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部当警卫连长，主要的任务除了训练外，就是负责安排执勤警卫，首长外出时当保镖，天天见着的遇着的是大首长，是很风光很神气的。但是，时间长了，这种机械式的日子就显得空洞和乏味。西邨感觉他和其他警卫员就像挂在门框上的磨得锋利无比又擦得锃亮耀眼的宝剑，说它没有作用却能挡住不可预知的危险，说它有作用宝剑却从未出过鞘，成了一种摆设。特别是唐山（宋军长）传给他的那把勃朗宁手枪，虽然天天佩在腰间，除了试枪时打过几发子弹，还从未用它射过别的目标。他感觉自己的锋芒在不断地被销蚀，他对这个身份和工作有点腻了。他想离开师部，下到基层作战部队去。可是，关群师长的一片厚爱让他开不了口。乏味的日子一天天地捱过。终于，有一天，西邨忍不住了，向关群提出了“动一动”的要求。
“哦，想去哪里？”关群很和蔼，笑嘻嘻地说话。“你把我的警卫连训练得个个生龙活虎，我正想奖励你呢！”
西邨说：“师长，我不是为了奖励才训练他们的，是为了报答您的知遇之恩，更为了咱们部队今后的战斗力。至于去哪里，我随便，只要是作战部队就行。”
关师长还是笑咪咪的说话。“西邨呐，你的可贵之处就是诚实，不说大话空话假话，实打实。我可以放你走，但不能离我太远，说不定我随时随地要派你用场的。”关群把眼睛盯住天花板，在很认真地思考。“你是该到基层去锻炼一下，应当去带带兵，同时熟悉和掌握我师防区的基本情况，这样吧，你就去司令部的侦察连，还干你的连长，干得好了，上来给我当作训参谋。”
西邨想，只要不当呆板的警卫员，干啥都行。“行，我听师长的调遣！”
“你去找参谋长，就说我说的，让他给你履行一下手续。”关群挥挥手。
就这样，西邨的命运就在这么一瞬间又一次被决定了。
侦察连的任务当然就是侦察。在战时，对于一个师的侦察兵来说，是侦察敌情，在平时，是熟悉本防区的所有情况为战时做准备。这种侦察内容包括地形地貌、道路交通、需要重点防卫的战略要地、物资供应渠道以及风土人情等等。关群这个师的防区范围很大，单是与邻国的国境线就有近二百公里，其中大多又是崇山峻岭和河流，地形复杂，边境人口的流动性又很大，所以，要精确掌握情况并非易事。老连长在向西邨移交时说了心里话，说要当好师侦察连的连长，首先要使自己成为活地图，把防区里所有的山川、道路、村寨、要害甚至一草一木都统统记在心里。对于刚到侦察连当连长的西邨来说，毫无疑问首要的任务是熟悉地理环境。
熟悉完连里的干部战士，西邨决定用上十天到半个月的时间首先完成“活地图”的任务。他定的原则是先难后易，先外后里，先东后西——先熟悉国境线一带的情况。于是，他挑上一位老班长和两名战士，荷枪实弹，带上侦察必备的工具（如地图、指南针、火种、绳索、刀具）以及干粮和野炊用具出发了。
他们计划从师防区的最南端出发，地毯式地向北侦察。一路上，老班长向西邨连长介绍所经之处的山名、地名、河名、村名、路名，西邨一一在所带地图上画上只有他才看得懂的符号，把情况记录在一个日记本上。他们昼行夜宿，就地觅取食材，锻炼野外生存能力。三天三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四天的早晨，当一缕灿烂的阳光透过高参入云的树木射到他们临时搭起的窝棚门口时，一声沉闷的枪声把他们四人惊醒了。“有情况！”四人顾不得穿衣，迅速操枪。西邨警觉地把头探出窝棚向外张望。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徐连长，山下那边的东面是老大哥，我估计是东面的老百姓没的吃了逃到咱们这边来找食物，被他们的边防军发现了，追过来的路上开了枪。”老班长分析道。
西邨依然把目光盯住前方，可看不远，他的视线被密密匝匝的树木挡住了。“他们也太放肆了，敢追到我们这边来而且公然开枪！”“徐连长，我们以前来这里侦察过，听我们的守卫部队说，这一带经常发生这种事情，两边的边民互有越过国境到对方去的情况。但我们的守卫部队从不越过去追赶，但老毛子就不同了，动不动就跑过来骚扰我们的老百姓，为此两边的摩擦不断。”“他这是侵略行为！”“老毛子跟个熊瞎子似的，您跟它哪有道理好讲？野蛮着呢！只有用枪讲话！”“你说的对！对付这种野蛮，没有道理好讲，最好的道理只有用拳头教训他！”
