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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击颅(5)心迹隐秘(1 / 1)

侍桐咬唇忍痛,一声不哼,惊魂未定的眼睛仍跟着棚外的殷迟转圈。待裹好了伤,才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甚么也不知道。杨公子,你相信我,我家主人只说让我过来,看看你独自上道,有没有遇到甚么危险。我…我瞧主人是感激你相助小娘子之德。”

康浩陵嗯了一声,知她所知有限,他义父手下的西旌赤派,也便是这样驱用下属。出行跟踪之人,往往只知细节、不知大局。他心想:“若说你家小娘子担心我,我还会信。你家主人虽然不似奸邪,但一看便知是个深沉之人。”又问:“你家主人怎知道我会有危险?”

侍桐道:“家主只吩咐我,你既与小娘子在…在…那个场所之中相遇,必然其志不小,易有危险,那是理所当然的了。”

康浩陵微微一笑:“那你的小娘子更是其志不小。”对侍桐的疑虑尽去,又柔声道:“我虽不知你家来历,但对你家小娘子的武功与人品,以及贵上的风范,都是很佩服的。你替我带到了这几句话,好么?”

侍桐点了点头。康浩陵道:“你去罢,途上小心。”

侍桐半闭着眼睛,小心翼翼绕过堆了五颗人头的酒桌,走出店前,犹自侧身回望。康浩陵见殷迟站在酒棚一角,眼光来回扫视着自己与侍桐,似是仍在查找侍桐任一个可疑的地方,便笑着向侍桐挥手:“我朋友见我受人围攻,情急之下出手狠了些,莫怕!我让你去,便去罢!后会有期!”

殷迟左肩一动,欲上前拦截,却长长吐了口气,便再无动作,只盯着侍桐绕过自己坐骑,渐渐去远。心想:“我若再使一次那‘茉莉醉’,以故技对付这小婢,倒是干手净脚。唯可虑者,我手边姨婆传下的天留门毒书,册页残缺不全……”装作不经意地抬起手来,按了按怀中的残破书页,方才被敌人扯了出来,可教他紧张万分,“...还有许多方子是姨婆凭记忆默出,我照着做,只恐调剂比例又会失当,令得毒效发作延迟。”

——“那个晚上,便是如此好险,我的底细险些便被那闲花馆的阿七揭出!”

内心深处,隐隐在说:“他日康大哥发觉我救了阿七,翻手又杀了她,可不知要多生气。罢了!我便行险饶了那婢女,让康大哥少生我一点气……”他却没有想到,杀一个无辜之人也是杀,杀许多个也是杀,罪孽已造,已难有轻重之别。

康浩陵见他发怔,神情幽深难辨,唤道:“发甚么呆?雨停了,此处没有咱们甚么事了,好走啦。”

殷迟回过了神,却露出不怀好意的古怪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诡笑:“我在想,那小婢屡屡回头,总舍不得你似地。嗯,她见你对她诸多回护,心里偷偷喜欢你呢!”

康浩陵一呆,叫道:“哪有此事!”

殊不知,方才他对侍桐道出“后会有期”四字,心底想的却是:“若我能再见到侍桐,多半能再见到那位姑娘。”那少女的面具丑怪非凡,只怕真面目同样乏善可陈,也是有的,其它少年连看她一眼也不想看。但康浩陵光明磊落,正如他所言,那少女的武功人品令他心仪,只盼结交为友,并无他念。然而殷迟这么一说笑,他不知怎地心中便虚了,否认之时,脸上突然发红。

殷迟嘻笑道:“我们这就要分手啦,你有你的事干,我有我的。咱们去个没血腥气的地方喝酒作别,你说怎样?”

※※※

月升之时,殷迟与康浩陵一同打马扬鞭,翻岭涉溪,迳向西北奔驰。

殷迟从货栈取回了那只变戏法的百宝木箱,再度巧施变装之术,扮成老人,上黑市替康浩陵买了一匹马。当时坊间马匹价高,官府又管制甚严,成都是一国首府,要买好马更是非到黑市不可,黑市却鲜少做外人的生意。所幸殷迟自幼受了无宁门南腔北调之薰陶,学话的本事练得不错,入蜀以来迅速学起本地乡音,买匹座骑,倒不算为难。

另一头,康浩陵总算换下穿了好几日的禁军服饰,断剑仍藏于身畔,那是师门所赐,决不可弃,即使断折亦必缴回更换,况且若无那把断剑,更无其它兵刃防身。

那只锦囊,依旧稳稳妥妥地贴身而藏,并趁殷迟不在时,以碎纸仔细填充,以防沉重钢锭撞破药瓶。纵马大跑之际,不只一次伸手入怀,确保那盛有药液的蓝瓶完好无缺。

依殷迟说,就要带上一坛酒,趁夜直奔都江堰一带的江岸,瞧瞧二人年年相约的所在,在黑夜中看那大江奔流至此、为人力中分二路的壮阔景象。康浩陵却颇有顾虑,一则,锦囊中两件物事,是西旌赤派以一十七条人命换来,备极艰险,才递到了自己手中;二则,化去五个敌人尸身之际,他曾暗地撕下了五人衣衫一角,要带回去请赤派前辈鉴定敌人的来历,这法儿正是王渡伯伯所传。想自己肩上实挑重担,不愿再行险,便道:“我还得赶回南霄门,不宜走得太远,或者咱们明年去看罢?”

殷迟道:“也好,料来附近的小镇,也是有酒家的。”

但二人已过了青城山,离开都江堰已是极近,放慢了马蹄,穿入小镇,耳中便依稀听得水声滔滔。殷迟又央道:“康大哥,你真不动心么?就到江边看上一眼,怎么样?”

康浩陵早已忍不住好奇,笑道:“好罢。”

殷迟大喜,二人在小镇打了酒,便往江边驰去。取道小径穿山,水声渐行渐大,终于眼前世界豁然开朗,已从宝瓶口转出。一座将激流一岔为二的千古神工,便在脚下。九月十五,银月俯视,江中以人力分开的“离堆”,花树茂密,犹似一座恬静小岛,可是便在它的身侧,却是旋流滚滚,复而被更多由西面奔下的激流所驱散!

千年前人间的智慧,如何竟已足以羁勒此江?使江水不得不分道怒奔而下?

两人一路谈笑而来,但到了此处,蓦地一齐在山石边勒马,同时在涛声中沉默。

康浩陵心有所感,忽然喃喃自语:“做人做到这样,才算不枉了。”

这话没头没脑,殷迟却顺口应道:“正是。今日世上不知有多少豪杰,为了一州一县的尺寸之土,争得血流成河,有甚么意义?要像李冰父子那样,以凡夫之力控御天险,才叫做一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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