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容继续不紧不慢地问:“不过千回是敌城善用的毒药,夫人怎么会中此毒?”
她的目光一闪,“那,那是因为当时局势动荡细作猖狂,将军府里的细作行踪暴露,被将军紧紧相逼,那细作便用沾有毒的锐器伤我拖住了将军的脚步。”
“于是便让那细作逃脱了?”
穆西慈点点头,“是。”
赫容叹了口气,道:“夫人之前是骨骼经络之人,那次的毒想必让夫人元气大伤,才会烙下体弱的病根。”
青玉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穆西慈突然身子一僵,笑起来都不如之前那般自然。
“我今日乏了,想早些歇息,退下吧。”
赫容站起身来,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悠然地扇了起来,说:“将军对细作恨之入骨,因为儿时一个细作害得他家破人亡,那细作盗了情报之后屠杀府内所有的人,而那封情报也使得战场上的老将军惨败,只可惜那唯一的孩子命大,苟活下来,世世代代都为将才,而他亦不例外。”
穆西慈牵强地笑了笑,“比起你,我更懂将军,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说乏了,你们都下去!”
“没有人比将军清楚细作是如何伪善,如何奸诈,如何表里不一,如何为达目的……”他转头看着穆西慈,“不择手段。”
穆西慈猛地站起身退后了几步,喝道:“区区门客竟在我这里胡言乱语,你好大的胆子!”
赫容轻笑,“我们只是在谈论细作,夫人紧张什么?”
“放肆!我叫你们走!走啊!”
“夫人的伤究竟从何而来?”他逼近,“难道不是为了逃脱将军的追捕而故意将刀刺向自己的心口,以此摆脱嫌疑?”
她大惊,将桌上的茶具挥到地上,瞬间破碎,她厉声呵斥:“你胡说!你想说我是细作?你想告诉将军我是细作?依我看你才是吧,想借此挑拨我与将军之间的关系,从而使自己脱身!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你们,你们一个都别想逃脱!”
赫容摇头,“夫人何必反咬一口,只不过自己不愿承认罢了,你不就是那个细作。”
她咬牙道:“你想害将军,我要告诉他。”
说完,便一个转身朝门口跑去,青玉走上前站在赫容的身旁,同他一起看着穆西慈的背影。
穆西慈只觉得自己要尽快将这件事告诉将军,不然将会极其危险,他已经家破人亡过一次,那么小便失去了至亲,那么小便独自一人生活,再也不想让他失去如今的一切,再也不想让他孤身一人。
跑了许久,已经是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她抬头一看,惊得一下做到了地上,为什么她还是在这个园子里,她明明已经跑了很远了。再一看,那两个人依旧站在高处看着她。
“啊——”她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
“夫人,若是不肯面对,你永远无法从这里出去。”青玉说道。
穆西慈缓缓站起身,道:“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他的,你们都得死!”
她的周身绕着一股阴气,看他们的眼神是嗜血凶恶,一转眼,她便袭了过来,只不过抓了个空,方才还在眼前的人一下没了踪影。她环顾周围,哪都没有他们的影子。
“你们少装神弄鬼!都给我出来!出来!”
“鬼?”不知从哪处传来了赫容的声音,“夫人,您不正是吗?”
穆西慈愣住了,随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荒唐,不知你们是什么人,尽是满口胡言,来人!来人抓细做!”
“既然夫人那么肯定自己还活着,为什么会走不出这道门?”
她转头看向门,然后一步一步靠近,最后将手拉住门环,“吱呀”一声,门开了,她的嘴角不禁上扬,大步跨了出去,等在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又回到了原处,无论试多少遍都是同样的结果。
“这不可能!究竟是怎么回事?”穆西慈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掩着脸抽泣。
青玉与赫容出现在她面前。
“夫人,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将军早已战死沙场,你又何必执迷于此?想起来吧,否则生生世世都将困在这里,无法超生。”赫容温柔地说道。
穆西慈抬起头眼神无助地问道:“我忘了什么吗?”
