊,以玄德公那仁义爱民的个性,又如何能在乱世中谋求立足之地?如今有了张先生甘愿化身为「翼」,或许真的能让那条沉睡的巨龙翱翔天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