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旅行手册上的指示,我与皞一起跟加入了一个名叫『寻访江南古迹』的旅行团,这是一个只有少数客人参加的,以寻访各种不为人知的古迹为目的的旅行社。这是那位姓聂的家伙『精心』为我们准备的答谢之旅,据说此行的终点便可以见到那颗传说中的悬红奖品『上古灵石』。
只不过要想拿到它还需费那么一点点功夫。那本薄薄的旅行手册上,描述了一个带有几分神秘色彩的寻宝之旅,充满惊奇情趣却又完全无害。我们要做的似乎仅仅是参与一个寻宝游戏,在旅行的途中取得三样信物,最终,凭着这三样信物,开启藏有灵石的『宝藏』。
皞似乎被介绍上的东西吸引,对这个游戏抱有极大的兴趣,而我,却是为了心中某些无法告人的目的,于是,各怀心事的我们一起踏上了这条南行之路。
第三十九章妖魂――水神之泪
北方的冬天是寒风呼啸白雪飘飘,江南的冬天是乌云密布阴雨绵绵,我们乘了飞机,追逐着南下的冷空气一路而去。到达江南地界的第一天居然迎上了江南冬天的第一场雪,在这里雪是极稀罕的东西,下了飞机,看到那些路人望着飘舞的雪花一脸惊喜的样子,来自北方的游客们不禁相视而笑,很有点不屑的味道。
『不就是一场雪么,这样也值得大呼小叫的!』
『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这样的景儿!跟你说吧,那些南方佬儿到了咱们那儿,就是见了沙尘暴也高兴的不得了呢!哈哈哈!』有人嗤嗤笑着说
北方没有江南秀气精致的水乡风景,没有江南温婉清柔的水乡女子,就连方言也没有江南吴语这般的软糯绵甜。于是,这一场雪好歹让北方的旅人们在心理上找到了些慰籍。
岂不知,短短的一场雪过后,随之而来的是道路的泥泞不堪。大客车下了高速公路,行驶在乡间的土路小道上,越发的颤悠起来,晃的一车的旅人们抱怨连连。有人质疑的问道
『怎么下了飞机不住酒店,跑这乡下旮旯儿来干啥?』
负责接团的导游小姐姓吴,是个地道的杭州妹妹,一对眼睛好像西湖八月的水,一张粉白的俏脸又好似苏堤三月的花,操着一口带有吴侬味道的普通话,看起来极具魅力。一路上那些年轻的小伙子已经不停的在向她献殷勤了。
此刻她微笑着向大家解释道
『这次旅行的主题是「寻访古迹」,所以自然不往那些大城市里跑了,真正的古迹就在这些乡间。今晚我们旅行的第一站,也是即将下榻的地方,是一座千年古镇。相信各位游客们很快就会知道此行不虚了。』
接着,她向一车客人们介绍了一下那个即将到达的,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古镇的概况,导游词无非是创建于某某年,占地面积和人口多少,出生或者居住过哪些知名人士之类。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大片的农田和一略而过的村庄,导游小姐的介绍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其实也没必要听,因为这些对于我已经不是陌生的介绍词了,随着那晚之后记忆的潮涌,我已经能够很轻易的记起当年走过的每一处地方的模样。
阴沉沉的天渐渐暗下来,旅行车在颠簸了许久之后终于停住了,导游小姐温柔的叫醒了每一个昏然入睡的旅人们,然后欣喜的向大家宣布:寻访江南古迹游的第一个目的地――『朱镇』到了。
一车的人们或兴奋雀跃或懒意洋洋的走下车来。暗暗暮色下,一条静静的小河映入眼帘,河面上横着一座宽阔的石条拱桥,对岸,一群古旧楼阁的黛色的檐角隐隐呈现,这个存在了一千五百多年的古镇默默无声的迎接着我们的到来。
人们七嘴八舌的开始嚷嚷
『这就是千年古镇么?』
『咋这么寒碜?连个欢迎标牌都没有哇?』
『还欢迎标牌呢,没见着连灯都没亮一盏!导游小姐,你是不是带错了路了。』
面对客人们的质问,导游小姐面带微笑,丝毫不见慌乱,看来对于这样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只听她温言解释道
『有句老话叫做「入乡随俗」嘛,我们既然来了这里,就要习惯朱镇的习俗,「戌时以前不点灯」是朱镇千年以来流传下的习俗,请各位游客们谅解,关于这个习俗的由来,我将在后面的游览中讲给大家听。』
导游小姐说着,把手中的小旗子一挥
『下面我们就要进入朱镇了,因为要保护历史古迹,所以旅行车不能驶入镇内,我们只能步行进去,请游客们跟紧我,小心不要掉队。』
大约是见事已至此,人们只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带着古怪的表情跟在导游小姐的身后,踏上拱桥,向朱镇走去。
过了拱桥,向前走不远,是一面高高耸立着的牌楼,上面青藤缠绕,字迹斑驳不清,似是饱经岁月蹉跎,一见便知是古旧之物。再往前走,却又见一崭新的朱漆牌楼,上书两个金粉大字『朱镇』,这便是入了镇了。
进了朱镇,果然如导游所说,所有的房子、窗户都是黑着的,没有一户人家点灯,也没见有人出门走动,家家的朱漆扉门都是紧闭着的。湿漉漉的石条街道上,除了瓦檐下雪水融化的滴答声,就只有我们一行人踢踏的脚步声在响,仿若进入了一座无人的空镇一般。
