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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倾怀 8 戏酒交心(1 / 1)

司倚真一早想好说词,从容不迫地道:“他昔年曾受李节帅的大恩。李节帅无意间施了恩惠,不记得他这个无名百姓,他却时时祝祷李节帅福体安康。终于你我结识,师父很高兴,说这是天大的巧合,让他报答李节帅的恩德。”

这一番说词几无破绽,康浩陵一听便信了,疑心尽去,说道:“好,学武功的事,我想一想再答你。实在是…事情太大,我难下决心。”

司倚真喜道:“你愿意想,便最好了。我一定争取再来送饭,听听你怎么说,也瞧瞧你好不好。唉,早知是你,我一定将自己的餐食省下来,让你作为存粮。”

康浩陵心中又是好笑、又感温馨:“给我送饭,怎地好像成了优差,黎绍之争着送,她也争着送。但盼他俩不要撞在一起,谁揭穿了谁都不好。”

司倚真听他接着吃喝,便笑道:“现下可以告诉我了罢,你怎么瞧见酒肉的?…你如仍生气,就别理我好了。当我是那些不相识的北霆门人,你吃完了,我立刻滚远。”

她一再让步,康浩陵也不好意思起来,何况自己心底,明明也关注着她的声息。听她口出“滚远”两字,更是忍俊不禁,心说:“要对你生气,可也真难。”微笑道:“我饿得狠了,闻得见酒肉香气。喏,你试试便知。”

司倚真道:“啊,我那贪吃师父鼻子才灵,我不成。”

康浩陵举起半满酒壶,揭开盖子,在空中扬了扬,说道:“你伸手来捉这酒壶。”

要司倚真在秽臭牢房中辨出香气,实在难为了她。但她玩心大起,依稀闻到一丝酒味,便伸手去捉,却没捉到。康浩陵将酒壶换了个方位,要她再试。二人睁大了眼睛也看不见半分动静,司倚真不服输,连眼睛也闭上,认真做瞎子,偏头嗅闻。忽地听得微微的水液晃动之声,伸手向那方位一捉,果然将酒壶握住了。

康浩陵低声赞道:“好!”

司倚真嘻嘻笑:“我这是作弊。我听见了酒水摇晃的。”转过手腕,握住了壶把,“作弊该罚。快给我喝两口!”

康浩陵心中一跳,觉到她纤柔手指朝自己握在壶把上的手搭来,毫不顾忌地抓住自己的手,将酒壶摇了一摇。她在林中替自己敷药的情景瞬间涌上,眼下自己蹲监蹲得又臭又脏,怎能与她这般亲近?

司倚真听他不答,又说:“让我喝一点么,没有人知道的。就当是庆贺咱俩重逢。”

“重逢”二字听入耳里,康浩陵又是一阵羞赧,嗫嚅道:“小姑娘家,喝…喝甚么酒?”

司倚真嗤的一笑,道:“你就大得我几岁,管得也太多了。连我师父都管我不动呢。我跟你说,师父自己才是个酒鬼,一想难题便要饮酒的。我从小看到大,总想着长大要学他,练练酒量。”

康浩陵矛盾不已,又盼她快把手拿开,别被自己的手弄脏了,又盼她永远这样握着不放。黑暗之中,人身触觉特别敏锐,他心神荡漾,语无伦次地道:“甚么,甚么酒鬼?没…没上没下,说你师父哪?”

司倚真央求道:“让我喝两口尝尝滋味。下回我送饭,替你把酒壶装得满满地还你。北霆门除了节日,平时冷云痴不喜欢见弟子饮酒,可我知道有人偷喝的。只是我和那些弟子没交情,他们不邀我喝。”

康浩陵心道:“让她将酒壶拿去,便不会如此尴尬。”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壶身,将手轻轻抽开了,道:“好罢,你喝。”将手抽出之时,实是说不出的可惜。

食盘中并无酒杯,康浩陵以口就壶而喝。司倚真也不去讲究,将壶嘴凑到小口边,饮了一口,被那辛辣有余、醇厚全无的粗劣质地吓一大跳:“这酒好劣,亏你消受得了!”

