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介绍过,黄甲祺带徒是手把手地教。病人来了,他会让西邨和子长先“看”,然后自己一边“看”一边讲解。一段时间后,他又进了一步,让徒弟先“看”,“看”过后马上出方子,然后由他复诊把关,查验方子,检视徒弟“看”得对不对。
现在,又来了病人了,他自然要把徒弟叫去。但这次他没有喊自己的孙子子长。这让子长觉着爷爷偏心,手臂朝外拐了,心里不舒服。
听到招呼,西邨来到前堂,见是一位中年男子,面容憔悴,脸色灰黄,走路蹒跚有气无力。按照黄老郎中的教授,西邨让患者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叫他伸出左手,给他把脉。
黄甲祺在一旁看着,关注着西邨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行。
西邨一边把脉一边观察来人的脸色、舌苔,然后再让师父黄老郎中给来人把脉。
黄甲祺把完脉,让西邨诊断。西邨对来人说:“老伯,你是不是觉着腰酸腿软、头昏眼花?觉着浑身上下乏力,想吃却又吃不下?对不对?没胃口。感觉自己发热却又不出汗,捂着被子都不出汗,感觉天空都是阴森森的。吾说的对吗?”
来人直点头:“是,是的,小先生,你说的极是,真是神了!”
“老伯,别怕,没什么大碍,真的,你不用紧张,吾没必要骗你。你这是受了风寒。前一阵是不是做活计太累出汗太多,觉得身上难受,就立马脱了外衣?或者立马用冷水冲了澡?”
黄甲祺在一旁微微点头。
“真被你说中了!出汗太热,我回家端起一大盆冷水从头冲到脚,当时倒是很痛快的。”
“这就是了。当时是痛快了,可你做活计太累,身体就缺了抵抗,阴盛阳衰,再用冷水一浇,外邪侵袭,又是阳挫阴长,把汗毛孔堵塞了,就如你突然之间重重地把你家的大门死死地关上,里面一下子闷起来,五脏六腑受了惊吓,肺气失宣,还不诱发生病?”
“小先生,你说的句句在理,我听得明白!”
“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怕的是诱发别的病。好在你来得及时,据吾诊下来,现在并无大碍。只需辛温解表,宣肺散寒——就是驱散你体内的阴气寒气,扶持阳气生长,这病就痊愈了。这样,吾问你,你家里有生姜吗?”
“是烧菜用的老姜吗?”
“对,生姜越老越好,但是要新鲜的,不能用发了芽长了毛的。”
“有的,我家后头的昨天刚买的。”
“那好,吾就不给你开方子吃药了,你也可以省些钱。回去以后,切上半块生姜,有你这样二根手指头宽就行,洗净切成片,越薄越好;然后舀上一海碗多点的水,把水烧开了,把生姜片投进开水里,煮上小半袋烟的功夫,再放进红糖。家里有红糖没有?最好是广东的纯甘蔗红糖,二汤匙就够。如果有红枣,山东的或者是天津的都行,放上五六颗就足够了。有白萝卜的话,那就更好了,也放入几片。煮好了,马上趁热喝,不要喝凉的,尽量一口气喝完。喝完了,再用热水泡泡脚。热到什么程度?以不烫、脚能伸得下为标准。泡上二袋烟的功夫,再搓揉脚底心,然后,盖上被子睡下。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发汗。发了汗,你就会感到身体轻松了,不出三日,你的病自然就好了。”
“是吗,小先生?就这么简单?不用花钱吃药?”
“不用,老伯,不用吃药,不是所有的病都要吃药的。”
在一旁的黄甲祺眯缝着眼,微微点头称是。“这位客官,你可以走了,回去就照他的嘱咐做,后天就能下地了。回去吧。”
“那这诊费我该付多少?”
西邨瞧了瞧黄甲祺,马上回答说:“不用了,都是邻里乡亲的,再说了,吾也是举手之劳,没花本钱。你请回吧。”
西邨扶起来人,把他送出门外。来人是千恩万谢,又是作揖又是“阿弥陀佛”地念佛。
黄甲祺很满意,更感觉这徒弟脑子灵、记性好、上手快。学徒时间不长,便能诊治常见病了。再重要的是态度诚恳,心地善良,有好郎中的范。
送走病人,西邨又回到后屋与子长一起干活。二人一边干一边记背中药:
“老鼠拉冬瓜,又名马交儿,为柔弱草质藤本,生于荒地灌木丛中,常缠绕灌木上。性凉、味甘淡。功能是:清肝肺热、祛湿、利小便。主治湿火骨痛、脚痛、眼热、喉痛。”
西邨问,子长答。
子长问:“那你说说‘人面子’的功效。”
西邨刚要回答,宋小六心急慌忙地找来了,“师父,不好了,三妹被北港人打了!快去救她!”
“在哪?”西邨不由自主地扔下手中的切刀。
“在山岗北面的凤凰河岸上。他们有好几个人呢!”小六结结巴巴。额头上的汗珠表明他是跑着来的,很急迫。
“走!”西邨大喝一声,冲出厅堂。小六紧追上去。
“站住!你——”黄甲祺的话未说完,西邨像一阵凤似的消失了。刚才还是乐滋滋的心情,现在一下子愤怒起来,黄甲祺抬起的手落到了桌面上。“心野!浮躁!”
“子长,来,去把西邨追回来!”黄甲祺显然发怒了,下巴上花白的胡须抖动起来。
其实,小六的报告属于夸大其词,北港的一个大男孩为争夺一丛草推搡了三妹,并没有打人。西邨一到,三妹都感到奇怪。北港的大男孩们见惊动了他们崇拜的偶像,纷纷道歉,连忙表示愿意帮三妹割三篮子羊草作为对自己的惩罚。西邨默认,转身就走,却与追来的子长撞了个满怀。“吔,你来干什么?”
“是、是爷爷——”子长张口结舌。
“不放心?吾又没有卖给他当奴仆!自由都没了吗?他越是这样,吾还就不去了!”西邨动起了倔。
“算了!牛脾气又上来了!爷爷还不是为你好?你真不理解?你想,才刚只叫你却没叫吾,这不明摆着是偏向你嚒?心慈嘴才辣话才冲,你不懂?走吧,爷爷等着呢!”子长有副好脾气,想着法子劝说西邨。
西邨想想,也是,子长说的是实情,倒是自己冒失了。“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吾去!”
“西邨,见了爷爷你得检讨一下呢!”子长叮咛道。
“检讨什么?”已经挪了几步的西邨站定不走了。
“检讨什么?用得着吾替你想?你好好想想才刚的行为就明白错在哪儿了。”别以为子长是粗人,他的心细着呢。他不愿意主动揭好友的短。
西邨推了他一把。“心野?心浮气躁?好动坐不住?不守徒规?还是——”
“你不都明白吗?”子长笑了,笑得很狡猾。
西邨狠狠地捅了子长一拳,“好你个闷屁!”
“走吧,态度要诚恳,最最关键的是要改正,别辜负了爷爷的一片热忱!”子长拉住西邨的手拖他走,很像一位母亲拖一个不愿意见生人的大男孩。
“只怕难呐!”西邨随子长走了,但样子很被动,很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