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熊猫喔,稀有动物,而且长得可爱,又讨人喜欢。」
凌露总觉得伍宜像是天天用油漱过口一样,油腔滑调的不得了,似乎不管对她说甚麽话总是能收到好听的回应。
所谓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伍宜的家族就是当商人出身,她的亲戚在中国与东南亚都有大量的产业,自小就是在巧舌如簧的商人堆中长大。
「长得可爱就算了,我可不讨人喜欢。」
凌露厚面皮地把前半段的评语收下,不过她多少有自知之明,讨人喜欢这点绝对算不到她头上。
伍宜面带浅笑,轻快的走到凌露身前挽起她的手,就跟个老朋友一样的亲切自然。
「谁说的?我可是很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凌露感到手臂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伍宜那与年纪不符的高耸胸部压在她手上,虽然隔着层层的衣物,但凌露还是清楚的知道∶至少比自己大上两个罩杯。
这让凌露多少有点心理不平衡∶……妈的,明明跟我同年,可是她也发育得太好了吧?
伍宜的妈妈是俄国人,据闻是她老爸到俄罗斯做生意的时候认识的,所以她是个中俄混血儿,而且还是混的很成功的那一种。
华人女性的精致与白人女性的立体同时体现在她身上,即使连身为女性的凌露都觉得伍宜十分的漂亮,加上斯拉夫人基因带来的魔鬼身材,威力异常惊人。
「你不是要忙着上学吗,为什麽有空来看这种无聊的比试?」
伍宜现年十五岁,还是要上中学的年纪,课业加上各式的课後培训班,还有常常要陪伴父辈出席各种应酬场合,不同於凌露这种除了任务跟训练外就无所事事的闲人,伍宜的行程表常常都排得满满的。
伍宜呵呵一笑,脸上带有一贯的柔和微笑∶「当然是为了来看你啦。」
「看我?我有甚麽好看的?」
「你的表演不是很精彩吗?明明本身的实力已经足够击败对手,却选择用这麽迂回曲折的方式,你知道这样即使打赢了别人都会说你是耍阴谋手段,却还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呵,你看得还真清楚。」
「当然清楚了,我可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呢。」
「真的是这样吗?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甚麽吗?」
「你在想一星期後就要出国任务了,现在人却已经先到了上海,这段时间要到那里打发呢?」
伍宜抱着凌露的手,化了淡妆的脸上露出娇艳的笑容,那是可以让人愉快渡过周末的笑容。
「不如让我带你到处玩玩吧,我知道上海很多好玩的地方喔。你这几天可以住我的公寓,那样就不用住酒店了。」
伍宜一直很擅长微笑,凌露自己也尝试研究过怎样如此美丽的笑脸,她学习一些服务性行业那样每天花五分钟时间咬着筷子,但始终模仿不出那样温暖人心的笑容。
伍宜牵着凌露上了她们家的房车,两人并肩坐在後车厢中。这种移动的过程常常会很无聊,但伍宜却没有让气氛冷下来,因为她是一个很厉害的聊天者。
要看一个聊天是否成功就要看出双方说话的内容量是否相等,而对话的内容如果落到最无趣的一问一答,基本上就可以猜出对话的其中一方完全不想继续下去,这种情况最後基本上就是剩下「嗯嗯」丶「呵呵」之类的无意义拟声词。
可是伍宜像是早就准备了一连串的话题一样,她说的东西根本上是网状推进,由天气开始丶到凌露的衣着丶发型,到车窗外闪过的一个广告牌,全都可以展开长长的对话。
伍宜刚刚说她是来看凌露的表演,而凌露觉得现在自己也在看伍宜的表演。
凌露并非一般的除了杀人外甚麽都不懂的杀手,她的老师名叫高演,在墨家中也是比较特别的一类人,讲求以骗术与心理学为主,武术为副的暗杀方式,高演所教授的还包括了催眠与暗示的技巧。
一般来说会研究骗术的很多都是因为不怎麽能打,像是高演本人也是这个情况,像凌露这般在武术上有极高天赋的弟子其实是非常稀少的。
要骗人除了要懂得察言观色外还需要相当的学识,凌露自认她所看书籍量以这年纪来说算是偏多,特别是心理相关领域的书。
所以她每次看着伍宜那如教科书一般的社交手段时,心中总是会暗暗地对自己说∶
「这女孩真可怕。」
凌露在两年前曾经因为年纪适合与表现优秀而被调去当墨家要员子女的保镳,在那一段日子之中,她以转学生的身份跟伍宜在同一家学校上了约一年的课。
那是一间位於瑞士的女校,校舍是个湖边的城堡,占地28公顷,内设网球场丶按摩桑拿丶帆船中心及蒸气浴室,一年的学费五万欧元。
听描述就知道,那是典型的贵族学校,来念书的人不是某国皇室的公主就是某地富豪的闰女,凌露还曾经看过有学生乘直升机上学。
但即使是在那种圈子当中,伍宜也属於是灼手可热的那类人。
在凌露的记忆里,伍宜一直是学校中的风云人物,每次下课都被一堆女学生包围着,学校中甚至还有她专门的粉丝团。
在默默的跟在伍宜身後的时间中,凌露慢慢理解到伍宜会受欢迎并不只是单纯的美貌或是家世,也不仅仅是因为嘴巴太甜,那是多种因素汇聚起来的结果。
伍宜从未在外人面前皱过眉毛,她脸上永远都带着一百分的笑容,就跟旅行社前的真人比例空姐人形立牌一样。
为人彬彬有礼,总是保持着一个有教养的家族成员被期望拥有着的仪态,头发梳得贴贴服服,衣服没有一处有摺得不好的地方。
说起打扮,她身上的衣服跟首饰至少在十天内不会重覆,每天出门前要花一小时决定今天的衣着。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单纯的爱美了,那简直跟插花没两样,可以算是一种艺术行为。
