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陈俊卿回到自家的田庄,陈伯和小兰看到他,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做了一桌子的菜,都是陈俊卿爱吃的。看着陈伯和兰花忙里忙外,一脸的兴奋,陈俊卿心中暖暖的。不知为何,心里总在挂念着,不知春蝉会怎么过中秋?
吃完团圆饭,已过酉时,和陈伯、小兰一起在院子里祭了月,又闲聊了一会,说了些万卷楼里的事情,大家便各自回房了。
躺在床上,陈俊卿翻来覆去的毫无睡意,终于,按捺不住的爬起身来,穿上衣服,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提着灯笼,急匆匆地,来到聂家。里面一片漆黑,一点灯火都没有,敲了敲门,没人应答。还未到亥时,春蝉已经睡了么?
呆呆地站在门前,兴冲冲的来,却吃了个闭门羹。陈俊卿不免有些垂头丧气的。不想就这么回去,想了想,他转身朝海边走去。
散步似的,来到海边,远远地,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穿过海边的树林,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大黑,坏东西!你把我衣裳都弄湿了!”
春蝉!她怎么会在这?连忙走出树林,定睛看去,明亮的月光下,一个熟悉的倩影,正在沙滩上和大黑狗嬉闹着。再仔细一看,果然是春蝉!
这么晚,她不仅一个人跑来海边,而且,她居然挽起裤腿,光着脚!这成何体统?!
月光下,春蝉露在外的小腿和双脚,白生生的,好像一截白玉。看着春蝉无遮无拦的暴露着肌肤,陈俊卿越看越生气,满脑子只想着春蝉不成体统的过份之举,却压根没觉得自己现在偷看人家姑娘家裸露的双足也是“不成体统”的!
想起自己这大晚上的,不待在舒服的家里,因为担心她,巴巴地跑去看她,却扑了个空。她倒好,一个人跑到海边来自在来了!万一又像上次那样遇到歹人,可如何是好?越想越生气的陈俊卿,大叫了一声:“春蝉!”
正玩的高兴的春蝉,被吓了一大跳,看当她看见来人居然是陈俊卿,眼中却闪出喜悦的光芒。
“陈大哥!”
“春蝉,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你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万一又遇上周茂昌那种人怎么办?你真是……”陈俊卿劈头盖脑的就是一通训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春蝉乖乖地听他训斥,心里不但没有不悦,反而有些高兴。陈俊卿喋喋不休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鼻子耸了耸,哪来的酒味?
“你、你居然还喝酒了?”陈俊卿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嗓门也提高了。春蝉却不以为然的应到:“唔,今天是中秋节,喝点酒应应景啊!”
“你、你……”陈俊卿更气了,气得脸都青了。
“跟我回去!一个姑娘家,喝酒不算,深更半夜的,还一个人在海边晃荡,你胆子也太大了!”说着,陈俊卿抓起春蝉的手就走,春蝉不说话,任他牵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好大、好软呀,暖暖的……
急急地走到海滩边的石头旁,陈俊卿一把拉过春蝉,让她坐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夺过她手里的鞋,蹲了下来。
“你看看你,谁家姑娘家,会像你这样?光着脚,这要是给人看见了,将来你还怎么嫁人?”春蝉的脚湿湿的,脚上还粘着沙粒。手伸进从袖子里,想要拿丝帕出来给她擦,摸了半天才发现没有带在身上。正在身上四处寻找可以拿来擦脚的东西时,一块白色的丝帕垂在眼前。
抬头一看,是春蝉。接过丝帕,小心地擦着春蝉脚上的沙粒。春蝉没有裹过的脚,小巧玲珑,五个脚趾大小均匀的排在一起,白白的,像玉雕似的。
抹掉沙粒,擦干水,然后套上袜子,穿上鞋子。做这一切的时候,陈俊卿丝毫没有男人对女人的轻薄之意,反而显得很庄重。
生平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抓着自己的脚,春蝉的觉得脸上烫烫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的很厉害。
“陈大哥,要是没人肯娶我,你愿意娶我吗?”突然,春蝉轻轻的问到。陈俊卿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猛地抬头看着春蝉。
弯弯的柳眉下,一双眼睛像浸在夜空中的星辰,摇曳着诱人的光芒,微微上扬的眼角显得妩媚动人,纯净的瞳孔和妖媚的眼型奇妙的融合成在了一切,生出一种极美的风情。
呆呆地看着春蝉,忽然,陈俊卿像触电般地,跳离到春蝉一步远的地方。春蝉看着他,心中一阵酸涩,明亮的双眸瞬间黯淡了下来。
“呵呵,陈大哥,吓着你了吧?开个玩笑罢了,你可莫要当真!”
