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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坚志 8 痴极成伤(1 / 1)

江璟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归结黑杉令与断霞池两件大事,谜底俱在天留门中,但咱们却要通过无宁门去追寻。康郎,你与殷迟是过命的交情,还得靠你居中斡旋。”康浩陵立即应允。

司倚真忽叫道:“啊哟,不对,常老先生曾说,要送给我他在大食国的资产,也不知真假。等咱们找到了令牌,万一他要我去大食国接手铸炼房,可怎么办哪?”

江璟问:“你自己想不想去?”

司倚真冲口想说“自然想去”,见师父神情落寞,不似开玩笑,便改了口:“我当然想去外邦游览,可是终得回家才行,真儿舍不得师父。”

这并不是虚词讨好,说到最后几字,心中微酸。早几日她见师父听了韩浊宜转述的话,那样地震惊伤心,已感心疼。师父身子壮健、容颜青春,心境却如黄昏,她一直是懂的。韩浊宜那几句话不知牵涉何事,令得师父近日更了无生趣。她心底依稀在害怕一件事:寻到黑杉令交还李继徽后,师父会不会就不想活了?——不行,我一定要在身边看着他。

她的女儿心思低回,师父却在身旁淡淡地道:“如此机遇,百年难逢,能抓紧便还是抓紧的好。常老前辈是个不合时宜的人物,焉知他所主张的,在十年、百年、千年以后,不会变了世人信奉的道理?……我也曾交往过一个不合时宜之人,却不愿静下心,听一听他的说话。纵然我并不同意他,可是…若教我当时不与他争拗,他也不会那样寂寞。”

他讲得隐晦,司倚真尚懵然不懂,康浩陵不知怎地居然先领悟了,问:“是庄主那日所说的朋友?”

江璟眼望前方,道:“那日你是怎样说的?你说,至情之人,为了对朋友赎罪,别的人事只得不顾了。”

康浩陵应道:“我也是瞎猜。我觉着,越是重情的人,心头越有最放不下的人、最过不去的关。”

江璟道:“真儿,我就识得这么一个人,性情还更偏激些,他开罪了朋友,过不了那一关。他知道对方嘴上不说、心里难受,于是索性将命交给了对方,好惩罚自己的罪孽。”

他虽说给司倚真听,眼神却空洞,面前青山彷佛幻作了那座深山破庙。而那一席中秋小酌的美馔,与那一场醉,仍如昨日。如若那夜他预知殷衡与韩浊宜会有二次谈判,且谈判终将破局,他会否在翌日的争执中稍稍让步,至少,决计不去提起岳阳门的深仇?

司倚真心下亦有些明白,问:“如何是将命交给对方?”

江璟道:“他设了一个局,装作是阴差阳错,死在朋友手里。死前还对朋友说,是旧伤复发。这一骗,就骗了那朋友十几年。实则以他武功,总有十来条法子避开旧伤,何必定要拣触动旧伤的一式来使?那朋友日思夜想,把动手时的情景想了千百遍,又碰巧得知他彷佛遗言的只字片言,才终于琢磨出来。”

司倚真听到此处,已全然明了,素来伶俐的她也不知怎生接话才是。康浩陵道:“那…真要设想得非常周到才行。”

江璟现出一丝冷笑,“他的确想得很周到:当下的局势,自己的身手,朋友的性格武功,他无不摸得清清楚楚,他是打算无论如何不生还的了。可笑的是,过了好多年,那朋友才终于明白他的用心。你说那朋友可有多蠢?”

司倚真轻轻牵住师父的袖子,柔声道:“不,不是蠢,是不愿相信自己极度重视之人,竟会借自己的手自杀。”她原是要慰解师父的,说到后来,想起师父年复一年在这崖上对故人的祭奠,自己心头却郁堵难受起来。

崖上寂然片刻,江璟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在徒儿手背上拍了拍,道:“是啊,你们两个都记着:执着太过,未必是好事。尤其是浩陵——”

康浩陵听得庄主对他用了这么亲热的称谓,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江庄主表面和气,内心防卫甚深,摸也摸不着其心意,他总不知结亲之事有没有盼头?这时一喜之下,赶忙答应:“是,我怎么?”

江璟道:“真儿精乖顽劣,遇事懂得拐弯儿,我还不怎么挂心她。你却须记取教训,将来可别败在‘执着’这两个字上,对人对事,不可太痴、太直了。”

康浩陵并没细想其中深意,只唯唯应诺。司倚真却侧过头,偷偷地白了师父一眼,小嘴微撅,暗想:“他若不痴、不直,我还喜欢他甚么哪?”

※※※

第二日,康司二人自翻疑庄山脚起行。康浩陵自驾骏马,司倚真仍由侍桐陪伴,各乘一车。江璟要赶往城中与那诸位大夫聚宴,顺路便送到了山下矿场之前。

康浩陵拉马踱开几步,远望司倚真从车窗爬出了半个身子,挥着手,向矿场内的仆工大声道别:“陈大哥,盼我下次回家,你和陈阿嫂添第二个娃娃啦!”“武大哥,记着你左臂有旧伤,疼起上来别逞强,赶紧叫我师父给你召大夫!”“萧大伯,酒别喝那么多,等我回来了陪你喝!”

晨早的岚雾飘下山来,将人与车的尊贵派头,与意中人娇俏的侧影,俱隔在白雾之后。忽然间,他就像第一次在成都府城墙边见到他们那样,感觉自己是另一个世界之人。只是这一次,自己再无法变回那时的天真了,已经被迫面对绝不愿面对的门户真相。当然,也有好事:回空诀的武功上了身,他的进阶会越练越高,会越来越贴近南霄门祖师爷爷的境界,心中再无南霄北霆武学之别。

——如果“驰星剑”与“列雾刀”互通的武功,可以解答一切死结,他便要做那个解开死结之人,因为那曾是爹娘的希冀。

他看见江璟踱到车旁,向司倚真交待甚么。隔远了听不见,师徒俩的举动也似在谈论秘密。他亦不再留心,心已飞回了“左三下五”的蛛网,彼处是他争取回归师门的第一站。

江璟向司倚真说的是:“侍桐与殷迟的事,你不要插手,不要惊动侍桐。你回到北霆门,她一定伺机去找殷迟,他俩说不定已有了约定见面的传讯方法与暗号,你便由她去和殷迟相会。”

司倚真对殷迟的品行已有疑虑,颇不愿让侍桐再次落入那人之手,但师父如此关心殷迟,多说只恐自讨没趣,只得答应。

江璟道:“眼下咱们不知天留门探得了多少,是否知道无宁门座落何地。我正愁寻访不到无宁门人,向他们示警,正可藉着侍桐引出殷迟。”他再怎么算,也算不到殷迟性情扭曲,竟会玩弄侍桐真心。在他想来,殷迟的父母均是毕生情痴,为了所爱之人可以舍生忘死;殷迟虽失去阿爹,却受双缇妹子的薰陶长大,岂有负心薄幸之理?

司倚真无奈地又答应了,心说:“我非将殷迟那家伙的底挖出来看看不可,必不可使得侍桐姐姐吃亏。师父要向无宁门示警,由我出面去见殷迟便是。”师父说她遇事懂得拐弯,倒真没有看错了她。

(第四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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