“呯呯！”又传来两声枪响。西邨侧耳听了听，“这枪声跟第一枪不是同一支枪发出的。”“徐连长，我估计现在的枪声是我们守卫部队的战士发现了目标，向老毛子发出的警告！”“你的判断有道理。走，马上走，一边继续侦察一边下山去看看。”
山下回复了平静。他们继续向北走。快到中午了，骄阳当空，好像一个火球罩在头上，大家疲惫乏力。老班长忽然指着右前方的一块葱绿，说：“连长，你看，那就是珍宝岛。”“啊，好漂亮的风景！真像镶在江边上的一颗明珠啊！”
江里，江的东西两边，有渔民在撒网。网抛向天空又徐徐落下，网上跳出一朵朵耀眼的星花。四人流连忘返，驻足观看。
老班长说：“连长，听说江里的鱼鲜美着呢！”
“会的，江鱼肯定鲜美。因为，江为鱼儿提供了宽广的生活环境，提供了丰富的生活资源，它们又自由自在。我老家的扬子江里的鱼和蟛蜞就非常好吃，有机会你们几个到我家乡去，我去扬子江抓一篓子江鱼和蟛蜞犒劳你们，让你们吃个够！”西邨想起了家乡，想起了扬子江里的蟛蜞，立马精神焕发。“走，咱们也应该解决肚子问题了，就到江边去埋锅造饭。老班长，你去向老乡买两条鱼来打打牙祭！”
四人赶往江边。刚要挖坑埋灶，江对岸又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枪声。西邨向东看过去，只见东岸上从北向南追来半个班（五个人）的兵，虎视眈眈地把枪对准江心；而江面上一个黑点正朝西面，朝着西邨站着的位置漂过来。黑点明显过了江的中线，西邨看清了，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长长的头发漂在水面上，一浮一沉，看样子水性不好或者是乏力游不动了。对岸的兵又朝黑点、朝江的西面打来几枪，子弹击在水面上，泛出气泡。
这一定又是从东岸想要逃到西面来活命的老百姓。熊瞎子真狠心，居然朝自己的老百姓开枪，还有起码的人性吗？西邨毫不犹豫，卸下身上的装备，跳进江里，迅速游向快要靠近西岸的女人。抓住了，西邨把东岸游来的女子托起，救上岸。东岸的兵朝西面再次开了一排枪，嘴里叽里咕噜的，因为距离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被救的女人一头金发，看上去面容白皙姣好，身材更是出奇的好，看样子顶多二十岁。西邨在中学里学的是俄语，这时派上了用场，他用半生不熟的俄语问：“你叫什么？怎么不顾性命跑到中国来？”被救女子虽然受到惊吓但并没有糊涂，略一犹豫，突然抱紧西邨，用很生硬的东北话说：“我叫尼娜?伊万诺夫娃，解放军，救救我吧！”
“你爹是老伊万？”在靠西岸打渔的一位渔民把船开过来问。
自称为尼娜?伊万诺夫娃的女子回答说：“对！您认识？”
渔民点点头：“在一条江上打渔，三天两头照面，哪有不认识的？哎，你不帮你爹干活，跑过来做什么？”
尼娜?伊万诺夫娃说：“我被他们糟蹋了！”
被“他们”糟蹋了？这群畜牲！西邨想起小凤在来信中说金莉被人强奸的话，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烧。该死的狗东西！渔民忍不住也骂了一句：“狗日的熊瞎子！”
东岸又射过来几发子弹，喊声高了起来。渔民劝西邨说：“解放军同志，救不得啊，快把她送过去！要不然，老毛子会朝我们开枪报复的！”
老班长也说：“连长，要闹出国际纠纷的，不值得！”
西邨很无奈，想了想，用半生不熟的俄语劝说尼娜?伊万诺夫娃：“为了两国不致发生冲突，我只能送你回去。但是，你别怕，我一定亲自把你送上岸，跟追你的兵讲清楚，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
尼娜?伊万诺夫娃瞪起惊恐的眼睛，绝望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西邨让渔民驾船，同时向东岸的追兵喊话解释。也许是东岸的兵听懂了，总算没有开枪。