奇怪的是,自从进入朱镇之后,如同感染了这古镇的沉闷一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不再有抱怨和不满的声音,连先前那几个嚷嚷的最厉害年轻人也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起来,一声不响的跟着导游小姐的脚步前进。皞忍不住了,轻声跟我说道
『这里好奇怪啊,葻,你不是从前来过么?以前也是这个样子的么?』
『以前……』我沉吟了片刻『以前不是这样的,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热闹的很。』
『怪了。』皞皱皱眉『总感觉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既来之则安之,静观其变』我说道
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道亮光,众人仿佛看到黑夜中指路的明灯一般,一下子情绪活跃了起来,有人开始大声喘气,有人叫出了声,导游小姐也加快脚步,边走边指着那亮灯的地方欣喜得道
『各位游客们,我们的客栈到了。』
亮灯的地方,是一栋精致的三层小楼,临河而立,大约是见我们一行人来了,才将大门打开,亮起一盏小灯。远远看去,这唯一一出亮光与其他沉浸在昏暗的暮色中的房屋显得极不协调,竟好像带着几分诡异似的。但是那些游客们已经受够了压抑人的黑暗,争前恐后的朝亮光里奔了过去。
走到近前,只见楼边迎风挑起一根杆子,上面挂着木牌,借着大门内透出的光亮,看得清牌子上写着四个字:『悦来客栈』。
游客中有人念出这几个字便忍不住笑了,如此千年古镇上的旅馆,居然也起了这样一个被叫得滥熟了的名字,俗气,实在是俗气。
我当然没笑,我在回信过去,记得这里原先就有一间客栈的,不过没有这栋来得漂亮精致。记得那客栈的名字叫做『乐不归』,或许在朱镇鼎盛的时期,这里真的是乐不思归的地方,但就我上次的经历来看,那个『乐』字大可以除了去,只留下『不归』二字便行了。
进了门,是一堵宽大的云石影壁,绕过影壁,宽大的厅堂让人豁然开朗,一条的走道直通柜台,走道两旁是雕花的栏杆,里面摆满了一组组红木的桌椅,柜台上方挂满了木制的菜牌,左右两边,各是一趟『之』字形的楼梯通往楼上。一楼饭堂二楼客房,一切的布置完全按照古时的风格,让人一脚踏进来便如同回到了五百年前的江南小店。趁这些客人们带着惊羡的表情满屋子乱转,围着那些门窗玄关上的雕花品头论足的当儿,皞拉了我捡了个*暖气的位子坐了下来。虽说这儿的冬天气温没北方那么寒冷,但这阴冷潮湿之气也让人心寒的厉害,脱去外衣抖掉身上的水珠,背*着暖气慢慢的才缓过劲儿来。
客栈为了我们一行的到来想是做足了准备的,客人们落座之后,导游清点人数完毕,丰盛的晚饭就立刻端上来了。太湖三白、松鼠鲑鱼、青炒冬笋、酱骨头、肉粽、罗汉面……一桌的江南美食让这些早已饥肠辘辘的北方客人们馋涎欲滴,接下来便是一番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皞望着四周做出夸张的表情
『嘿,葻,快看,他们吃东西的德行居然都跟你一样……』
可惜后半句话他没有机会说出来,我飞快的把一个腊肉陷的咸粽子塞进了他的嘴里。
这里的服务生也是一色的古旧打扮,小伙子穿着藏青蓝的对襟土布短褂,姑娘们则是蜡染的白底蓝花窄袖小袄,翩翩然穿梭于桌席期间,替客人添茶续水。饭后,吃饱喝足的客人们心满意足的剔着牙,喝着据说是当地特产的『阿婆茶』,听着大厅里播放的琵琶古曲,悠然自得。
导游小姐则忙碌着给每一个人颁发房卡,望着手中的电脑磁卡,人们仿佛才记起原来自己还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
酒足饭饱,旅途的劳顿缓解了大半,人们立时感觉舒适了许多,一行人开始天南海北的扯了起来。有人记起了昨天傍晚禁灯的事情,遂问导游小姐这个习俗的由来。于是导游小姐便给大家讲了个故事,
(鉴于导游们讲传说典故时添油加醋歪曲事实的通病,为了不误导和浪费各位看客的时间,我复述时略去了大部分夸张的情节,大体内容如下)
这个故事的名字很好听,叫做『水神之泪』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朱镇东面有条河,河里面住了个妖怪,这妖怪吸食活人的魂魄,常常在太阳下山之后出来作怪,朱镇和附近的村庄都深受其害。
有天,朱镇上来了一个精通法术的姑娘,这姑娘勇敢并且热心善良,她见大家都被那妖怪所害,便要去替大伙除掉那个妖怪。全镇的人都劝姑娘不要去送死,但是她不听,还是向妖怪的巢穴进发了。
一连三天过去了,姑娘没有回来,音信全无,镇上的人觉得姑娘已经遭遇不测,纷纷为她掉泪。
这天晚上,全镇子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在梦中,姑娘一身红衣,她告诉大家她和妖怪斗法斗了三天三夜,刺瞎了妖怪的一对双眼。但这妖怪实在太强大,最后姑娘祭出符咒,向日月之神借了力量才将妖怪镇压在了地下。
但是,姑娘的仙力已经用尽,符咒无法完全压住这妖怪,每天傍晚时分,在太阳已经下山月亮还未升起的那个时候,符咒的力量便会减弱,妖怪便会趁这个时候分身跑出来。
