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的阴影很快就被遗忘了。西邨一心想的是如何为海兰举办一场史无前例的婚礼。
在香港,许多人结婚都模仿欧美人的西式婚礼。女子身穿洁白如雪的婚纱,袒胸露背,男人身穿燕子尾巴似的深色西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手挽手去教堂接受神父的训斥,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人的面跟着神父鹦鹉学舌般地向上帝把誓言大声地说出来。这种仪式当然好,场面很**,很严肃。可是,这种仪式把男女的婚姻当成了一种交易,二人说的誓言似乎像加入某种团体时的对天发誓或者是赌咒发誓,神父和众人扮演的是见证人或者说是监督者,二人缔结了只有义务没有权利的特殊的契约。这简直像是在召开结婚的誓死大会。这把两情相悦自愿结合在一起共同生活到老的一对男女抛到了商海,把纯洁无暇的情感变得素然无味,热烈的欢愉遭到了无情的亵渎。
西邨是中国人,而且是世代汉族的中国人,他不希望把自己的结婚仪式西化,没必要去向看不见影子的上帝起誓。
而在西村的过去,有钱人娶妻时男人是坐着高头大马雇人抬着花轿亲自去接新娘子的。稍微穷一点的,雇不起花轿借不起马的,便改用独轮木架子车去接。不管怎么说,新娘子是要去接的,否则,哪家的大闺女贱到自己跑到婆家来?把新娘子接到家后,鞭炮齐鸣那是一定的,渲染气氛,增添喜庆。这时候的新郎官要用一根红绳子牵着头顶红盖头的新娘子跨过门前场地上的火堆或者是火盆,然后才能跨进门槛进到堂屋。随后,在司仪的主持下,在司仪朗朗的喝唱声中,一对新人朝着天地、向着端坐的双亲、对着对方跪拜施礼。拜毕,新娘子在入洞房前还要向已经拜过的公婆敬茶或者是敬烟。但无论怎么拜怎么敬,无论是新朗还是新娘,嘴里是用不着叽里哇啦赌咒发誓说一个字的誓言的。这是很庄重很文明也很含蓄的结婚仪式。现如今的西村依然继承着这一套仪式,只是把马、花轿或木架子车改成了大汽车或是摩托车和大板车。如果非要说变化,那是排场比以前大了许多。表明排场大的标志之一是请客的范围广了人头多了菜肴更丰富了,有的人家还请来了乡间的草台戏班子。
西邨觉得这种仪式很有诗意,很想借用。但是转念一想,他跟海兰已经在供桌前跪拜过了,况且海兰已经怀孕,父母已不在人世,套用过去的那套仪式没有了必要。不能照搬过去的那一套。要改,要创新,办一场别具一格独领风骚的婚礼,办一场只有属于自己的婚礼。他有的是钱。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
他盘算开了。
婚礼定在西村和桥庄各家乔迁入住新房的当天。由西邨捐助和设计的西村、桥庄现代化新农村建设项目即将竣工交付村民。这项工程包括近三百栋风格迥异、装饰豪华、设施齐全的乡间别墅,还有只有在大城市才能见到的豪华酒楼、宾馆、电影院、文化宫、休闲健身中心、老年活动中心、购物中心、街心花园等等现代建筑。这项工程一改西村和桥庄苦乐不均破旧落后的面貌,远远看去,俨然是一座花园式的新兴城市。其规模和质量远远超过了大地主黄甲祺父子花几十年在西桥地面上曾经建造的房屋。西邨终于实现了当年对秦铁匠发过的誓言——他要在西村这片落后的村落建造一座胡州城。当年不知天高地厚懵里懵懂的近乎梦话的誓言今天居然从梦里和纸上走进了现实。这既是西村和桥庄几十上百代人的大喜事,更是他西邨的荣耀。就把西村和桥庄乡邻搬家入住的那天定为自己结婚的黄道吉日。
他要摆下一百桌百道珍馐佳肴的流水席——“百桌宴”,每批一百桌,吃完一批换一批。“百桌宴”就在西村办,办在他新建的酒楼里。“司令桌”——主桌要设在老房子里,设在供奉先祖的供桌旁边。他要让爹娘和列祖列宗亲眼目睹徐氏后代最为壮观的婚礼。他更要陪伴他们吃自己的喜酒。