船到东岸，西邨扶住尼娜?伊万诺夫娃上岸。照理说西邨可以马上返回了，但是，他没有，也跟着上了岸，同时向岸上的兵招招手。五个大兵不知何意，居然走近西邨。其中一名少尉把枪对准西邨，恶狠狠地责问道：“你侵犯了我们的国土！”
“不讲理的熊瞎子！你他妈的猪八戒倒打一耙！”西邨在心里骂了一句。他拍拍还是湿漉漉的的身体，示意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然后一手伸出一根手指，另一手伸出五根手指比划着，让渔民翻译：“我们的连长要一对五与你们五人比武！他说，如果你们把他打倒了，他就向你们道歉，任凭你们处罚；如果他把你们五人同时打倒了，你们今后就老老实实不许再欺负这个姑娘！更不许你们随便开枪随便越过边界骚扰我们，侵略中国！”
五个大兵诡谲地相互对视了一下。少尉突然哈哈大笑，“哈得儿叔！”又改用东北话说：“好的好的！你的是肉包子打狗！”随即，五人放下手里的枪，摆起格斗的架势。
在靠东岸的江里打渔的几只渔船朝这边开来看热闹。
“你们先动手吧！”西邨蹲下马弓步，向五人招招手。
少尉狞笑着，一招手，另四人立即散开，把西邨团团围在中央。“哈得儿叔！”
西邨看准时机，以左脚为重心，展开右腿，像一根粗大的铁棍横扫过去，同时用右肘击打被扫到的大兵。只听“喔哟”一声惨叫，两名大兵应声倒地。正如迅雷不及掩耳，西邨在倒地的两名大兵肩胛处点了穴，两人不再动弹。这时，大吃一惊的另三名大兵趁势围上来，少尉从西邨的背后用双手死死地抱住。西邨并不慌张，一个腾跳，同时用胳膊肘向后一崩，少尉被甩出两米开外，像头死猪似的重重地摔倒在地，扬起一阵灰。西邨随即用左拳击向左边大兵的胸部，这个兵也应声倒地。在右边的兵见状，吓得把尿撒在了裤裆里，立即把双手举过头顶，用东北话结结巴巴地说：“上、上尉，饶、饶命！我、我投、投降！”
前后时间不过两分钟光景，一场格斗就结束了，西邨好不痛快！东岸的渔船上的渔民拍起了巴掌。“哈得儿叔！勇士！哈得儿叔！”
西邨把倒地的左边的兵和少尉扶起来，笑嘻嘻地问：“还要不要比一比？你们二人可以用刺刀！”左边的兵恐惧地摇摇头，少尉瞪着惊恐的眼睛：“你这是侮辱！”“侮辱？你已经侮辱了中国人！不服气？”少尉木然，不回答。“都是当兵的，就比比枪法。用你的枪，一百米，找你们的一位渔民，实靶，头上顶一块土疙瘩，每人只许开两枪，敢吗？”西邨用手比划了一下。少尉又是惊愕地瞪着猫眼一样的眼睛。“不敢？心虚了？”在一旁的东岸渔民却连连摇手：“不、不！要被他打死的！不能用活靶！”西邨想了想，说：“好吧，为了让你服帖，为了让你记住中国，我打！”
西邨让东岸的渔民把一条大约一两重的猫鱼吊在竹篙上，然后让渔民把竹篙插到一百米开外。交代完毕，他把点过穴还昏睡在地的两名大兵救醒。“少尉，借你的枪。但是，我得试一枪。”少尉呆傻地乖乖地交出枪。西邨检查了少尉递过来的枪，瞄准吊在竹篙上的毛毛鱼。“呯！”毛毛鱼被打得粉碎！
五名大兵和在东岸打渔的渔民惊呆了，有个渔民竖起大拇指：“哈得儿叔！哈得儿叔！”
西邨笑眯眯地拍拍少尉的肩，摸摸他呆傻的脸颊，把枪交还给他。“少尉，你的身体比刚才的猫鱼大几倍？有一百倍吧？三百米，五百米，只要在枪的射程之内，我照样能打中你的脑袋！呯！脑袋开花！白花花的豆腐渣！豆腐渣懂不懂？哈哈！不信？试试？”
“不、不！”少尉和另四名大兵学着东北老乡的姿势，抱拳作揖起来。
“今后不许再欺负这位姑娘，不许欺负你们的老百姓，不许随意向西岸开枪，更不许跑到我们这边来耀武扬威！听懂了吗？”西邨板起了脸。
“懂！懂的！”五人连连作揖叩拜。
“连长同志，快回去吧！我们的边防战士赶过来了！”送西邨来的渔民提醒西邨。
“好，尼娜姑娘，好好活下去！打死位大娘！”西邨向尼娜?伊万诺夫娃挥挥手。
尼娜?伊万诺夫娃满含热泪，颤颤巍巍地问：“好人，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西邨用手向对岸一指，“我叫徐——西——邨，对面的中国人，解放军连长！”
渔民说：“姑娘，向你爹老伊万带个好！”
尼娜?伊万诺夫娃点点头，含情脉脉地目送渔船向西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