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断霞池三字说了出来,殷迟脑中轰的一声,再也抵受不住痛楚,慢慢弯下身去。江璟见状,身子一动,想跃下山石来又迟疑,微一思索,似是明白了甚么:“北霆门中那青派别院里的毒,和你身上这毒是系出同源,对罢?难道是你下的?你怎会自己也中了这毒——”
殷迟忍痛怒道:“是又干你何事?你打听北霆门动静做甚?”
江璟摇头道:“此刻无暇跟你多说。我要查的事,与令尊生前最后的作为有关,连你母子也不知情。”
殷迟生平最大恨事,即是无从得知父亲逝世前数日的言语作为,此语由杀父仇人说出来,不啻奇耻大辱,眼下却难以逼问真相。他又是一阵冷笑,掩去心头乍现的迷惘,叫道:“你无须诡言开脱!明年此日,八月十九,我上你翻疑庄来,你怎么说?”
江璟淡然说道:“你若能活到那时,我自然在此等候。”
殷迟又望了江璟一眼,胸中怨毒腾烧,然后转身向崖下跳落。半空中背部肌肉又是一阵抽痛,蹒跚着落在崖下一块平台上。身后江璟也正跃下,叫道:“且慢!你与天留门人……”
殷迟左手抽出腰间短剑,肩头忽缩、身子陡转,短剑剑尖已直指身后敌人,骤然疾刺!
——此剑之势有如长鞭入水,去若鬼影般轻灵,瞬劲却足可抽断水流,确是“画水剑”真髓。
江璟急跃而起,避开膝头剑刺。殷迟咬牙继续出招。短剑本已急掠向下,忽然缩手,身子一扑,短剑反而藏在怀中,连剑带人向江璟撞去!
江璟见他怀中青芒一闪,知他即将一剑刺来,招数阴狠。一跃而起,伸足捺向他背心,却也无意伤他。殷迟随即旁窜纵开。
江璟存心相让,尽在山石间闪避,他熟知此处地形,殷迟虽快如鬼魅,也一时伤他不着。短剑数度击在石上,殷迟变招迅捷,并没伤着剑刃,前一刻仍在和身猛扑,一见敌人避开,立时回剑旋身。他一条使剑的左臂与其说是人手,毋宁说更像是裹着气流急舞的枝叶。
江璟对剑劲的感应极快,知他厉害非常,在他剑影之外左趋右闪,说道:“你的画水剑远胜你母亲,怕也胜过杨杞蓉女侠,但以短剑来使这门剑术,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跟谁学的?是否与你身上之毒有关?……”
殷迟见他脚下使劲,知他要跃到石上的大树后躲避,抢在他头里飞身上树,剑尖急堕。江璟上跃时尚且看得出双足用劲,殷迟跃起时却似是被人用丝线吊起的木偶一般,说上窜便上窜,一到树梢,剑尖立刻沉下。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光,江璟看不清他深色衣袍的身影,跃到半空才发觉头顶寒风忽起,一股细针般的气流笔直堕下,二尺剑已悬在那儿等他顶心撞上去。这少年虽说一年后再来复仇,出手竟无一不是阴毒杀招!
江璟已跃到一半,收势不及,紧急中突然偏过头、颈、右肩,肩膀微微一耸。
殷迟只觉自己的剑尖穿入了甚么布料,“奸贼避得快,但这一剑也得刺中他肩井穴,正好伤了他右臂,以减后患!”正要欺身扑下加重剑势,剑身忽尔滑了开去,好像江璟肩头衣服之下是块光滑大石,将剑弹开,触不到皮肉,而他扑下的力道也被一股奇力荡到外门。
殷迟大为震惊,身体已不由自主地被二尺剑拉了出去,这是他艺成以来从所未有之事。他从树梢落下,半空中拧身回刺。江璟双臂轻振,又避开了,殷迟那一刺之力却被带得往右下偏斜。殷迟使的是左手剑,受这带力一引,身子便打了两个急旋才落地再攻。若有外人见了,还道其身法飘逸,殊不知是被敌人怪劲所逼。
连连险招之间,江璟仍徐徐地道:“……我与你母子深仇无可化解,但令尊在日,我欠他太多,无以为报。我可以想法子化解你身上剧毒,却仍旧在一年后上无宁门听凭你母子处置,你信不信得过我?”只避不攻,直将一番话说完,丝毫不见气促喘息。
这后半段言语匪夷所思,但不知怎地,殷迟一见江璟,似乎便知此人不会加害自己。然而他又如何能够受杀父仇人之恩?当下罢了手,向后纵开,江璟也即站定。月光再度露脸,殷迟瞧见他右肩衣服破了一孔,是自己所刺,敌人确然输了半招。
胜他半招,又算甚么?这是报仇,不是比武。敌人气定意闲、只守不攻,这才输半招,连皮肤也没擦破一点,来日当真动手,怎能奈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