康浩陵笑道:“自然比不上你家所藏的好酒。”

司倚真用指尖拭去唇角酒液,喜道:“换你来捉酒壶了。”

康浩陵叹道:“唉,你怎地这么贪玩?快将食盘收妥了出去罢!”他在黑暗中居住已惯,虽然牢中全黑,目力并未增强,听觉却锐利了不少。一听司倚真扬动酒壶的风声,不必等到酒水波动,一伸手已将酒壶抢在手里。司倚真“呀”的一声:“好厉害!…我的贪玩脾气,你又不是不知。”

康浩陵举起酒壶,便要将剩下的酒喝尽。陡然间心中大动:“这壶嘴是她方才饮过的,我,我如何能再碰这壶嘴?…”不喝倒也无妨,冷云痴又不会派人来灌他。可要他就这么放下酒壶罢,却真不情愿…

司倚真道:“十日一次酒肉,极是伤身。师父粗通医理,我听他说过,久饥之后大吃大喝,暴毙的病例可不少。贵派的神功秘诀,当真令人钦服。我一定想法子尽快救你。最多…最多…”她心中想说:“最多撕破了脸,我这假弟子不做了。”但她在北霆门学艺,关乎追查身世与寻觅黑杉令,毕竟不能冲动误事。

康浩陵听若未闻,仰头将那壶酒喝干了,眼前的黑暗里,尽是记忆中司倚真的花瓣双唇,在笑谈之间灵活开阖。他手指在壶嘴来回轻触,“我已喝了半壶,她仍愿意接过去喝,这是说…这是说…唉,这却是怎么说?”她的呼吸之声在身旁一阵一阵传来,像是浪潮一般,将他的神智打得恍惚了。

司倚真只当康浩陵是好朋友,心底又担忧他的安危,并未留心二人间的暧昧,说道:“我该去了。你…你一定要保重,我怎样也要救你。不为了我师父关怀你,而是——”

康浩陵听着她收拾食盘的声响,再也难以遏抑,听声辨位,捉住了她手腕:“是甚么?你自己也关怀我,是不是?”这一刹那,连自惭形秽的心情都忘了。

司倚真一愕,微笑道:“咱俩同经患难,虽只见过两回,却好像相识了很久,我自然关怀你啊!可是…用得着捉住我来问么?”

康浩陵道:“是,要捉住你才能问的。”

司倚真只觉他在自己腕骨上越握越紧,似乎要把自己的手融化在掌心。那掌指抚摩紧握的感觉,竟是眷恋和无措。这一刻,她才醒悟,这个少年对自己,难道还多了一些别的心思?

康浩陵趁着漆黑一片,勇气倍增,握着她手腕,道:“我的身世…说来难以启齿,有着许多未解之事。我就想找到你师父,问问我小时候是不是见过他。我总觉着他好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司倚真应了一声,康浩陵续道:“…我在北霆门兜了几圈,总不见你。”

司倚真道:“嗯,我放省亲假呢。”

康浩陵道:“是这样罢?总之,我代本门送信到北霆门,四下找不到你,又…又闯到了禁地,这才会有跟黎绍之比武、被冷云痴扣押的事。可是…我边蹲监边想,我怎地那么想见你?见你师父是一回事,我,我实是,我实很想…再见到你。不为了甚么旁人,不为了身世,就只…只为了见你。”

司倚真听着欢喜,心儿却乱了。一个伶俐刁钻的姑娘,到此却答不出一句话来。

康浩陵急道:“这不单因为你是好朋友。我也想见我朋友殷迟,想见义父、师父和一众师兄,然而…我见到你笑,听到你说些贪玩的念头,便好开心。我对别人,从没这样的心思…这世上任一个旁人,也没能让我有同样的心思。”

司倚真听他情急,不想令他难堪,轻轻“唔”了声,说笑道:“…可惜咱们只能在这黑房里说话,我瞧不见你,你也瞧不见我。”

康浩陵诚挚地说:“这不要紧。我知道你就坐在我身边,饮我饮过的酒,那是一样的开心。”

这话说得太也直白,司倚真登时想起,黑房之中仅得他二人,自己从小到大从未跟任何年青男子单独在密室中相对,更何况是全无灯火的暗室?当时礼教虽未如后世严谨,司倚真又是习武之人,但闺秀的举止份际,她是自幼清楚之极的。一想到此,脸上一片发热,这却是她一生中首次为了一个男子而脸红。

康浩陵说过那几句话,便即默然。半晌,问道:“……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手却没放开。

(二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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