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笙似乎在梦里看见流花似的轻纱在亭子周围飘扬,一只莲舟横陈,梧桐飘落,北雁南飞。
美人斜躺胡椅,身边摆着带着露珠般模样的梨,旁边摆着的瑞脑销金兽吞云吐雾,天高院小,别有一番寂寥在心头。
似乎那种寂寥被人感知似的,那美人悄然回头,水笙就看见她眼里含着泪。
“庭院深深深几许。萧瑟寒烟,再看花辞树。”
似乎被这种沉重的寂寥给惊醒,水笙一抬头,竟然满脸泪痕。再回首,恍然间发现才是露华正浓时。
门外寒蝉凄切,却是个光亮天。
“水笙,世子出门去了,”黄莺推开门,喳喳唧唧地说起来,“今日不去书房,你也不用伺候了。”
水笙点点头,问道:“黄莺姐姐,世子是去哪里了?”
“去访友吧,”黄莺想了想,“没细说,不过估计是去寻郝公子,秋高气爽,聚会游乐吧。”
水笙心里却觉得怅然若失。
似乎陆言骞从前就是不常在府中呆着。除了下午看看书,若有机会都是要去练兵游猎的。如今好不容易融进了皇城中的圈子,水笙却有些害怕起来。
她明明知道陆言骞这样做才是好的。而她愿意他是好的。愿意他更快活。
可她却在害怕。
她也不知道害怕什么,害怕那纸醉金迷,还是无能为力,亦或者是一些难以捉摸的改变。
她希望陆言骞还是呆在书房中的那个少年,可似乎生辰宴过后,大家都长大了。季节在变,早晚在更替,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
“水笙,”黄莺顿了顿,还是开口了,“要不你带个小姑娘吧,你总有不方便继续呆在书房的时候,莫要重新安排人,让世子不习惯。”
水笙点点头。
“我估计也快要出去了,”黄莺笑了,“本来是我哥听说世子这边少了个会武的丫头,就让我顶上了。昨个世子和我说,让我回去嫁人啦。”
水笙瞪大眼睛,颇为羡慕地看着黄莺,“你这么快就嫁人啦?”
“嘿嘿,”黄莺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说起来还是神清气爽,隐约带着点得意,“也不是别人,就是世子麾下的。我们两家长辈一块都是世子的家将,从小订的娃娃亲。前日他剿匪有功,就求了世子让我回去。”
剿匪有功。水笙很快就明白了,敢情还是个小将军,原来黄莺不仅是个良家子,还是个要做将军夫人的人,于是笑道:“敢情我们的黄莺姑娘还是个一品诰命的面相。”
黄莺作势过来掐她的脸,水笙笑眯眯地躲开了。
“我瞧着你脸色好,你有什么法子没?”黄莺脸色微红,还是伸出手,“我手粗,脸色也不太好,但是总不能老是靠补粉吧。”
水笙想了想,问:“从前用的是什么方子?”
黄莺想了想,“就用茉莉粉遮了遮。”
水笙从包里取了一个小盒子,“这是郭嬷嬷教的。你莫要介意。”说到这里,两人脸色都红了红。
郭嬷嬷可不是来教水笙怎么做好一个姨娘的么。
只是郭嬷嬷喜欢水笙,就教了一些宫里的养颜护肤的法子给她。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身为姨娘,更是以色事人,色衰则爱驰。
水笙虽然不愿意想,却也是认同的。
于是早早就做好了几盒,一块用。
“这个摸上去,颜色纯,是开春以来我和四喜偷偷存的,里面有蛇莓,可莫要吃了。效果可好了,脸上的脏东西都能治好,连带疤印都能除呢。”
黄莺稀罕地赶紧接过来。
“从前张妈妈还给了我两个方子,”水笙脸色又红了红,“养气色最好了,我写给你。”
黄莺眼巴巴等着。
水笙没敢说张妈妈给的那几个丰、胸养臀的法子,总觉得不好意思。
“写好了,以后少用点铅粉,素几日呆在房中别出去,再用醋泡两个月的手,就成了。”
黄莺喜笑颜开,“看不出水笙挺厉害的嘛。”
水笙脸更红了。
黄莺又打趣了几句,最后走的时候,就看着后面有人娇羞地不愿意出门。
等到傍晚时分,陆言骞也回来了。
只是与往日不同,他还带了东西。
却是一条镶着明珠的金丝绣带。
那明珠个头圆润,宝气内敛,隐隐带有紫气,一看就绝非凡品。
果不其然,陆言骞跟着道:“这是河洛郡主给的,小心放着,莫要弄坏了。”
水笙点点头。
但是陆言骞谈兴极佳,少有地又开口了,“今天我同佑文兄原本在鹿鸣山射箭的,中途遇上了翰林那帮人设了‘流觞曲水’,酒杯放在竹盘里,顺着流水缓缓而下,四周有文士弹琴作画,风雅之至。”
“若是夏季只怕更好吧?”
陆言骞笑了,这时候竟然还有几分得意,“这时候正巧遇见大长公主携河洛郡主等人同游,大长公主自然就提出给个彩头来赛诗。我原本以为是没我份了,没想到河洛郡主忽然提到秋风飒飒颇有古战场的萧瑟,便点名让我作诗。”
说到这里,陆言骞停了下来,就看着水笙,面上带笑。
水笙自然是知道陆言骞想要自己追问,连忙一脸求知地探头道:“可是世子一鸣惊人?!”
“这倒不是,只是总归文人没上过战场,不太明白那种感觉,”陆言骞顿了顿,言语中竟然都满含着豪情,“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水笙只觉得战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并不明白陆言骞的热情和向往。只是隐约能感受到陆言骞的坚定,于是笑道:“那可是独树一帜呢。”
“可不是,最后拔了头筹的自然是佑文兄,但是河洛郡主亲手取了这条绣带赠我,倒是让在座诸位都心服口服,好不快意。河洛郡主是久负盛名的才女,见识不俗,言谈间自在惬意,生得也是一副好模样,只怕当今世上再难有女子出其右了。”
水笙点点头,只觉得心里酸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可替我高兴?”许是觉得水笙话少,陆言骞追问了一句。
水笙强忍笑道:“自然。河洛郡主这样看重,想必世子那首诗做的极佳,不如写下来,奴去寻了屏风绣出来。”
陆言骞哈哈一笑,“不急不急,你且去唤四喜来开柜,我挑些东西送给大长公主和河洛郡主。”
水笙应喏,退出来的时候蓦地回首,就看见灯火阑珊处,陆言骞玉身长立,头上金冠耀耀,腰间玉佩琳琅,足下银履生辉,仿佛是天上的神人来了一般,烨烨然不同凡俗。
忽然心像是穿了无数个孔,穿堂风嗖嗖,满心满意都是凄冷萧索,辗转间竟然眼角含泪,莫名心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