就如同典型的富家子女一样兴趣广泛,会弹琴会绘画,因为家学渊源对中国文学的认识很深,还能写得一手好书法。
人格魅力方面简直可以开班授课,谈吐得体而大方,而且充满幽默感,常常逗得那些大小姐们笑得花枝招展,全校上下几乎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她,同时兼任了几个甚麽会的会长。
相处的时间日久,凌露发现自己不能从伍宜身上找到一个缺点,完美得跟小女孩写的言情小说中用来自我代入的女主角一样。
凌露那时跟伍宜在宿舍中共用同一个房间,在这种私人的地方人最容易流露出自己的本性。
但凌露从来没有看过伍宜做出任何会让人感到厌恶的事,虽然人人讨厌的东西也不尽相同。但至少以凌露的标准看来,伍宜没有一刻越过了她心中的界线,那怕是给她带来稍微的不快感也没有。
所以凌露一直觉得伍宜很可怕。
在高演的训练中有一门讲述伪装的课堂,当时他语重深长地对着台下的凌露与其他学生们说道∶「最容易让人起疑心的便是完美的东西,因为我们都知道世界上并没没有完美这回事。要让别人更相信你那假造出来的事物,不论那是甚麽,你必定要故意制造出几个小缺点。」
「就像是电视上常播出的甚麽选美大赛,每个参赛选手上台自我介绍或是领奖时,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话∶总是谢谢父母谢谢朋友,说自己的兴趣是音乐或是看书,愿望是世界和平人人幸福快乐……总把自己包装得像是孝顺父母丶热爱社会丶忧国忧民的样子。」
「问题是谁会相信呢?都是陈腔滥调,没有人信这种鬼话,那些裁判不相信,那些观众不相信,大概连她们自己也不相信。」
「那种艺人传出的丑闻最容易传播出去?就是那些平时都装出一副三好青年丶完美偶像嘴脸的那些,你既然把自己演得像是圣人,就不要怪别人用圣人的标准在评论你。」
「真正高明的包装手法是留有几个不大不小的污点,这样才能更显人味,也更平易近人。」
绝大部份人幻想中的自己都是完美,但却被残酷的现实告知自己只是常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尝试构筑起一道美丽的外壳。
凌露很喜欢在帕斯卡的《思想录》中看过的一段话,刚好能贴切地描述这种心态。
「自爱——自爱与人类的自我,其本性就是只爱自己并且只考虑自己。
然而,他又能做什麽呢?
他无法防止他所爱的这个对像不充满错误和可悲:
他要求伟大,而又看到自己渺小;
他要求幸福,而又看到自己可悲;
他要求完美,而又看到自己充满着缺陷;
他要求能成为别人爱慕与尊崇的对像,而又看到自己的缺点只配别人的憎恶与鄙视。
他发见自己所处的这种尴尬,便在自己身上产生了一种人们所可能想像的最不正当而又最罪过的感情;因为他对於在谴责他并向他肯定了他的缺点的那个真理怀着一种死命的仇恨。
他渴望能消灭真理,但既然是摧毁不了真理本身,於是他就要尽可能地摧毁他自己认识中的以及别人认识中的真理;这就是说,他要费尽苦心既向别人也向他自己遮蔽起自己的缺点,他既不能忍受别人使他看到这些缺点,也不能忍受别人看到这些缺点。」
人都是如此,为了隐瞒自己的缺点而不断的努力,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徒劳,但伍宜似乎是个例外。
伍宜一直很好的扮演着完美大小姐的角色,这也难怪她会在那种贵族学校中如此受欢迎,在某角度上伍宜的确活出了那些富家子女的理想中的姿态。
虽然大家常说人生如戏,但演员也有分好演技与坏演技,凌露觉得伍宜绝对是奥斯卡级别的演员。
再优秀的演员不过就是需要在镜头前准备而已,而伍宜却是永远地就绪。
在瑞士的那段日子,伍宜对凌露这个室友没有太大的关注,只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就如同她平常对每一个人那样。
後来伍宜在高中时就转回去中国就读,似乎是要她熟习伍家公司的情况,在组织的地盘之上自然就不需要凌露当保镳,所以凌露又被调去从事一般的工作。
但自此之後伍宜总是会特地找机会与空档来与凌露私人见面,就跟现在的情况一样,而且主动得不得了。
对於这点,凌露百思不得其解。伍宜即使回到中国,在不短的时间中就培养出一大群大小姐粉丝。她自己又没有伍宜的女同学那样的家世与背景,也不是甚麽有吸引力的性格,更多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的独处。
以社交利益的角度来看,凌露觉得自己对伍宜来说应该也算是很低的那类人,是的,她是一个非常有潜质的杀手,但那又如何?现在她的实力在组织中连前五十都不知道能不能排进去,至於将来嘛……能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就算凌露成功当上首席又如何?以现在社会的形态来说,还比不上一个有生意头脑的商人带来的价值高。
即使是伍宜要培养自己的班底,似乎也不应该花如此多的时间,偶尔施施恩惠就成了。
本来凌露对於这种虚伪的女人没有半点兴趣,那怕她是自己组织的未来头儿,但不得不说伍宜的行为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凌露不知道伍宜那温暖的笑脸底下藏着的是甚麽东西,但面对着她总是让凌露感到一股浓浓的不真实感,就像是文学作品中走出来的人物一样。
所以凌露也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态度,因为她也想知道一件事∶
这个完美的大小姐,真实的模样究竟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