为了防止它害人,姑娘要镇子里的人在月亮升起之前不要点火也不要出门,妖怪瞎了双眼,闻不到烟火的气味,便找不到路,无从下手害人。朱镇的人们听了姑娘的话,便立下规定,戌时以前,不点灯不生火不出门。此次以后,再也没有人被妖怪所害,渐渐的,这「戌前不点灯」便成了朱镇特有的一项习俗。
另外,传说中姑娘打败妖怪之后,仙术用尽,身躯化作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后来朱镇的人们在妖怪的巢穴中发现了这颗宝珠,便把它供奉了起来,尊称它作『水神之泪』。
相传,这颗『水神之泪』依然有强大的神力,可以保佑朱镇一方的平安祥和。
导游小姐的口才真是没的说,一段神话传说居然被她声情并茂的演绎成了一部现代版的奇幻小说,故事说完了,一群人还沉浸在惊心动魄的情节中。
『真的有这样一颗宝珠么?』有人问道
『传说的故事,谁会知道,据说宝珠一直秘密的被供奉在朱镇祠堂里,外人根本不可能见到呢!』导游小姐神秘兮兮道
一群人便唏嘘不已。
我暗自叹息,瞧瞧人家小丫头的本事,跟人家比起来,我那叠传记故事可真是平淡的紧了。
突然,挂在墙上的大钟『铛、铛』的敲了七下,钟响过后,外面水街两侧的路灯突然亮了起来,渐渐的也听见了喧嚣的人声,整个朱镇如同突然活过来了一般。
导游小姐解释道
『现在戌时已到,灯禁已经解除,所以镇上的人们便可以出门走动了』
接着她问大家要不要跟着她一起去看朱镇的夜景,大部分人都欣然同意,于是一群人闹哄哄的跟着漂亮的导游小姐游夜景去了。
皞也跟着凑热闹去了,我打了个呵欠,径自上了楼,楼上的客房,一间间紧密的挨着,略略一数大约二十间左右。找到自己的房间,进去一看,与普通旅馆的陈设一般无二,并没有我心中想象中的楠木床和绣花屏风,我自嘲的笑笑,幻想太美总是要落空的。颠簸了一整天,我也累了,洗过热水澡之后,感觉全身乏力,一头扎进被窝里,听着窗外屋檐下的滴水声,很快就进入梦乡了。
半夜里,睡梦中忽然觉得口很渴,大约是晚饭时猛吃梅菜扣肉和酱排骨的后果。我想你们一定也有过类似的经验,睡梦中非常想喝水,但是却又因为睡的太沉而醒不过来的时候,往往会梦到好大一汪清泉出现在眼前,你拼命喝呀喝呀的……结果无论怎么喝还是口渴的要命。
现在我的眼前也正出现着一股清澈的泉水,但是我的感觉似乎有些不同,梦中的泉水真的很解渴,就是,似乎有种苦涩的香甜,是茶水!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皞正笑眯眯的看着我,手中握着一个杯子,要不是考虑到现在夜深人静,不好意思打搅到别人休息,我激动的尖叫声早就出口了
『你、你、你、你这个变态!到我房间里干什么?!』
『你还真不识好歹,我刚刚听见你在叫「瓶儿,茶水伺候!」,连忙从隔壁跑了过来,特地给你倒了茶水,真是好心没好报!』
皞撇撇嘴一脸委屈的模样看着我,我哼了一声,向他道歉?恕我开不了这个口。
『好了,现在没你什么事儿了,回去睡你的觉去吧!』我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
可是这家伙似乎没有走的意思,我皱皱眉头
『你还想干吗呀,我要睡觉!』
『我在等你说「谢谢」呀!』皞看着我做出非常认真的样子
『你想了死么?』
我斜出一对白眼球,刚刚建立起来的一小撮感激马上象江南的雪一样迅速融化了,这家伙如今变得越发无赖,一次次挑战我的忍耐。我再一次开始考虑用什么样的毒招才能狠狠痛宰他一番,鬼蚂蚁?噬魂虫?七大毒蛊?含笑半步癫?不行不行,这些对他来说都嫌太轻了!
『葻、葻!!』皞忽然在我耳边大吼一声,吓的我一哆嗦,刚刚冒出来的一点创业也给哆嗦没了,我几欲抓狂,
『干吗突然大吼,你找死么?!』瞪着皞气急败坏的嚷,皞却摇摇头,叹一口气
『你又走神了吧,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你这爱走神的毛病还真是一辈子改不了。』
『你管不着!真讨厌,为什么你总是在我走神的时候跟我说话?!』
『什么?!歪理不是这样讲的吧!』
皞终于还是被我噎得够呛,正欲说些什么,忽然脸色骤然一变,闭上了嘴,向窗外望去,与此同时我也止住了坏笑,竖起耳朵,倾听来自窗外的声音。
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私语声,由窗外绰约的传进来,像是有人用很轻的声音在说话,忽而近,忽而远,飘忽不定。至于说话的内容,我已经屏息凝神仔细去听了,却还是听不清楚。妖怪的听力不消说是大异于常人的,若是有心去听,这小小的镇子里任何声响都必定逃不出这一双耳朵。可若是连妖怪听起来都十分吃力的声音,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半晌,我转过头看看皞,发现他也在看我,大约我们俩的脸上都是同一种惊异的表情
『你也听到了吧』皞开口问我『刚才我叫你就是因为这个奇怪的声音』
『你的耳朵比我好,能听出来是什么东西么?』
皞摇摇头,我之所以用了『东西』二字来形容,因为这绝对不是人类或是其他动物发出来的。当我屏息凝神去听的时候,发觉这声音中充满了蛊惑,若是道行不深的妖怪听了,难免不被其迷住了心智,更不要说寻常人类。不管是什么东西发出这样的声音,它一定不是善类。
『出去看看?』皞问我
『走!去看看』我咬咬牙跳出了暖和的被窝,这样蹊跷的事情既然发生在眼皮底下就不能放着不管,更何况置之不理它会影响我的睡眠!
