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夫妻抱着不足月的孩子狼狈地逃窜,两人身上都负了伤,男子时不时警惕地回头,后面紧追不舍的是一群狼妖,它们肆虐地在林中上窜下跳,嘴里发出挑衅的叫声。
男子突然停住脚步,转身丢出四张道符,嘴里念了几句,道符迅速变大,化作一堵墙,挡住狼妖的去路,一气呵成之后,他有迈开步子追上怀抱婴儿的女子。天渐渐黑了,一群狼妖大意早已跟丢了人,只能摸着脑袋在原地打转转。
“夫君……”女子担忧地看着不远处徘徊的狼妖,眼里尽是恐惧。男子轻轻捂住她的嘴,他设了结界,隐去了身上的气味,但只要发出一点动静都极有可能被机敏的狼妖所察觉。
正当狼妖四处找人之际,一个黑色的身影闪现抓过其中一只狼妖撕成了两半,随手扔在了地上,其他狼妖见到来人立马跪下来,齐声道:“参见主人!”
“一群废物!连个凡人都应付不了!留你们有何用!”他转过身,脸上戴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主人,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今晚若是解决不了,你们统统别想活!”
“是!”
“欧阳无水,事到如今你还在挣扎什么呢?正是因为你的愚昧,才使得这么多人丧命,乖乖交出东西不就相安无事了吗?”
他们不可能一直躲下去,道法也不能撑太长时间,是逃不过了,夫妻两人相视一眼,女子垂下头,睡梦中的孩子砸着嘴,肉乎乎的小拳头紧紧捏着,他还这样小,不懂人事,不知险恶。女子浅笑着掖紧孩子的襁褓,慈爱地蹭了蹭他的脸,眼里尽是不舍。她脱下外面披着的斗篷,将斗篷卷起,再将孩子的襁褓脱下包住斗篷,随后把孩子放在草垛之中,男子抱住她,紧紧闭上眼,在她的耳边轻声喃语:“来生再见。”
女子的睫毛微微颤着,她轻轻抚着他的背,“来生再见。”
像是下定了决心,女子抱起襁褓冲了出去,引得一群狼妖围上去,她露出惊恐的神情,一步一步后退。
“月夫人,只要把这个孩子交给我,那么整个欧阳家族都能幸存,多合算的交易,怎样?把他给我吧。”
月夫人坚决地摇着头,满目仇恨,“不!放过我的孩子!他还这样小!他还这样小!你们怎么忍心!”
“月夫人说笑了,有何不忍,我们可是妖啊,怎会有凡人这愚不可及的羁绊。”戴着面具的男人大笑起来,旁边的狼妖也附和着大笑。
月夫人抱紧襁褓,泪如泉涌,她滞住脚步,闭上了双眸,最终后退一步,沙石流落,谁又能想到在那深深的草丛之下,掩盖的却是万丈深渊,戴着面具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来不及挽回,他往悬崖下一看,这样的高度,凡人恐怕已是粉身碎骨。
“哼,所以说这样的羁绊真是可笑。”
“你们杀我妻儿,此仇不共戴天!”欧阳无水双眼布满血丝,头发凌乱,看着狼妖的眼神就如一头盛怒的野兽。
“无水道长,这原不是我们的本意,怎料夫人如此愚昧,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将孩子交出来,如若孩子在我们的手里一定让他吃香的喝辣的,绝不亏待,着实可惜啊。”戴面具的男人摇了摇头,突然尖锐地笑道,“不过这样也好,死了一了百了,倒是省了那个小孽畜的心。”
“我杀了你!”无水道长拿起剑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誓要拼个你死我活,狼妖轻而易举地掐住他的脖子,长剑哐当落在地上,狼妖将他拎到半空,肆虐地大笑道:“欧阳无水,你名声在外,却也不过如此道行,是我妖界高估了你,九泉之下再和你妻儿相会吧。”说完,他用力拧断了欧阳无水的脖子,松开手任他落在草地上,如同被摒弃之物。
狼妖冷哼一声,“走!”
“是!”
