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慌张,究竟位列“翻疑庄”的大丫鬟,三言两语便与药僮们排定了行程,既能护送殷迟前往天留门后山,又能及时赶回北霆门外的小镇安顿,不至于令小娘子要南归时空等。
然而她毕竟把“北霆门”也说漏了口。殷迟心中一震:“原来她家小娘子在北霆门拜师。北霆门勾结蜀国朝廷,十几年来是供养青派的大本营。她那个‘家主’曾在蜀京对我和康大哥跟踪,如今想来,或者他只是对康大哥的南霄门身份动了疑,要探查康大哥的动向,并没料到我会现身,并不是冲着我去。”
“她家那甚么庄子,听上去和我仇人的住所相似之极,究竟与西旌有无牵连?难道我运气这样坏,才出了天留门,又撞上仇人?”更加坚定了算计:必须通过侍桐等人,或明交、或暗访她家势力,大仇人江璟在湖湘既然也是豪富,与侍桐家里极可能有所往还。
他对侍桐也不是全无喜爱之意,言念及此,不禁向她背影望了一眼,想起她在自己身下时,那个坚定的允诺,“…无论她家庄子是否与我仇人有关,这女孩儿待我也不会是假意。”
侍桐安排既定,殷迟自不推拒,众人依着他指点的路径,绕道深入天留门后山。他坐在大车之中,终于回到了那日被围捕的所在。
但见自己的短剑仍是出鞘,抛落在地,一套带血的靛青袍子和里衣散在一边,被山雨打得更加不成样子,掘开暗藏木箱之处,自己的易容物事与剑谱、断霞散等强夺而来之物,好端端便在其中。殷迟将物事一一放入车中,恍若隔世。
——“那日离开这些物事,我仍是个好端端的人。此时却已有断霞池这恶鬼一般的剧毒缠在身上。”
回过头来,见车中的侍桐正拾起自己的短袍,认真寻着被兵刃划破的口子,显是要给自己缝补。他在溪中,涉水擦洗短剑,向她粲然一笑。
侍桐脸一红,低下头去,怔怔瞧着袍上的剑痕,竟出了神。
车行无话,一行人回到北霆庄山外的小镇。途上晚间,在道旁郊野露宿为多。殷迟初次遇上一位姑娘对他钟情,对他以身相许,对他崇拜与照拂,动情处又娇羞婉顺,难以支持柔躯,这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于是每隔一两夜,便趁药僮熟睡,将侍桐带到远处亲热。
到后来,二人蹑手蹑脚奔离大车时,侍桐处子的羞涩已渐被深厚爱念融去。俩人忍着嘻笑携着手,宛然像是小情侣一般。
侍桐已近十七。此时殷迟五月生辰未至,整岁甚至未满十六,二人对世事的感受,却像是侍桐年纪小些。她长年陪伴深闺的小娘子,在家中尽管行事俐落,却不明白外间险恶。她家小娘子较她坚强太多了,她跟着这爱玩又爱逞强的小娘子,成日摘花觅草,心性纯善得直教殷迟无法体会。
正因如此,当殷迟一日一日发觉侍桐更加情不自禁,亲热时也逐渐对他主动迎合,实是真心欢喜的。
他并不是爱了侍桐,这才欢喜,而是知道侍桐不会作伪,也不像冯宿雪拿他当玩物,她心中当真深深印下了自己。他从不懂怎样确定旁人的心意,也不认为有人会真正爱他,然而现下侍桐爱了他,这是千真万确!
※※※
司倚真停留北霆门期间,侍桐等人惯常借住镇上农家,有时加上药僮,人数较多,便去客店,这次也留守了二名仆妇在这店中。小镇是北霆门山外最近的聚落,各种行当均无多大规模,镇上唯有一家老客店,名唤“恒安驿馆”,已开设二十多年。
客店十余年前曾莫名遭遇一场祝融之灾。幸而有仗义的匿名高人在火场中四处警告,将掌柜店伙通通救出。后来筹措本钱,终于又建起新屋,仍沿用老店名。掌柜等人至今说起,总是对那位高人好生感激!
殊不知,救人的是翻疑庄主人江璟。他若听见这儿人们不绝口地夸他仗义,只怕落得一阵苦笑,一声叹息。
因为那场火正是他引来的。当年他窥探北霆门后,曾在此暂居一晚。他携着重伤的孕妇韦岱儿,意图为她续命,却为西旌赤派包截追杀,终于有了手刃同僚的事件。而翻疑庄的仆妇家丁绝不知道,小娘子正是在此处,一个血战之夜降生的。
侍桐一行人回到客店,侍桐便去和仆妇同睡一室了。殷迟不能再有非份之举,当即寻思怎样查出这伙人的底细。他跟着众人悠悠闲闲地到西蜀来,绝非仅为了和侍桐亲近而已。这一路上,他与侍桐在野外依偎之时,也曾试图探询,但侍桐到底受过江璟的严训,一直不曾透口风。
总算这天让殷迟遇上了绝好的时机。他见侍桐急忙问店家,有没有北霆门捎来的书信。店家果然拿出一小叠信札来。侍桐赏了店家,又开心,又愧疚,转头向殷迟道:“你瞧,小娘子给我写了这么多信。我真不好,这时才看到。她会不会发生甚么不顺心的事,要同我诉苦呢?”
殷迟见每一信的封皮上,字迹谨秀挺拔,既有闺阁的含蓄,亦有男儿般的隐隐英风,暗地更是大动疑心:“你说小娘子叫你的家主做师父,有如他亲生女儿,本事全是他教。你家主是武人转做生意,哪能教出这么漂亮的书法?寻常一个武夫转行经商,字都不一定识得几个,也不会想到要找女夫子来教书罢?”
侍桐喜孜孜拉了他,在院落阶石上坐下读信。却是每读一两行,便要指着生字,问殷迟这怎么解。殷迟给她解说时,她便将信件内容遮掩住。这样解了十几个字下来,殷迟也偷瞧了不少文句,更加肯定:“她家千金,以一个女子而识写这么多难字,还大老远送入北霆门学武,那主人的来历,定非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