『葻?』
『什么?』
『你又要穿着睡衣跑出去展示身材么?』
『#¥%¥%我宰了你!……』
五分钟之后,我和皞双双站在了客栈的屋脊上,屋顶上瓦片栽的严丝合缝,走上去没有半点声音,因此也不用担心吵醒沉睡的人们。这家三层楼的客栈已经算得上镇子里面最高的建筑了,因此站在屋脊上眺望,视线一片良好,当然,对于皞这种夜晚动物是这样的,至于天生目力不佳的我,就只有*耳朵了。
现在正是子夜,一团团雾气乘着朦胧月色从河中升腾出来,在狭窄的街巷中散开,伴着那细若游丝的声音,使得无人的空巷中更添了几分诡异。朱镇的面积很小,沿河纵横的街道也就只有三四条,一眼几乎可以往到头,这样的地方,应该是藏不住什么的。
『看到什么了没?』我问,皞摇摇头
『东西是没看见,但是隐隐觉得西北角上有些不对劲。』
我也发现了,镇子的西北角隐然透着一股青紫的气息,那是陈年的冤魂厉鬼所特有的气息。但奇怪的是并未象一般厉鬼那样戾气冲天,那股青紫之气只是隐隐若现,若不是月亮刚好照到那边,恐怕我们也未必能发现睨端。
『那里好像是朱镇的祠堂所在』
我沉吟片刻回忆到
『走吧,去看看。』
皞说着,纵身一跃,鹞子翻身一般掠起,无声的降落到另一片屋脊上。我紧随其后,在那一大片如巨鸟羽翼般的屋脊间跳来跳去,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恍然回到了千年前,与皞一起游历的日子。
祠堂,是一个城镇中最能沉积历史的地方,一套不大不小的两进院子,三间半新半旧的瓦房,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木头牌位,竟然能够承载一个镇子千数年的历史和无数人的怀念。人类的一些想法,我直到现在也是不能理解的。
眼前的这个祠堂已经与我记忆中的那个完全不同了,不知道已经重修翻建过多少次了,门口立起了高大的牌楼,两旁还建了朱镇文化纪念馆。想必最初的那些故人牌位也都早不见了罢。呵呵,比起那悠长的岁月来,这样的砖瓦土木的小小房子未免太脆弱了点。
两旁的纪念馆是向游人开放的,但后面的祠堂的院子却是被两扇朱漆门一把大铜锁紧紧锁住的,祖宗灵位,是不能给外人观瞻亵渎的。不过我和皞都不拿自己当外人,自然是大模大样从房顶上跳进了天井中。
一直萦绕在耳边若有若无的声音,在我们踏入天井的那一刻消失了。我和皞对视了一眼,彼此传达着同样的讯息:看来我们真的来对了地方。
走进祠堂,一股阴郁之气扑面而来,白亮的长明灯下,一块块朱漆木牌闪着阴森森的寒光,上面撰刻的名字仿佛是死去亡灵的一双双眼睛,冷冷的看着闯进来的两个不速之客。
我用目光迅速的在那些灵牌上扫视了一圈,开口道
『都出来吧!别装睡了,白天还没睡够么!』
半晌,寂静无声(余光瞥见皞在捂嘴偷笑中……)
我怒了,这些老东西,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好歹我也是在地府混了好些年的!我只好使出杀手锏
『都不出来是不是?好,我数三下,然后放两条「噬魂虫」陪你们玩玩,这玩意鼻子可灵了,待会它找到谁我可就不管了!』
『噬魂虫』不是我专有的『宝贝』,凡是进过地府的亡魂都听说过它的厉害,那是一种是集结了无数地狱亡魂身上的贪婪之气炼化而成的阴间魔虫,比怨气化成的鬼蚂蚁更可怕。
因为,『贪婪』是这世上比『怨恨』更可怕的力量,所以贪婪之气炼化而成的魔虫便具有吞噬灵魂的力量。无论是法力多么强大的厉鬼,也无法招架这噬魂虫群起攻之的威力,如果是对付普通的亡魂,只消一点点,便可以让它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果然,我的话说出后不久,一个个木头牌位上便冒出了淡青色的烟雾,那些死了百十年的老鬼们畏畏缩缩的冒出了头。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家伙!』
我气哼哼的看着他们,皞在边上小声提醒
『形容的不恰当啊,他们已经死了,早见过棺材了,至于落泪么,鬼好像是不会哭的吧……』
『你给我闭嘴,少添乱!』
我吼道,转而回头向着那些老鬼
『我要向你们打听点事情,知道的就告诉我,不知道的也要告诉我,听明白了么?』
青灰色半透明的亡魂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于是我当它们默认了。鬼魂的思维方式跟生人是不同的,只有摸熟了它们脾气的人才能够安全顺利的从它们口中套取有用的信息,否则,则容易被它们利用
(因此,葻再次友情提醒诸位,驭鬼这种勾当并非是人人做得,稍有不甚,便会反被鬼所驱使,失去了做生人的权力。)
我继续说道
『我知道朱镇是个不寻常的地方,在这个镇子里藏有一个妖物,和一样宝物,而且我知道它们都与这个祠堂有关,我要你们告诉我那妖物是什么东西,那个宝物在哪里。』
简简单单两句话说完,老鬼们开始不安的骚动起来,它们纠结成一堆,用难以听清楚的声音窃窃私语着,讨论着。
『这么直接的问它们,有用么?』
皞疑惑的问我,我给他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
『放心,对于凌驾于它们之上的生灵,它们是不敢耍什么花样的。』
一个颜色较深,看起来辈分比较大的老鬼颤悠悠飘上近前来,用鬼魂特有的阴冷空洞的声音说道
『这个……实不敢相瞒,大人说的这两件事,我们的确知道,但我们不敢说,说了恐怕有灭顶之灾。』
『哦?为什么?』
『因为,这两件事其实可以算做一件,大人若是知道了妖物的真像,也就等于知道了宝物的所在。』
我露出不悦的神色,双眉一皱,恐吓道
『嘿嘿,你们怕那妖物?难道就不怕我么?』
众鬼们果然哆嗦起来,鬼魂一哆嗦,本来就不清楚的面目,更显得模糊非常,空洞声音也好像被风吹散了似的时断时续。
『大、大人,请息怒,请息怒……』
老鬼战战兢兢的说道,
『大人的威名远播地府,我等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我等毕竟已经是黄泉下的鬼了,虽然生死轮回之事仍然看重,但我等更看重的,是这些后世子孙们生存的安危啊……我等灰飞烟灭乃是小事,但若是那妖物恼恨起来,将这片土地荼毒,那些子孙们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届时我们这些每日受供香火的老鬼,还有什么颜面存于世上?这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大人体谅啊……』
老鬼说着,声音呜咽了起来,其他鬼魂们也都发出了呜呜的悲鸣,还好鬼流不出眼泪,不然,这祠堂里该下起一阵小雨了。说得如此入情入理,只要稍稍有点怜悯之心的人怕是都要被打动了,还好,我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我想了想问道
『那么戌时前不点灯的习俗也是因为那个妖物来的么?』
『大人英明,那是老祖宗们跟那妖物定下的盟约。祖宗们说过,只要遵守盟约,那妖物便不会来犯我们。』
『哼,妖物要是那么守约定就不叫妖物了!你们相信妖物还不如相信我。』我冷笑道
『但是,这许多年来妖物真的没有侵害过镇子呀!』
老鬼颤巍巍的申辩道
『哼哼,那是时辰未到而已,你们这些老东西,做人的时候就够蠢了,没想到做了鬼还是一样的蠢。嘿嘿,这件事情很快就要见分晓了,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
扔下这一句话,我转身便走
『怎么样,我就说你这样问不成吧!这帮老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松口的!』
皞跟在我身后上了房顶,嘴里轻声抱怨,我摇头笑笑不语,一直走出去很远了,确定那些老鬼听不到了,才说道
『我刚刚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投石问路而已,结果还不错。它们已经提供了不少我想知道的信息了,剩下的就等事情自己水落石出吧!』
那细若游丝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飘荡在阴冷潮湿的夜空中仿佛是在向我们示威一般。我这次有点听清楚了,那声音似乎是在呼唤着某个名字,我心中微微一动。快要到达客栈的时候,皞突然极轻的叫了一声
『有人!』他指着客栈门前。
我的眼神一向不如他,特别是在夜里,待我发现时,一个身影已经一闪而过进了客栈,速度之快显然不是人类能做到的。我们紧接着赶进去,空空的大堂上只有值班的侍应生在打瞌睡。我特别留意了地面,云石的地面擦的一尘不染,根本看不到半个脚印。
没有脚印,难道……是飘着进去的么?
