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五月已然开始闷热,未时一刻,别家府院的主子均于此刻午休,而独礼部侍郎的周宅,不与常同!
一府院的女人集聚于雅韵阁中,上至当家主母,下至贴身丫鬟,无一不神色凝重!
雅韵阁乃府中议府内大事及家人聚餐会客之地。
府中的主子小姐们均于两边落坐,而主位次座上,坐着一个身着蓝色祥云锦服的人,眉目间略有些许嫌弃地打量着屋子中间站着的那着一身素衣的女子。
“楼丫头是吧?老太太最疼爱的便是你母亲,而今她仙去,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受了不小打击,许是你这张脸与你母亲长得太过相似,故而方才老太太瞧见一激动,便晕了过去。”
沈心楼闻声,低了低头,眼眶有些湿润。
今日是她初进周宅的日子。
这里是国都建康城的周宅,她舅舅家!她是被母亲临终托孤于此的!
心楼本是渝州知县沈志嫡女,但父亲宠妾灭妻,虽为嫡女,却一向不受父亲疼爱,母亲病重,因担心她去后心楼于府中被父亲小妾欺负,便临终托孤于娘家!
母亲当年因父亲便与家里断了联系,而心楼的外婆舅舅,先前也一直只存在于母亲口中而已,她曾多次幻想随母亲一同回建康看望慈祥的外祖母,可是……这天终于来了,却是她只身前来,身旁再无母亲!
方才说话的人是心楼大舅母关氏,关氏瞧了一眼心楼,便继续道:“小姑多年未与家里联系,不过她既将你托付于周家,往后这便是你家。”
语气中满是嫌弃,心楼不傻,先母在世时对她这位大舅母所提甚少,母亲又多年未与娘家联系,而今她一身素衣进府,舅母觉得她晦气乃是正常。
屈膝行过一礼,心楼应下:“谢过舅母!”
关氏并不太想搭理她,挥手便让旁边的李嬷嬷来为她一一介绍两旁坐着的那些女眷。
大舅有一妻一妾,妻为主母关氏,育长女周妍安及府中孙辈唯一男丁周志安,妾为邱氏育长房次女周姝安。
许是男丁皮实些,今日未到此,但大房的这些女眷均不太待见心楼。
二舅仅有一妻,育一女周榆安,这俩母女待心楼的态度却友善得紧。
见过礼之后,关氏便直接让李嬷嬷带她去了她母亲先前所住的兰心院。
李嬷嬷一边领着她往兰心院走,一边与她说着府中的情况。
“府中的夫人姑娘,表姑娘您都见过了,老奴便也不多废话,小公子顽皮,今日未到,大老爷朝中任职礼部侍郎,正忙公务,二老爷镇守边关难得回府……”
心楼一边听着李嬷嬷的介绍,一边瞧着府内的构造。
这宅碧瓦朱檐,檀木隔窗梁柱亦是精雕细琢了雕花图案;圆门而入,便是后宅,左右分道两处转角长廊,宅院中间种着一池荷莲,莲池中间修筑着一座假山,清澈的水不断从假山周边涌出,形状各异,煞是好看。
心楼曾听母亲提过,外祖母格外疼爱她,因她喜爱荷莲,便在宅中大院为她筑了这一池的荷莲……
暖风一卷,带着一股荷莲的清香,竟让她一时晃了神!
李嬷嬷一路引着她进了兰心院,这院子里的布局倒是与渝州的极像。
“这是您母亲当年住的院子,老夫人惦念着姑娘,这么多年来一直保留着,时常有人打扫,您且在这儿住着,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大可以同老奴或管家说。”
十七年未动过这屋子,想来外祖母着实疼极了母亲。
微微颔首,心楼谢过李嬷嬷。
正打算去整理自己的东西,李嬷嬷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身叫了心楼一声:“表姑娘!”
心楼闻声,步子一顿,转身不解的看着李嬷嬷。
李嬷嬷上前几步,屈膝一礼:“大夫人的意思是,近些日子您就莫要去探望老夫人了,今日情形您也瞧见了,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几番刺激,待老夫人情绪稳定后,夫人会派人来通知您,届时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舅母担心之事,心楼也是明白,今日她刚见外祖母,外祖母便晕了过去,到底年迈,自刺激不得。
点头应了下来,李嬷嬷瞧着,亦不想多呆。
她刚出院门,便遇见了搬着心楼行李进院的芫荽。
芫荽是自幼便陪着心楼长大的丫头,此番来建康,她也是央求父亲许久才允她将芫荽带来建康的。
“姑娘。”让下人将心楼的东西都搬进主屋,芫荽便提着裙子小跑至心楼面前,屈膝一礼:“这院子与咱渝州的极像,您这般忧愁,可是忆及夫人了?”
“方才李嬷嬷传达舅母之意,让我暂且莫要去见外祖母!”心楼淡定地将李嬷嬷带来的意思告诉芫荽。
芫荽闻声一愣,似也明白了自家姑娘何故这般忧愁,“老夫人最疼咱夫人了,而今您见不着老夫人,当如何?”
心楼一直觉得母亲之死必有他因,母亲病逝前三天,还是好好的一个人,那时母亲还让她去离渝州五十里外的寺庙为她求平安福,可她求后归来,原本活生生的母亲,却只剩下一堆黄土。
心楼有惑,央父亲明查,可奈何父亲压根儿不让她查,渝州时父亲最大,她无可奈何,次日外祖母的人便来到渝州接她。
来时,心楼本觉得外祖母定有法子帮她,可而今外祖母这情况……
“芫荽,你且去打听打听,舅舅可在府上!”
既然外祖母那儿行不通,舅舅那儿可得试上一试。
芫荽办事还是挺可靠的,未出半个时辰便打听好了。
前段时间梁楚大战后和谈,过些时日楚国使臣会来都城详谈,身为礼部侍郎的周邺自是忙得不可开交,今日便有贵人来府,正与周邺在书房详谈。
这贵人是谁,心楼不知,不过,事谈几个时辰,自会疲倦乏累,加之天气闷热,彼时若是心楼贴心的为这未曾谋面的舅舅做碗降火的绿豆汤,那她与舅舅提母亲之事儿,舅舅也应当更容易答应帮她吧?
想来便着手干,心楼带着芫荽一路从兰心院问至厨房,待她做完汤后,也不过才刚到申时,于凉水中冰了半个时辰,便端着往书房去。
时辰虽早,但心楼觉得,自己前去多等些时辰也无妨,还能更显诚意!
想是这般想,但她未料到的是去途却出了意外。
从厨房去书房是需得路过莲池的,可心楼刚到莲池,便瞧见了一个身着粉色罗裙的人……
她迈着莲花小步款款而来,浅粉色的裙摆随着卷起的暖风飘起,头上的步摇因着这风,碰起清脆的声响,侍郎府的礼仪教得很好,心楼这大表姐生得标致,瞧着端庄又大方。
但……
“听闻妹妹想去书房献殷勤,我本是不信,现下瞧着却是不得不信了。”周妍安看着芫荽手里端着的汤,阴阳怪气地道。
这语调一听,便是前来找茬的,心楼也着实是去书房献殷勤,故而也未反驳。
而周妍安瞧着她没什么反应,心头火气更甚,当下也未顾及仪态,“你不过就是一个弃女,却心思不正,初来这建康城,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接近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