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大地从薄明的晨嫩中苏醒过来,推开窗,清醒的晨风顿时吹散了积攒了一夜的浊气。陈俊卿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浑身上下无比畅快!

低头看见桌上的《花间集》,陈俊卿脸上露出开心的笑。这本《花间集》原本,是他昨天在万卷楼的藏书阁里,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才找到的。万卷楼藏书过万,要找一本书谈何容易?高大的书架顶天立地,他爬上爬下的,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好几次差点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

好在最终还是找到了,陈俊卿想象着春蝉拿到这本向往已久的书时,会是怎样的一副高兴的样子,不禁有了几许期待。

上午,陈俊卿给孩子们教完课后,便迫不及待地拿着书到画苑来找马公显,可是,却被画苑的人告知,马先生今天没有来,也没打发人来告假。

陈俊卿有些担心,马公显从未这样过。他急匆匆的离开万卷楼,直奔春蝉的米粉档,没想到,那里也是空荡荡的,春蝉早上没有出摊,好些来吃米粉的人,也同他一样,对聂家米粉档没有按时出现感到十分意外。

不详的感觉袭上心头,陈俊卿捏着书本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二话没说,他叫了辆马车,直奔城南的聂家小院。

聂家门前,已经停了一辆小马车,正待上前来,就看到马公显送刘老大夫出门。有人生病了?是春蝉?还是聂姑姑?

“待会我让小童把药送来,按时服药,休息几日就无大碍了。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若不放宽心,这病要想断根,只怕……多开解开解她吧!”刘老大夫叹了口气,背着医箱上车离去。

马公显呆呆地站在那里,连陈俊卿走到面前了都没察觉。

“马兄,马兄,谁病了?”马公显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红红的血丝,眼下一片青黑,样子有些憔悴。

“马兄,你这是?”看到马公显如此模样,陈俊卿心中更加紧张,连声音都有些僵硬了。

“是应求啊,进来再说吧。”马公显的声音透着份疲惫,陈俊卿跟着他进了屋子。

马公显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闭上了眼睛。陈俊卿坐在他对面,正待开口,马公显却先发了声音:“昨夜里,瑶环发病,我陪了她一夜,没敢阖眼。方才刘老大夫说,瑶环这是旧患发作。”

“旧患?聂姑姑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是……癔症!”

“癔症?!”陈俊卿有些吃惊,聂姑姑平时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两样,怎会是有癔症的人?

“我曾在《诸病源候论》上看到过,癔症多起于惊恐忧思所生,若心中踊踊、如事所惊,如人所恐,五藏不定,食欲辄呕,气满胸中,狂痴不定,妄言妄见。此惊恐贲豚之状。”

“陈大哥博学,连《诸病源候论》都熟知,难怪人称莆田才子。”陈俊卿话音刚落,春蝉端着盘子走了出来。

“聂姑娘!”看到春蝉,陈俊卿心中顿时轻松了下来。

“先生辛苦一夜,早上又没吃东西,这会肯定饿了,家里现成的只有米粉了,先吃些垫垫饥吧。”雪白的汤底,死如发丝的米粉,碧绿的葱花,上面还放着个刚煎好的鸡蛋,黄黄的蛋黄,看着很是勾人食欲。

马公显此时确实有些饿了,被食物的香气一薰,肚子竟然发出咕噜噜的鸣叫声,声音十分地响亮,听的三人清清楚楚的。

马公显不由得有些尴尬,陈俊卿却好像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连带着一旁的春蝉也弯了弯唇角,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居然被马公显的肚子给打破了。

陈俊卿耸了耸鼻子“真香啊!聂姑娘,我本来是想到你摊子上来吃东西的,没想到你居然不在,这会儿,我也有些饿了,不知……”

“陈大哥稍等,一会就好。”

果然,不一会的功夫,又一碗米粉端了出来,和马公显的一样,只不过,汤里多了几块碎肉。马公显看了看陈俊卿的碗,又看看自己的碗,自言自语道:“哎,老咯,不招人喜欢,这蛋自然比我的大,肉也比我的多。”