“嗯。”
她的眼神呆呆地看着芙蓉的方向。
“这位大人买一朵芙蓉吧。”眼前的女子穿着朴素,披着一件麻布做的披风,她手里挎了个破破烂烂的花篮,眼睛被风沙刮得睁不开。
刚刚打了胜仗归来的将军叶擎,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眼下的小女子,他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花,女子的脸上一下便展开了明媚的笑。
叶擎将花戴到她的头上,道:“人比花娇。”
她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惶恐和错愕,紧接着低下头红了脸。
没过多久,城里像炸开了锅,将军尽然冷不丁地要娶了一个卖花的孤女,这让人匪夷所思,甚是让人捉摸不透。
一国大将要娶的女子一定得是清白得像张纸,既是孤女便查不出底细,但人,总会在危险的时候暴露求生的本能,可即便危及性命都未见她有任何武力反抗,受了伤也只是一味害怕躲避,是寻常女子。
于是名叫穆西慈的女子顺利嫁入将军府,一切都很顺利,叶擎宠她,信任她,她在将军府来去自如,总能不动声色地完成任务,总能将自己隐藏得很好。
夜里,在叶擎出府后,她乔装之后来到书房,却不想他竟折了回来,逃跑时被他用暗器刺中心口,此时,已经惊动了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如此就算逃也逃不了,当务之急只好……
“啊——”一声痛苦的呼喊传来,所有人都循声而去。
那天,她将手里的匕首深深地扎进了心口,掩住了暗器所伤,也成功地脱身,不过匕首上的毒侵蚀开始心脏,而她的意识也愈加不清楚。
她也不知道那样绝狠的一刻究竟是为了细作的使命还是身份即将暴露在他面前的恐慌。
可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她看到了将军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惊慌失措,而那份惊慌失措却是为了她,为了她这个细作,第一次,她觉得将军对她所有的好都是不值得的。
“不要死……西慈……你一定要撑住……”
黑暗中隐隐地听见有人这般急切地呼喊她,原来,这世上竟有人是在意她生死的。
再次醒来,转头发现了趴在床边上的叶擎,满是胡渣,脸上皆是疲惫之色,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悠悠转醒,看她总算安然无恙,他布满茧子的大手按在她的手上,那是,她第一次见着他哭的样子,像孩子一般道:“终于醒了,太好了西慈,不要再离开我了,不要让我孤身一人。”
那也是她第一次流泪,心像是被触动了。
后来才知道,那次的毒,是叶擎不顾安危吸出来,也是那毒,废了她一身精炼的武力,留下体弱的病根,罢了,她也放手了,她只是想过平静的日子,守着一个人,那个人爱她宠她。
叶擎开始秘密筹划,决心找出府里的细作,即便把整个将军府翻过来也要找到,细作冲他而来,却一次次伤他的家人,此仇不共戴天。
自然,他没有找到那个细作,尽管门客怀疑到穆西慈的头上,他也始终相信。
穆西慈看他时常愁容不展的模样,多么想把所有的真相都道出来,可是,他那么憎恨细作,一定不会原谅她了。
在无奈与不安中,一日又一日,相安无事地度过。
最后一次任务,盗取布阵图,情与义不可兼得,只能二选一。像从前一样丝毫不受影响,布阵图唾手可得,她放下手中的笔将图用飞鸽传了出去。
在那个瞬间,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沉重而凄凉。
“果然是你,西慈你可真狠呐,即便对自己下手也在所不惜。”冰冷刚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直到现在亲眼所见我才相信,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心急呢西慈?你以为如此重要的东西会这么轻易到手?从你进书房的一刻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是啊,她武力尽毁,怎么能觉察到他的步伐气息呢?但即便是这样……
“只这一次西慈没有背叛将军……”
她拉着叶擎的手,却被叶擎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摔到地上。
他盛怒:“来人!将这个细作看守起来!等本将军回来亲自论处!”
“是!”
“将军,布阵图已泄露,这该如何是好?”
他怒声大喝:“本将军就算没有那种东西照样可以胜!”
“是!”
他抱着头盔走了出去,在门前停住脚步,语气讽刺而夹带悲伤,“穆西慈,细作将处以凌迟极刑!”
“将军即便不杀,西慈也不能苟活。”她跪下来看着他的背影,“叛城罪人怎能……”
她说话的声音太轻,最后那句听不分明,他只冷冷地道:“那便等死吧。”
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他没有错,一开始就知道,他憎恨细作,只是她不想这样死去,她不怕痛,不怕极刑,不怕死,怕只怕他的无情。乱世之中,上午不死不定下午不死,今日不死不定明日不死,不过是同样的命。
那晚,月很圆,满园子开满了芙蓉,她将发丝挽起,将精致的大红色簪花插在头上,涂上胭脂,抹上红唇,将那件红衣穿上,就是她当初嫁入将军府时的模样。
白绫悬柱,踩上石凳时,她想,扮成最美的模样,来生依然嫁给他,再也不像此生一般痛苦,再也不要是令他讨厌的身份,只不过,等不到他凯旋归来了,真是憾事……能安然等下去……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