出席婚礼和婚宴的嘉宾越多越好。西村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自然是个个都要参加的;桥庄的、北港的、南宅的、东葛庄的,凡是认识的、愿意来的,包括黄子长、黄子良兄弟及其一家都要邀请到;市、县、乡、村四级的大小干部也要邀请,尤其是自己曾经供职过的西桥大队和西桥乡机关以及给大队的全体干部必须到;张局长不在了,他的儿子张希利应该来;虽然老梁是父亲的死对头,父亲的早逝与他不无关系,可他的子女是没有罪过的,也应该发出邀请;对徐家有恩为西村的工程付出心血的萧木匠及其全体员工是当然的客人;在西桥中学当过老师的余老师也要请到;金莉在上海的姐姐金艾姐夫袁白一家和她的其他兄弟也是当然的客人,毫无疑问也必须邀请。总之,以前认识的打过交道还活在世上的,能来且愿意来的,都要发出邀请。请他们来见证自己的“夕阳红”,请他们来分享自己的幸福。
精美的烫金请柬像雪片一样飞了出去。
还有公司的员工也应当出席。他们中有许多人为公司的发展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缺了他们是不应该的也是不圆满的。但都来不现实,公司要靠他们运转,只能派出代表。香港总部就让老肇、老靳、婉晴和其他几个关键部门的经理以及助理做代表,国内和海外上百个的分公司由各自的总经理代表出席。他正好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在西村召开一次公司年会,研究和决定未来公司发展的大政方针。唯有北京石柱子的房地产开发集团公司可以多派几人。除了董事长兼总经理的石柱子必须出席外,副总经理佟彦泰是海兰的亲哥,那是必须到场的;还有黎纹林和他的外甥黎小平,也应该来。对了,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关星。虽然被解雇了,但是她对公司在北京的发展起了很多作用,不能做有事有人、无事无人的忘恩负义的人,请柬照发,来不来就由她自己决定吧。
徐家是鹞子世家,父亲徐雪森是西桥地区乃至许姤县、胡州城赫赫有名的鹞子大王。不用打广告,只要看见天空中特殊风格的鹞子,人们便会想到徐家,想起徐雪森。在西桥地区和许姤县,鹞子成了徐雪森的代名词,是他的化身,是他的符号,是徐家荣耀的象征。作为徐雪森唯一活着的儿子的结婚大典,不能没有鹞子。放飞父亲传下的鹞子,是对徐氏祖先最好的纪念,是给父亲争光,是给自己长脸。西邨决定让在香港的许氏叔叔小儿子管理的“西邨工艺品公司”按照他当年传给他们的技艺和式样赶制出一万只纸鹞。他计划雇请千名学生在婚礼当天在西村周围放飞鹞子。他要让一万只五彩缤纷的纸鹞变成五彩祥云,覆盖西村的天空,给婚礼增添色彩,增加喜庆,让人们仰望,让人们赞叹,让人们追忆,让人们怀念。
西邨决定用他的私人飞机代替从前的花轿或汽车、板车、独轮木架子车迎娶海兰。用飞机接新娘子,是西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别说在西村,就是在许姤县、胡州市,恐怕还没有第二个有这能力有这气魄!可是,海兰已经住在西村的宫殿式洋楼里,把她送回北京再去北京接就没了必要,但是,走过场的仪式还是需要的。过场本事就蕴含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意义。把海兰用汽车带到胡州的飞机场,然后坐在飞机上飞回西村的上空盘旋几周。飞机的下面是覆盖西村的五彩“祥云”,“祥云”的下面是城堡式宫殿里焕然一新的洞房。这是在天堂举行的婚礼。辽阔无垠的天堂成了他和海兰的婚姻殿堂!这是多么浪漫的婚礼?这预示着他们的婚姻日久天长。这是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
海兰貌若天仙。天仙是应该从天而降来到凡间的。大飞机把海兰从天堂接来,换乘坐直升飞机可以直达人间。西邨决定让海兰穿着洁白的婚纱从直升飞机的悬梯上走到西村的地面上。这是绝妙的创意,是绝顶的策划。童年时母亲讲过仙女飞到凡间的童话,西邨现在有能力把母亲讲过的童话变成谁都能见证的现实。他立即电告香港总部,让老靳和老肇从速订购三架直升飞机并挑选三名最优秀的驾驶员,务必在婚礼隔夜运抵西村。
至于婚礼上其它的配置,譬如戏班子、仪仗队、厨师班长、采购班长、接待班子等等,西邨绞尽脑汁,一一拟订计划,分别交办。
婚礼的各项筹备工作有条不紊顺利地按计划进行,只等黄道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