“啊、不、不是,呃,我没有……”陈俊卿有些结结巴巴的,全然没有了刚才训斥春蝉时的口齿伶俐,出口成章。
沉默良久,陈俊卿有些尴尬地将手中的丝帕递给春蝉。“你、你的丝帕。”
春蝉没有伸手,“不用还给我,那本来就是陈大哥你的东西,现在,正好物物归原主了。”
“我的?”陈俊卿愣了愣,丝帕的四个角上,各自绣着一朵蔷薇花,是母亲生前所绣,这样的丝帕一共有十几块,陈俊卿一般都塞在袖子里的。
“陈大哥忘了么?你替我包扎烫伤的手,用的就是它呀。我总是忘记还给你,现在可好,不用再担心忘记了。”
真的是忘记了么?还是自己根本就不想还呢?春蝉心里涩涩的。
“陈大哥,今天是中秋,可愿意陪我喝点酒?”春蝉举起手里的酒壶,晃了晃,声音中带着一丝俏皮。
“春蝉,女孩子家喝酒不好!”陈俊卿又开始如老学究般皱着眉头开始说教。
“陈大哥,你知道么,我天生酒量奇好,根本就喝不醉哦!”春蝉拔下酒壶的塞子,仰着头,喝了一大口,桂花酒浓烈的香气四溢开来。
“小时候,在扬州,姑姑带着我在一家大酒楼做点心师傅。江南的中秋很热闹,大街上的酒肆商铺会通宵达旦的开着,而那年中秋,姑姑很忙,我就乖乖地坐在厨房角落的一个小板凳上,等着姑姑忙完了给我吃月饼。”春蝉一边说,一边穿好另一只鞋,放下卷起的裤腿。
“我坐在那里一直等一直等,等的又饿又渴,实在渴的不行,我就跑去拿了一壶酒。我偷偷尝了一口,甜甜的,好像吃过的甜酒酿,那可是一壶半斤的十年陈的花雕酒呐,就被我那么一口气,全喝光了。”
“呵呵,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后来我又坐回小板凳上等姑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围着我,姑姑的眼睛红红的,一个劲地问我难不难受,我摇摇头,结果所有的人都大张着嘴,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看。”想起以前的事情,春蝉忍不住笑出了声。
“后来我才知道,我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大家还以为我醉死了,吓坏了!还找来了大夫,可大夫看过我之后,说我只是睡着了,根本没什么事情。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天生就有副好酒量。只不过那以后,姑姑就再不许我沾半滴酒。”
“那年你多大?”陈俊卿忍不住问到。
“嗯,五岁!”春蝉伸出一个手,在陈俊卿的面前晃了晃。
“五岁?!”陈俊卿这回是真的很吃惊。
“后来,我偷偷地把酒楼里所有的酒都尝了一遍。你知道吗,每种就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曲酒略有焦香,香味细腻柔顺;窖酒香气浓郁,清冽甘爽,绵柔醇厚,香味协调,尾净余长;清酒清香纯正,醇甜柔和,自然谐调,余味爽净;米酒蜜香清雅,入口柔绵,落口甘冽,回味怡畅。花雕色如琥珀,软硬适中,味道鲜甜,唇齿留香。”
春蝉说起酒来,如数家珍,头头是道。陈俊卿也喝酒,可却从未像春蝉这般留意过哪种酒是什么味道。
“那你最喜欢那种酒?”
“竹叶青!”
“竹叶青?为什么?”
“因为竹叶青和别的酒不同,别的酒或甜、或烈、或香、或纯,只有它,甜绵中带着些微微的苦涩。”
苦?因为苦所以喜欢?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苦涩的酒?陈俊卿有些不明白。
“可惜,离开扬州以后,再没有机会喝到酒了。一来没钱买,二来,姑姑也不许,和你一样,说女儿家喝酒不好!还说没有女儿家会像我这般馋酒的。呵呵,其实,姑姑是怕我喝醉酒被人家欺负。可是,我这样的脸,有谁会想要欺负我?躲还来不及呢!真有那样的,不是瞎了眼,就是真正的喝醉酒了!”
侃侃而谈的春蝉,语气轻松,仿佛在说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调侃的语气里却透着无奈和悲哀。
陈俊卿听着,心里很不舒服。他不愿意听她用这种语气来说她自己。丝帕在手心里被捏成一团,变得皱巴巴的。
“陈大哥,今天可是中秋佳节,喝这点,不会有事的。来,我敬你!”春蝉跳下大石头,把酒壶往陈俊卿面前一递。
“敬我什么?”接过酒壶,陈俊卿问到。
“敬你这些日子来的诸多照顾,敬你常借书给我看,敬你这么晚还来寻我,敬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怎样?”
“惊叫、逃跑、骂我丑八怪,就这些咯!”春蝉笑了笑,伸手捋了捋散落下来的头发,不小心,松脱了遮脸的面纱。
月光照在春蝉的脸上,显得她肤色晶莹,柔美如玉。陈俊卿忽然发现,若是忽略掉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春蝉其实有一张非常美丽的容颜。
鹅蛋脸,面凝鹅脂;柳叶眉,眉如墨画;丹凤眼,似水含情;点樱唇,不描而红。形似烟柳,神若秋水。看着月光下的春蝉,陈俊卿竟看的有些痴痴的。
被陈俊卿眼珠子不错地盯着,春蝉忽觉得犹如芒刺在背。陈俊卿的眼睛,黑的好像一湾深潭,望不见底,让人不知不觉中就被吸了进去,沉沦其中。
他心地善良,温文尔雅,对谁都是谦卑有礼,是个谦谦君子,又是大名鼎鼎的青年才俊,早晚都会飞黄腾达。这样的人,又岂是自己这样貌丑又贫苦的女子配得上的?
春蝉戴好面纱,别过头去说了声:“不早了,陈大哥,我们回去吧!”说着,拍了拍大黑的头,转身离去。
陈俊卿回过神来,捡起地上的灯笼,跟在春蝉的身后,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夜空中,明月高悬,一朵云彩飘过来,挡在了月亮面前,投下了一片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