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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1 / 1)

打谷场上,用毛巾或者别的布单扎头的妇女们有的在用连枷打麦,有的拖着碌碡碾麦,有的在扬尘,有的在收麦粒和麦秸。一片忙碌,空中罩着云层一样的麦芠飞灰。

金莉不知道该找谁给自己安排活计,便向一个面目和善的妇女问道:“阿姨,徐西邨家是哪一家?怎么找?”

被问的人恰好是西邨娘。西邨娘见来了个仙女似的女孩子,浑身上下又是烂泥浆,很诧异:“你是谁?找西邨做什么?”

金莉说她是西邨的同班同学,是来支农的,请给安排个活。

西邨娘说:“同学?哦,好像听西邨说起过。今天西邨出诊去了,不在家。闺女,这里脏得很,别糟蹋了你花一样的身子,还是去地里找凤丫头种山芋吧。”

金莉指指身上的烂泥浆,笑着说她正是从地里来的,坚持要给她派个活。西邨娘想了想,说:“那你去吾家里找条毛巾把头扎了来收收麦秸吧。门没上锁,开着呢,你自己去屋里找吧。”

金莉喜出望外,扭着腰肢摆着屁股跑了。西邨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这丫头的身材倒与自己年轻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皮肤比自己白多了,比起凤丫头来还要漂亮,人又高挑,屁股又宽,不知谁家有福气讨回去做媳妇呢!

金莉跑进西邨家,一间屋一间屋地找。走进西屋南间,窗口下面有张桌面发白的写字台,台上摞着一堆书;没有油漆过的床上的被单虽然破旧可一丝皱折都没有;床头的一张凳子上一层一层地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花衣服。别看房间简陋,可房间的主人收拾得却很用心,不用猜便知道这是女孩子的房间。想必这就是秦凤鸣和西邨妹妹住的地方了。

金莉又走进北间,里面比南间还要简陋,迎面是张同样没有油漆过的简易木床,床上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写着标语口号式的纸,纸上用毛笔楷书写着:安得广厦千万间。一看便识得是西邨的笔迹。这不是杜甫的诗句吗?抄这么一句脱头无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励志?抱负?遗憾?期望?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真费解!

金莉无心看下去了,又跑进东屋西邨娘的房间。可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找到一条毛巾,就随便找了块破布扎在自己的头上跑去打谷场。西邨娘见金莉头顶上扎的布根本就没有把头发包进去,倒像戏台上用手巾束发的小生,便觉得好笑又感到惭愧。因为家里除了还有一块公用的洗脸毛巾外,再无别的毛巾了。这块洗脸毛巾好像还浸在脸盆里,她哪里找得到?西邨娘很过意不去,要把自己头上的毛巾换给金莉,可金莉硬是不肯。

天擦黑收工了,金莉迟疑着向西邨娘告别。西邨娘见她满头粘满了麦芒,脸上布满了飞灰,于心不忍,一向热情的话就脱出了口:“闺女,看你这个模样怎么回去见你父母?你也忙了一下午了,肚子饿了吧?不嫌弃的话,去吾家里洗理好了,吃了晚饭再走。西邨和凤丫头一会就回来了,你们也好说说话。”

见西邨?好极了!就等你这句话呢。“那行,阿姨,那我就不客气了!”

种山芋的小凤收工回来了,西邨的三个弟妹也回来了,西邨娘就安排小凤帮金莉洗头。可小凤见金莉不但没走,还赖到家里来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气鼓鼓地推脱说爹马上要回来了,得赶紧烧晚饭。西邨娘不明真相,嘟囔一句“今天是怎么了,差你这么点事都差不动”,便改让西邨三妹去帮金莉洗。

西邨的同学来了,是来支农的,帮合作社干了半天的脏活,又是第一次上门,再怎么穷也得多添一样小菜吧?西邨娘吩咐西邨弟弟去菜地割几把韭菜。

外出出诊的西邨一进门就见三妹在帮金莉梳头,既惊讶又反感:“你怎么来了?还——”

“支农!你不欢迎啊?”金莉笑得很甜。刚洗过头的金莉似乎比以前更妩媚更动人,湿漉漉的头发乌黑发亮,红扑扑的脸蛋粉嫩如脂,像是在煮熟了剥了皮的鸡蛋上抹了粉。

“你哪儿不能去,跑到吾家里来支什么农嚒!胡扯!”西邨肚里的话是:你真把你娘的话当真了!谁答应与你谈恋爱了?都追到家里来了,一厢情愿!恬不知耻!说完,跑进后厨揭锅盖,“晚饭吃什么?”

在后厨灶间烧火的小凤听见西邨的喉咙很是解气。“哥说的对,她是来亮相的,好让你这个班长为她证明她算是下过乡支过农了!”