明天,明天一定可以让所有事情都水落石出。…………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大概是半夜里挂起北风的缘故吧,厚重的云层暂时被吹开了,太阳艰难的露了一小脸出来。晴天游玩朱镇是件很遐意的事情,在导游小姐的带领下穿梭在一条条千年古街上,两旁是各种古旧的民间工艺作坊,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怀旧风情,的确很有乐趣。只是我心中装了那么多事情,实在无心欣赏这样的风景,只是随着观光的人群茫然的走着。
下午四点时分,朱镇的游览结束了,按照行程我们应该乘坐旅行车赶往下一个景点投宿。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大家在客栈大厅里清点人数行李准备出发的时候,负责旅行团交通和住宿的领队一头大汗的跑进来,
『各位游客,对、对不起,车坏了!』
小伙子看来是从镇外一路跑过来的,边说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旅行车突然出了故障,司机正在想办法排除,请大家再等待一会吧!』
『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故障呢?多久才能排除啊?』
导游小江焦急的问道
『要知道到下个景点还有四个小时的车程呢!』
『我也不清楚,看来问题不简单,已经给最近的修车厂打了电话,人家最快也要一个小时才能赶过来,现在司机正在想办法呢。』
『这样啊,恐怕今晚很难走的了,我们大概要在这里再住一夜了』
导游小江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
这下子游客们可不答应了,七嘴八舌的指责起导游和领队来。导游小江说的口沫横飞,领队小伙子一张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变了又变。
我还是坐在那个*暖气的舒服位子上,悠哉游哉的看着一群人围着导游和领队吵来吵去,捧着热乎乎的杯子哧溜哧溜的喝着当地的特产『阿婆茶』。
最后终于领队承诺,如果耽误了行程,旅行社会将游客的损失作价赔偿,这才好歹平息了众怨。
『是你做的吧?』
皞突然*过来在我耳畔说道,惊的我差点把刚喝到喉咙里的水喷出来,
『咳、咳!胡说什么呢你!』
『我明明看到「某人」在大家收拾行李的时候出了一趟镇子……』
皞振振有辞,我手疾眼快的把一块茶点塞进他的狗嘴里
『嘘――!你想让那些人都听见是不是?!』
『怕什么,他们都忙着在跟导游讨论要赔偿多少钱合适呢。』
皞挣脱了我的手,咽下点心,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看了看四周,还好没有人注意我们,我小声说到
『我不这样做,咱们今晚怎么能留下来啊,笨蛋!』
皞不满道
『今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你为什么老神秘兮兮的不告诉我?』
我叹口气
『不是我不告诉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确定。还是等到晚上去亲身经历吧』
虽然心底里已经有了隐约的感觉,但是没有到最后确定的那一刻,我还是不想那样认为,我是个妖怪,但却在人类中间混的太久,就连人类自欺欺人的缺点也学会了。
黄昏一过,天很快就暗了下来,镇上的所有店铺展馆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关上了大门,五点一过,整个朱镇又如死了一般寂静下来。不久,司机师傅回来了,告诉大家车已经被修理厂拖走了,抢修一晚,明天一早送回来。启程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死了心的人们开始无聊的玩起了扑克牌。还好,这间客栈被允许在傍晚时点灯,不然大家就只能对着混暗的暮色发呆了。
一阵笛声忽然穿破厚重的暮色飘进了客栈,声音渺茫飘忽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听得格外清楚。打扑克和聊天的人们不由得停下了一切动作,开始寻找笛声的来源。
笛声渐渐清晰响亮起来,好像吹笛之人越走越近,第一次知道,原来笛声也可以吹得如此,呜咽,苍凉,惹得伤心人不由潸然泪下。
我听出来了,这吹的是一首古老的北方民歌,唱的是离开了故乡的人,独自漂流在旷野,望着家的方向心中无限悲凉。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教过我唱这首歌……
记得有人说过,无论忘了什么,也不会忘记故乡,无论死在哪里,魂魄也要飞过贺兰山,回到故乡……
一曲终了,我从回忆中醒来,发现除了自己和皞以外,客栈里所有的人趴倒在桌子上都睡着了。
『是昏睡咒!笛声中被下了昏睡咒!』皞惊道
『呵呵,不错,当初学的东西还记得这么清楚』我笑笑
『昏睡咒是巫术的一种,看来我们的对手不是寻常妖怪啊』
『嗯』
我点点头,指着门外
『它来了!』
一个人影轻轻的走进客栈大厅,错了,是飘进了客栈大厅。来『人』是个女子,长发间遮掩着青白的一张脸,着一身褪了色的红衣,手上捧着一根灰白色的笛子,兀自的吹着。视而不见的穿过站在门口的我们,一路走到大厅中央,随着悠扬的笛声,一道道青烟从睡着的人们身上冉冉升起,飘悠着被吸入了笛子里。
『居然敢在我们面前吸噬生魂?!』皞怒道
『招呼都不打一声,太不给我们面子了!葻你说是吧!』
『它又没看见咱们,怎么打招呼?』我耸耸肩
『你难道没看见它是个瞎子么?』
『什么,瞎子?!』
皞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吹笛子的女子,长发遮掩间的脸上,两个空空的眼眶黑洞一般的张开着,配着青白的脸,说不出的可怖。
皞点点头
『嗯,现在看到了,不但是瞎子,还是个聋子!』
『哦?』
『咱们说了半天话,它都没做出反应,不是聋子是什么!』
『呵,你还真聪明。』
『唉,原来传说中的妖物就是个怨灵。可惜了,长的挺好看的女孩子』