一副怨妇般的神情加上调侃的语气,说的春蝉脸上一红,赶紧转身逃似的走了。陈俊卿恶狠狠地瞪了马公显一眼,却看见马公显狐狸般的满脸的奸笑。

这马公显,明明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可却总是给陈俊卿一种错觉,就是面前的这个人戴着副假面具。当他一脸微笑的看着你时,就像是在看到手的猎物。

三口两口的吃完米粉,春蝉出来收碗,马公显拉住了她。

“春蝉,你坐,我有话问你。”马公显收起痞痞的样子,一脸的严肃。春蝉猜到他想要问的是什么,略犹豫了片刻,坐了下来。

“春蝉,知道我想问什么么?”

“知道。”春蝉毫不犹豫的回答,“那你、能不能?”春蝉的干脆,让原本笃定的马公显反而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姑姑的癔症很早就有了,打我记事起,就知道姑姑有这病。每到秋季,姑姑的病就很容易发作,有时轻有时重。轻的,休息了几日便好,重的……”

“重的怎样?”马公显沉声问道。春蝉咬了咬嘴唇,“重的话,会神志不清,连人都认不出,谁都不能靠近,一靠近她,就发了疯似的又抓又咬。瞧了好多大夫,都说这是癔症,是心病,病根……难断。”

沉默良久,陈俊卿问到:“那,可知是因何而起?心病,如果知道因何而起的话,到也可对症下药,心病终须心药医。”

春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病因是什么,姑姑从没说起过,我也试着问过,可姑姑什么都不告诉我,还叫我以后不许再问。这病发作起来有时候会很突然,所以家里备了药,大夫说,及时服药可以减轻症状,这几年,姑姑的病发作的少了,我这才有些疏忽,忘了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说到后面,春蝉的声音愈来愈轻,言辞中带着些许的自责。想到昨晚,聂瑶环发病时的模样,马公显叹了口气,如今的春蝉,对着发病的瑶环都会受伤,可想而知,年幼的春蝉面对发病的瑶环时,会是怎样的无助。

“这怎能怪你?幸亏昨夜我在,要不然,就你一人,怕是连她的身都近不了。照你看,瑶环这次是轻还是重?”

“及时吃了药,应该不会重,而且,而且……”春蝉说着,忽然脸红了,支支吾吾的说不下去了。

“而且什么?”马公显追问。

“而、而且、而且昨晚上,先生你、你抱、抱着、姑姑、一、一整夜,大夫说,癔症发作时,若能让人靠近抱着,对病人会、会有好处……”结结巴巴的说完这些话,春蝉觉得脸烫的火辣辣的,抓起空碗放进托盘里,起身奔进了厨房。把马公显和陈俊卿两人扔在了院子里,兀自回味着自己丢下的话。

马公显显然也被春蝉的话给雷到了,呆呆地,脸上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陈俊卿是眼都不眨的看着马公显,春蝉的话实在是,实在是……

“看来,昨晚上,马兄定是,佳、人、在、怀、咯?”陈俊卿一字一句的说着,声音不大,可口气却带着明显的揶揄。

“你很闲是吧?那好,劳烦陈大才子帮忙跑一趟,去给瑶环拿药,吃了人家的东西,总得有所表示不是!”唉,这只老狐狸,真会算计!

把陈俊卿赶去拿药,马公显回味着春蝉的话,忽然间,有种很庆幸的满足感,庆幸自己来到莆田,庆幸自己认识聂瑶环,庆幸自己租住在聂家,庆幸自己在瑶环发病时能派上用场。

聂瑶环的病确如春蝉所预料的,并没有很严重,按时服了药,休息了几日之后,聂瑶环又和平时一样了。病好后,瑶环对自己的病只字不提,就好像自己不过生了场小病而已。

春蝉习惯了瑶环的这种态度,马公显却有了些不同,他的眼睛比以往更多地停留在了瑶环的身上,探究的目光象是要把瑶环穿透一般。

陈俊卿对于马公显和聂瑶环,倒是不觉得有何不妥,一个未娶,一个未嫁,若能成,倒也可算是美事一桩。可惜,目前看来,郎是有情,可那妾却未必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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