“时间不早了,还不赶紧回去?你娘的药煎好了没有?要按时服的!”西邨朝金莉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药有我姐管着呢!”金莉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依然让三妹为她梳头。“阿姨让我吃了晚饭再走的,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别人客气你就当福气?你的脸皮真比石臼还要厚!”西邨知道金莉的脾气,你越想撵她越不走,反而贴得更紧。“吾们家可不比你们家有山珍海味,只怕你的喉咙太细咽不下粗茶淡饭!”

“我喜欢!”金莉没有生气,依然是满面春风。

西邨娘从小凤嘴里得知来的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竟是金书记的女儿,慌了,嗔怪地骂道:“该死的凤丫头,怎么不早说?”她揭开锅盖,用勺子搅一搅烧了半开的稀粥。“多添了一张嘴了,怎么放的米比平常还要少?”说完,匆匆去瓮罐里抓了两把糯米放进锅里,又匆匆去屋后的鸡舍里摸来两只鸡蛋。“韭菜炒鸡蛋吧。不管怎么说,那丫头是看得起西邨才来串门的,不能太寒酸了!凤丫头,烧小锅。”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炒菜的小锅里多滴了几滴油,随后用手掠一掠油瓶嘴,再把掠过油的手指拢拢头发。

西邨爹也回来了。“开饭!”连同金莉在内一共八个人,恰好满满一桌。西邨娘特地找了只大碗,用勺子慢慢地从锅底里舀了一碗米粒比较多的粥端到金莉面前。“闺女,只能吃碗薄粥了,慢慢吃,当心烫!啊?”

小凤和西邨的弟妹用眼睛余光看看金莉碗里的粥:这哪叫粥?分明是干粥烂饭嚒!

西邨娘又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到金莉的碗里,再用筷子往粥的下面按了按。“别客气,闺女,没有菜,让你见笑了,还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说是一筷子,看那规模就知道足足有一只多鸡蛋的量。

“喜欢的,阿姨!”金莉朝西邨娘甜甜地一笑。西邨娘见了十分的惬意。

小凤和弟妹又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盛韭菜炒鸡蛋的碗:碗里只剩下韭菜了。“嗤溜!”“呼呵!”大家闷头喝粥,故意喝出声来,其实到嘴的粥很少。西邨、小凤和弟妹都知道娘定的规矩,凡来客人吃饭,家里人不能抢在客人头里吃完。

“西邨,你们家的粥真香!”金莉砸砸嘴称赞。

西邨没有回答,朝她瞥了一眼。小凤也气呼呼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西邨娘笑了:

“闺女,你是难得吃一顿,这叫隔锅饭香,吃多了就腻味了。”

徐雪森见饭桌上的气氛很不正常,心里就犯嘀咕。听西邨娘说到难得吃隔锅饭香的话,来了话题,他笑了笑说:“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是吾在上海滩茶馆里跑堂时听来的。说乾隆皇帝第七次下江南微服私访民情,一路劳顿,风餐露宿,十分辛苦。这一天,走到天黑也不见一座村庄,离下一个官驿还有半夜的路程,这时饥肠辘辘,口渴难耐,实在走不动了。正在懊丧之际,忽然看见前方闪过一丝光亮。有灯光就说明有人家。乾隆皇帝看到了希望,看到希望就来了精神,于是赶了过去。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间四面透风的茅草棚子,里面有个满脸皱折又矮又瘦的老太婆正在洗脚。乾隆皇帝说明来意,让老太婆马上给他随便做碗吃的。老太婆哪认识什么乾隆、黄龙的,说家里只剩下一口馊饭、几片烂菜帮子和已经干瘪的野菜,连水都没有了,拿什么做?乾隆皇帝以为她小气,便掏出一锭黄灿灿的金元宝来。老太婆说,不是她贪财,实在是揭不开锅。乾隆皇帝饥渴难忍,顾不了许多了,说馊饭也行,只要有口热的汤就行。没办法,老太婆就用刚刚洗过脚的水、一口馊饭、烂菜帮子和野菜一齐倒进锅里,放了少许盐,烧了一大盆热气蒸腾的热汤端给乾隆皇帝吃。乾隆皇帝只觉得香气扑鼻,诱发了强烈的食欲,一边大口地喝着,一边啧啧称赞说,真比他在皇宫里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还要鲜美!并问老太婆:这叫什么汤?”

徐雪森戛然而止,笑眯眯地望着大家。大家一阵沉默,突然哄堂大笑。“什么汤?‘随便汤’!”西邨笑着喷出了米粒。“不对!”小凤笑得前仰后合。“应该叫‘婆婆水’!”“错错错!”西邨弟弟笑得喘不过气来了。“应该叫‘野味脚癣八宝汤!”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金莉也笑了,觉得在西邨家吃饭就是有味道,像在茶馆里似的一边听书一边品茗。“徐叔,那叫饥不择食!是乾隆皇帝饿过了头,所以吃什么都感觉特别香。”

只有西邨娘没有笑,用筷子指着丈夫:“你个嚼白蛆的老东西没个正经时候!吃饭的时候讲什么老太婆的洗脚水?恶心不恶心啊?”