皞惋惜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谁这么狠心把她害成这个样子。』
『又不知道情况,你瞎叹什么气,说不定是她自己弄的呢!』
我淡淡的说道
『亡灵如果不是心怀恶念,即便有再大的冤屈也不会沦为妖物,你可怜她作甚。』
『你学会吃醋了么?』
皞冲我做了个鬼脸
『你又想死了么?』我飞一双白眼球给他
『少说废话,赶紧阻止她吞噬生人魂魄!』
皞不满的嘟囔着,
『让我来?我还以为这样的活儿都是你做呢!』
伸出两个手指,象小孩子玩弹珠那样轻轻一弹,刹那间空气中出现了一道波纹,我知道那是由于爆发的真气力量使得空气造成了短暂的扭曲,吹笛子的女子便如狂风中的落叶一般被卷起抛到了一边,与此同时,两旁重达百斤的红木桌椅都移了位。
『我让你制止她,谁让你使这么大劲来着!』
我冲皞嚷到,还好她没有实体,不然这一摔还不知道会砸碎多少东西呢。
『我都说我不擅长干这活儿了!』
皞一脸委屈
『我又没学你那些法术,不会象你那样念个咒什么的就把问题解决了!我就只有一身蛮力而已』
女子被攻击之后,迅速的起身,身形一摇,登时幻出无数个分身出来,让人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声尖利刺耳的吼叫
『是谁在打我?是谁?』
无数个分身一起张牙舞爪,好似群魔乱舞,
『谁?是谁?』
她像个疯子似的胡乱的叫着,惊恐又慌乱
『说了你也听不见!』
皞无奈的摇摇头,又要使刚才那招,
『停停!』我连忙打住
『别把人家客栈给毁了,还是我来吧!』
我调整好气息,轻轻唱起一那首古老的北方民歌,太久没有唱过,虽然有些生涩,但幸亏我记性颇佳,没有忘记歌词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
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呜咽。
遥望秦川,心肝绝断。
……
女子停住了吼叫,收起了无数分身,不住的摇摆着头,大概是想找寻声音的来源,皞见了惊奇非常的问我
『咦,她不是聋子么,怎么可以听见你唱歌』
『因为我不是用嗓子在唱那么简单』
我停住了歌声回答到
『附有我灵力的声音能够传达到她的灵魂中去,她在用灵魂而不是用耳朵在听,这是我跟亡灵交流畅通无阻的一点小法术。』
『是谁,谁在唱歌?是谁?!』
女子不停的问,传到灵魂深处的声音使她判断不清我的位置,一双干枯没有血色的手从褪了色的红衣袖中伸出,四处摸索着。她先是摸到了皞,枯枝一样的手一下子紧紧抓住了皞的手,急切的问道
『是你么?是你么?是你来找我了么?』
『不是我不是我快放手,你的爪子太凉了!』
皞一个哆嗦打掉了女子的手,还瞪眼威胁人家
『我警告你啊,再摸我可不客气了!』
女子并不死心,又继续摸索着,我走了过去,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的肩瘦削的几乎只有骨头,女子如同被电击了似的一颤,惊叫
『是你!是你回来了么?』
我并不回答,一面唱歌一面向客栈外面走去,女子象受了蛊惑一般,慢慢的跟在我的后面,朝外面走去,把一脸惊奇的皞抛在后面。
刚刚那一瞬间的接触,使她感受到了我的气息,同许多年前一样熟悉的气息,她便跟了这气息走
『你终于回来找我了,是么?』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一直在等你……』
『……终于,还是给我等到了,真好,呵……真是太好了!』
女子自言自语的说着,冰冷的声音飘散在寂静的夜空中。月亮已经升上了枝头,这一晚,整个朱镇上的人都沉睡了,没有人再点灯,四处一片漆黑。不过还有一处地方亮着灯,那便是朱镇祠堂,我正向着那里走去。
大门依旧紧锁着,我暗暗念动咒语,大铜锁吧嗒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厚重的大门随之打开。
『别躲着了,都现形出来吧!』
我向屋里嚷嚷道『你们不是早就在偷着看了么,现在还藏个什么劲呀!都给我出来!』
香案上的灵牌开始冒起青烟,一直在观望风火的老鬼们一个个溜溜的露出头来,结果看到了我身后的女子,又忙吓得缩回半个头去。这些老家伙,既不去投胎轮回又不肯早登极乐,打着庇佑子孙的招牌,留在人间整日饱享香火无所事事,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家伙。
『现在告诉我宝物在哪里?』
我问他们道,众鬼窃窃私语了一番,还是上次跟我讲话的那个老鬼上前,害怕的哆嗦着说道
『大、大人若能将此妖、妖物除、除去,我等定然将宝物拱、拱手奉上』
还好亡魂没有象人类那样多的表情,不过我还是能想象的出这家伙一面表现出战战兢兢的样子,一面眼珠子乱转暗地里计较的德行。鬼的话如果可以轻易相信,那就不叫鬼话了。
『哈哈哈哈!』我大笑起来
『你们还真是学的乖,这一招从老祖宗的年代传到如今,屡试不爽是吧?还想再骗我一次么?』
『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小的们哪有欺骗过大人啊!』
老鬼畏缩着辩解道,我冷哼一声
『你们这些老鬼,阴寿最多的也不过只有几百年,自然是没有欺骗过我,可是你们的老祖宗们却把我骗的好惨呢!我上过一次当,岂会再上第二次?』
转而看着身后的女子,她虽然看不见,听不见,但凭着感觉,她已经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她默默无声,但脸上却充满了凄厉与悲愤的表情,灵魂若是能流泪,我想她现在一定是泪流满面了。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以自己的气息去平复她的激愤。她的手干枯而冰冷,不能怪皞,就是我,搁在平时,也是不愿意碰触这样一双手的。
但是我知道,这曾经是一双非常柔软灵巧的手。这双手曾经为我洗过衣服,做过饭,曾经在最危险的那一刻把我拉开,自己去面对那比死还可怕的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怎么能忘了,怎么能嫌弃它呢?