他转身之际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歪歪立着的稻草人,身上歪歪扭扭地披着欧阳无水的道袍,他并未多想,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离开了。
风很大,青草起起伏伏犹如浪潮,欧阳无水的瞳孔得大大的,满目无神,静静地注视着稻草人的方向。天渐渐亮了起来,空中露出绚丽的朝霞,柔和地光照在大地上,在这静谧的清晨,稻草人慢慢发生了变化,竟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连他自己也感到诧异,拍拍自己的脸,再不是粗糙的稻草,他走了两步,竟如此顺畅,他会动了,他真的化作了人,这一定是上苍的恩惠,这一定是上苍怜惜,他跪下来,虔诚一拜。
他起身,看着不远处有一个人躺着,走近一看,那人已经死了,身子都硬得不像话,不过那眼睛似乎真的盯着他看一般,瘆得慌。他记得这个人,昨晚他亲眼目睹了一切,可怜的一家人无一幸存,他摇了摇头,将地上的人翻过身,好不与之相视,翻身的过程中,那人脖子上挂着的玉露出来,他拿在手心里定睛一看,上面刻着四个字:欧阳无水。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昨晚那个女人已经抱着婴儿跳下深渊,又怎么会有婴儿的声音,他趴着身子,警惕地循着声音爬去,就在那草垛后面,声音越来越大,他一咬牙一闭眼拨开草垛,哭声突然停下了,他胆怯地睁开眼,只见一个婴儿伸着小肉手,咿咿呀呀地抓着,可爱的小模样甚是讨人喜欢,只是脸上与小手上被山中蚊虫叮咬,起了好几个红红的大包,婴儿的脖子上也挂个块精美的玉石,上面同样刻着四个字:欧阳照溪。
他看看身后躺着的人又看看眼前的婴儿,自言自语道:“孩子在这儿,那女人抱着的又是什么?”
管不了这么多,他有些笨拙地抱起孩子,不过这是人的孩子,他又怎么懂得抚养,想着想着,他又将孩子放下,孩子的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迫使他放开,孩子又不休不止地嚎起来,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
原本打算就这么离开,可看着地上躺着的人,他最终心软,花了点心思刨了个坑,草草将人放进去,再把土盖上,这期间孩子一直不停地哭,吵得人心神不宁,他走了过去,倒也奇怪,孩子见了他立马就不哭了,水汪汪的大眼望着他,甚是无辜,他狠了狠心,把孩子抱起来,想干脆将他同他父亲一起埋了,黄泉路上也好相伴,可那孩子竟然冲着他咯咯咯地笑了,眼神澄澈单纯,他闭上眼使劲儿摇了摇头,把孩子搁到坟前,慌忙地转身朝着山下跑去,身后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无比尖锐,无比刺耳。
他将他留在了山上,留在了坟前,留他自生自灭。
他是第一次进入人的村子,想不到村子里的人竟然如此友好善良,一口一个道长,热情招呼他美酒佳肴,因为这身衣服,因为这个装扮,因为这个身份,让他备受敬重。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只是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堵得慌。
一次醉酒之后,他梦到了那个孩子,无助地看着他,不哭也不闹,就那样静静的,仿佛在告诉他,他有多么丑恶,多么残忍,一梦惊醒,他头上全是冷汗,似乎一种使命,驱使着他上山。
又是深夜,山上寂静得可怕,他站在坟前全身剧烈地颤抖着跪下来,三天了,整整三天!那个孩子不吃不喝整整三天,山蚊叮咬的包已经全部化脓,上面爬着令人作呕的蛆虫,可就是这样,他依然活着,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尽管是那般嘶哑,尽管那般微弱,可却是一声一声冲击着他。
他脱下道袍包住孩子弱小的身子,抱起起他急急忙忙地下了山。
“救命啊!救救这个孩子!救救这个孩子!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求你们救救他!”他大声地哭喊着,打破了寂静的夜,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打开窗好奇地探出头。
他重重地跪在路中央,“求你们救救他!他还活着!”
这孩子命大,连大夫都为之诧异,原本以为这样重的伤势是必死无疑,但孩子却一天天好转,两个月之后,脸上和手上的伤疤都慢慢退了,苍白的小脸儿也红润起来,又是个爱笑的孩子,可爱得紧,十分讨人喜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无水道长好福气!这孩子以后一定有大出息!”村民们都这样说,他笑呵呵地点头称是,无比感慨地看着白胖白胖的孩子。
“这孩子可起了名儿?若是没起,不如去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那儿求个命图个吉祥。”
“是啊,前段时间老者可说了,这孩子啊命里缺水,得起个好名儿才行啊。”
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嘴里喃喃道:“照溪……欧阳照溪……”
孩子咯咯地笑着,小肉手拍在他的脸上捏了捏。
欧阳照溪,无水何以照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