小凤觉着爹的故事是对金莉的绝妙讽刺,用手半捂着嘴说:“娘,爹的话说得对着呢!”

“连吃饭都捂不住你们的嘴!别那么多的废话,吃!”西邨娘用筷子朝一个个点着。

“吃隔锅饭,香着呢!”小凤朝西邨和弟妹呶呶嘴,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

西邨娘见金莉的碗底朝了天,连忙说:“西邨,怎么光顾着自己吃了?同学来了也不夹筷菜!去,给你同学添一碗!”

西邨不怎么情愿,怏怏地拿过金莉的碗。“你怎么跟个饿狼似的,肚皮倒比猪八戒还要大!你也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来了?还要?”

“好像还没有饱。”金莉抬起头看着西邨。“我平时是吃不了这么多的,可能跟乾隆皇帝一样饿过了头,也是阿姨烧的粥太香了。还有吗?”

小凤抿起嘴忍不住笑了:“金莉,你要嫁到哪家婆家去,还不把你婆家吃穷吃怕了?”

西邨娘朝小凤瞪瞪眼:“怎么说话呐?没礼貌!喝一碗粥就喝穷了?”又对西邨说:“还不快去?”

西邨不但没挪步,反而把接过来的碗送到金莉面前,很认真地说:“把你远嫁到北方去,譬如山西、河北。你知道吗,那里的人吃饭用的碗比吾们家洗脸的脸盆还要大!”

“那就用你们家的洗脸盆盛饭,一盆就够,免得你来回地添!”金莉笑着回答说。

“真拿你没办法!给你添!记住,有来无往非礼也!”西邨把碗在金莉面前晃了晃。

“这可是你说的啊?改天我请全家去我们家,不,上‘聚德园’搓一顿。你可别跟个老牛下水似的拖不动!”金莉毫无顾忌地拍拍西邨的手臂。

“你看人家闺女,到底是书记家的,大方又大气!不像你们,一个个小家子气!吃你们一碗粥就这么大惊小怪的。闺女,敞开着吃,不够再烧上一大锅!”西邨娘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的儿女们。

吃完了,西邨娘让西邨送送金莉,小凤抢着说由她去送。西邨明白小凤的用意,她是不愿意看到他与金莉在一起,他又不想让小凤与金莉拌嘴翻脸,毕竟大家都是同学,便对金莉说:“你是怎么来的?有脚来就没腿回?还等什么等?等着坐轿子抬你不成?快回去问问你娘吃药了没有,一定不能误了时辰的。快走吧!”

金莉想想也对,大家都累了一天了,让人送倒是自己不近情理,便笑嘻嘻地向西邨的爹娘道过谢告辞走了。

小凤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很兴奋,怎么也睡不着。从饭桌上看,西邨对金莉并不热情,好像还很冷淡,并没有那种值得怀疑和担心的亲昵行为。这使她放下心来。但是,种山芋的情景却渐渐浮现在眼前。她越想越激动,居然来了灵感,触发了写诗的冲动,有不吐不快的感觉。于是,她翻身下床,摊开日记本,信笔写道:

“种山芋有感。仿李清照。

七律,悼山芋

斩却生身一滴泪,

望断前程万念灰。

纤纤血枝分两截,

瘦瘦黄土掩花蕾。

尝尽风霜谢旧叶,

饱蘸雨露怀新枚。

错节盘根藏心事,

叶茂枝繁结玉贝。”

八句话写完了,未及修改修饰,脑子里总觉得言犹未尽,好像还有话没说。小凤想了想,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某些感触,于是,一边哼一边又写道:

“山芋之歌(待谱曲)

山芋藤哟,藤生根,

山芋根须藤长成。

藤长根哟,根连藤,

原本苦出身,

嗨,

都是一家人,

相伴相守到终身。

半截抛撒到他乡,

他乡不是旧茔坟。

自生根,觅水分,

孤单单,缩紧身,

哎哟哟,

风吹雨打不知冷,

严寒酷署不觉温,

相依相靠不离分,

叶枯根烂结同盟,

为的是同气情义真!

你养我,我知恩;

我育你,你感奋;

藤绕藤,根生根,

大家一起培新嫩,

哎哟哟,

半夏半秋又一春!”

写完了,小凤粗粗地读了一边,觉得想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便上床倒头就睡,竟忘了把日记本收起来。也是累狠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到天大亮她都没醒。巧的是,西邨起床后想找小凤问个事闯了进来,见桌上摊着日记本,好生惊奇,便默默地读了一遍。西邨感觉诗啊歌的字字句句透出悲凉和哀婉,忍不住在旁边批了一行字:“小心多愁善感慰了心却伤了身。少学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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