感受到了我源源不断的气息,女子的脸上渐渐的缓和了下来,她缓缓的说道
『蓝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能见到你,已经不恨也不怨了,真的。』
如果她还活着,这声音一定会不是如此冰冷空洞,我黯然神伤
『燕子是个好姑娘,是我不对,这么多年一直没来看过你,其实,我不知道你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你已经……已经轮回去了。』
『我不怪你蓝哥哥,当初我选择了牺牲,就没怨过任何人,只是,燕子身上的血债太多,已经不能去投胎了,只能永远,永远这样……』
『够了,别说了!』
我紧紧握着燕子的手,深吸几口气,忍住不让眼泪留下来,沉声说道
『你放心,今天蓝哥哥是来接你脱出苦海的,以后你再也不用留在这里!』
说完,我看着那些缩头缩脑的老鬼们,大声说道
『我今晚有两件事要做,第一是拿走这里的宝物,第二是带走燕子。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澄清一件被你们扭曲了近千年的事实。你们最好给我老实的听着!从今往后,再也没有那个所谓「戌前不点灯」的传说!再也没有害人妖物!你们如果再敢用这个骗人,我今晚就毁了整个朱镇,让你们的后代们彻底灭绝!』
我愤怒的声音响彻整个祠堂,震得屋瓦嗡嗡作响,我的目光从那些老鬼们的身上一一扫过,他们一声不也不敢吭。
『一群人类的败类!』
我重重的哼了一声,转眼看着燕子的冤魂,让冤魂得以升天,首先要做的便是化解它的怨气,最好的做法,便是当着它的面为它昭雪。
于是我开始讲述一个真实版本的朱镇传说:
千年以前,朱镇人的祖先们就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家园了,那时候河水经常泛滥,庄稼和牲畜常常被淹,人们的生活很苦。
后来这里来了一个厉害的巫师,他看出河水泛滥是因为河底有妖怪在作乱,于是他做法收服了河里的妖怪,把它封在一颗珠子里面。
河水不再泛滥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干旱。河流里再也没有一滴水,没有了水源,人们没办法生活下去。情急之下,人们想到了被封在珠子里面的妖怪,就请求巫师把妖怪放出来。巫师以妖怪一旦被放出来就再也捉不回来为理由,断然拒绝了人们的要求。
愤怒的人们在当天夜里纠结起来,砸开了巫师的家门,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无从得知,但是那夜之后,妖怪便被从珠子里面释放了出来。妖怪已经被巫师的法术重创,毁去了肉身,它的元神需要一个新的躯壳,于是妖怪便和朱镇的人们达成了某种契约。
那夜之后,河流重新流出了水,朱镇的祖先们得以生存,而做为代价,朱镇的人们必须每隔一定时间便为妖怪寻找一个新的强壮的躯体以供寄宿。自私的人们不想牺牲自己去当妖怪的身体,于是他们便想了一个狠毒的计策。
人们编造出一个传说,说朱镇附近出现了异宝,而这异宝被一个妖怪守护着,如果谁能打败妖怪,便能得到那个宝物。于是,不断有自认为有本领的能人异士奔着宝物而来,结果他们一个个都神秘的消失了。
很多年过去了,一天,突然有四男一女,五个北方的年轻人来到了朱镇,人们又拿出编造好的传说来哄骗他们,却不想这一行人真的是为了寻找一个宝藏而来。其中的一个年轻人相信了朱镇的传说,还以为找到了自己辛苦寻觅的宝藏,惊喜非常。
但其余的四个人却不为这个传说所动,因为他们清楚自己要寻找的宝贝不在这里。那个天真又莽撞的年轻人对这个传说实在好奇,一再劝说伙伴们和他一起去看个究竟。其中三个人被他劝说的动了心,只是五人之中为首的大哥不坚决不许,结果事情最终作罢。
年轻人思考一番,决定自己悄悄上路,他自负本领高强,并不把朱镇人口中所说的妖怪放在心上。撇开了同伴,按照朱镇人所指点的地方寻找而去,却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场灾难。
找到了传说中妖怪居住的山洞,山洞中空旷无人,四下里白骨成堆,阴风阵阵,真像是妖怪盘踞的地方。他四处寻找,结果真的在山洞深处看到了一颗泛着五彩光华的宝珠。
沉不住气的年轻人上前就触动了那珠子。结果,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宝珠像是粘在他手上了一样,无论怎么用力都甩不脱。更可怕的是,珠子在慢慢变大,而他的手却一点点被吸进珠子里面去。
谁料,他的那三个同伴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见他独自前去,便悄悄的一路跟了他。结果正瞧见那个冒失鬼在跟这珠子做生死搏斗。
几个人都是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景,一时间慌了手脚,冒失鬼向同伴大声呼救,其中两个同伴竟吓得转身就跑,没命的逃了山洞。珠子在一点点的吞噬着他的手,冒失鬼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不断被珠子夺去,一身的力量,一身的本事,此刻却半点也使不出来。
他只得同所有将死之人一样,听天由命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突然跑上前来,拿着手中的法器骨笛,对着珠子拼命一击。一阵巨响,珠子被击碎了,一阵黑雾从珠子里面冒了出来,濒死的冒失鬼得以出脱,而那个拯救他的人却被黑雾笼罩住了。
那珠子便是那妖怪与朱镇的人们设下的陷阱,那黑雾,便是妖怪的元神,被黑雾罩住的,是这五个人中最小最年轻的小妹。她打碎了那珠子,妖怪的元神便上了她的身体,任何人都无法救到她。
眼看便要沦为妖怪的躯壳肉身了,倔犟女孩不肯将身子白白送于妖怪,于是,在绝境中念动了巫术中的绝咒,然后自毁双目,自封双耳,自断五蕴六识,把这副身躯所有的功用尽数毁去。妖怪没有想到自己这次所附之人竟然是个精通巫术的巫女,不但没能得到想要的身躯,反而落得被人毁灭的下场。
女孩死了,妖怪的元神被困在女孩的躯壳中一同毁去,女孩的牺牲换得了其他人的平安。最后,朱镇的骗局被揭穿,四个寻宝者得知了事情的真像。但是小妹已经死了,即便是再报复又有何用?
最后,他们埋葬了小妹,离开了这块满载伤心的地方。
当时,所有人大概都以为这个地方自己永生也不会来了。可谁知道,隔了千年之后,当年那个差一点被妖怪吞噬掉身体的年轻人,受了命运的摆布,又重新踏上了当年走过的路,重新来到了这个叫朱镇的地方。
也许是命运要他偿还清所欠的债务,他在朱镇居然见到了曾经同伴的灵魂,也由此解开了这桩被扭曲了千年的冤情。
原来那日,女孩死后,妖怪的元神与她的灵魂纠结为了一体。妖怪的戾气与冤孽牵绊着她,使她不能投入转世轮回。结果,她变成了半妖半鬼的怪物,妖魔的本性使她不得不*吸噬生人精气和魂魄为生,日复一日在朱镇的土地上徘徊,等待着有人来解救或是毁灭自己。
鬼魂的体质使她畏惧阳光,白天只能躲在阴冷的地下。而到了晚上,因为害怕残留的妖怪元神复苏,她又不敢暴露在月光下。所以,只有傍晚太阳下山月亮的光华未盛的时候她才敢稍稍现身。
因为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嗅觉去寻找生人和烟火的气息。为了躲避她,朱镇的祖先们便传下了「戌前不点灯」的习俗,傍晚黄昏直至月亮升起之前,不点灯不生火,所有人都不出门活动,让她无从伤人取食。
女孩的灵魂夜夜都在地下发出凄惨的悲鸣,渴望轮回,她渴望解脱。但是朱镇的人们却害怕她有朝一日超升之后留下那妖怪继续作孽。后来,他们干脆挖掘开了埋葬女孩的坟墓,把那女孩的遗骨和随身之物埋在祠堂中,让每一代逝去的先祖亡魂来看押着它们,使女孩永世不得超升。
多少年过去,这一段残忍丑陋的事实,再次被新的美丽传说掩盖,并且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水神之泪』。
朱镇的人们继续传说着它来哄骗南来北往的旅人……
我说完了这个故事,身边的燕子已经颤抖做了一团,
『蓝哥哥……』
她虚弱的叫着,残旧的红衣下,枯骨般身体扭曲挣扎着,身上散发出来的气焰一会儿是白的一会儿又变成黑的。我知道她那微弱的灵魂正与那妖怪的元神在搏斗,她大约想要挣脱束缚,完完整整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叹了口气,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还好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她不知道自己日夜思念的蓝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可以安心的继续哄骗下去
『燕子,我现在就来为你解脱。』
我念动咒语,那是比往生咒念力强大数倍的阴间咒语,只要是心存解脱之意的灵魂,一定会被这咒语召唤。
(心中同时默默祈祷:十殿阎君啊,地藏王菩萨大人啊,请原谅我擅自使用你们的咒语的罪过吧!)
燕子在咒语的作用下,身躯剧烈颤动起来,一股黑气渐渐的从她身上抽离开来,她的身影变得渐渐朦胧……
『还愣着做什么,皞!赶紧来帮手!』
我歪头冲门外喊道,其实我知道他一早便在门外偷看了
『来啦!』
皞一闪身蹿了进来,不消我嘱咐,一伸手罩住那股黑气,我继续念动咒语,燕子压抑千年的灵魂终于被强行超脱而去。一缕幽幽的声音萦绕在夜空中
『蓝哥哥,谢谢你!燕子一定还会见到你的……』
送走了燕子,皞也将手中妖怪的元神化的一干二净片甲不留,我就知道,这种毁灭的事情还是留给他去做比较好。
『竟然超升了……这,这怎么可能?』
朱镇的老鬼们才从刚刚的场面中缓过神来,为首的老鬼惊讶的大叫起来
『怎么不可能?』我反讥道
『那女鬼的遗骨和阳间的信物都被我们藏着,她如何离开的了朱镇?』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
『你们做鬼做的太久了,脑袋已经不灵光了吧!你可以去看看那些东西还在不在!』
众鬼们一番折腾,把祠堂里的东西翻的乱七八糟,最后从东北角的地下启出一个贴了符纸的石匣子。我暗暗拿眼瞧去,匣子上的符纸已经多处裂开,但却不像已经打开过的样子,为首的老鬼打开匣子,里面空空如也。
『不、不可能,我们天天守在这里,你几时拿走的东西?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鬼们发神经一样的叫着,青色的身影绕着屋子乱转,我不耐烦的大吼一声
『行了,别发神经了!』
霎时间,吓的所有的鬼都顿住了身形,我清了清嗓子宣布道
『现在妖怪已经被我灭了,一切也都结束了,既然燕子已经得到了解脱,那么我就不跟你们计较过去的事情,你们这些老东西可以赶紧去投胎了,别留在这里碍眼了!』
『可、可是……』
『可是什么,还嫌香火享受的不够是吧?还是骗人骗的还不够多?』
我翻着白眼看着他们,老鬼连忙摆手
『不敢,不敢!我等这就离开,这就去投胎!』
我重重的哼了一声
『记得在走之前给我把传说的事情抹干净!以后再也不许有人知道!』
『是、是!』
『还有,投胎最好都给我去做猪,若是做人,不要让我看到,看见一次打一次!』
『啊,是、是是……』
…………
天亮了,朱镇新的一天又来到了,客栈里所有的人对有关昨晚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似乎整晚都是在打扑克与闲聊中度过的。
一大早,汽车修理厂便将修好的旅行车送到了镇外,『寻找江南古迹游』又可以继续开始了。唯一的坏消息是,天又开始没完没了的下雨……
在人们的一阵阵抱怨中,我们继续踏上行途。
『嘿嘿,葻,有一事请教。』皞一脸古怪的笑容看着我
『什么?』
『那个,「蓝哥哥」是什么意思呀?』
那阴阳怪气的声音,让我真想一拳捣平他的鼻子,看在这里人多的份上,我咬着牙低声回道
『管你什么事?不该你知道的少问!』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就不提你的糗事了!』
皞满不在乎的做个鬼脸,这家伙现在似乎以惹我生气为乐,没过多会,他又想出了新的节目
『对了,拿出那个什么「水神之泪」给我欣赏一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一瞪眼
『我哪有啊!』
『什么?不是被你从那石匣子里偷走的么?』皞惊奇到
『不是我拿的!』
我恼怒道,皞一脸雾水
『不是你拿的那是谁拿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哼,我也想知道呢!』
我眯起眼睛,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竟然有人在我的眼皮底下拿走了遗骨和信物,本事不小啊!前天晚上出现在客栈的那个身影,究竟是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