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柳扶风,晨露曳草,碧叶卷莲,烟波垂柳,画面里的景致与室外的雨雪天气显然是两个不同的季节。
南书院,观文殿。
卡尔烁司并未伏案执笔朱批,正缚手而立,欣赏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幅名曰《春日烟雨图》的名家字画。
画中,有一竹楼小屋,小屋前,有一池塘,池塘中央,涟漪荡漾,小桥边上,几株莲花在柳丝低垂之下泛着雨水洗涤后的光泽。朦胧的朝雾还未退尽,骤雨才过还晴,春随人意,使得整个画面更增几分欣赏美感。
画中的空白处,题有几行篆书小字:“千秋外,绿水平桥,几经烟柳风飘絮,疏烟淡日,寂寞无城。对月窗畔,亭灯向晓,报影无眠。”
这几行小字似是意犹未尽,每念一次,心头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卡尔烁司看得入神,良久,才回过神来,沉声道:“子涵,你今夜怎么了,是否有话要对朕说?”
卡尔烁司回到书案,将那三指来宽的黑木匣放到侧面的书架上,目光看向少言寡语的中车府令毢子涵,道:“说来听听,朕也觉得气氛窒息得紧。”
中车府令,执掌乘與之官,掌管宫廷御马和国家马政,主要工作是负责侍从当今天子,职位虽然不高,但属皇帝近臣,值得信赖,与太仆职责相差无异,倘若以太仆职称,那也是九卿之列了。
其九卿分别为奉常、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内史和少府。毢子涵任中车府令,在太仆属官府令丞之外,另当有中车府的机构。
中车府应与中厩一样,同属皇后宫官系统,中厩,或以管马为主,中车府,或以管车为主,如此推算下来,中车府令还是太仆的属官。
卡尔烁司见其有话要说但终没有直言,目前整个朝廷乌烟瘴气,一片混乱,古有圣君集思广益,博取众长,不妨听听毢子涵分析,说不准他有新的见地。
卡尔烁司道:“随便说说,这里又没有外人,说得不好,朕恕你无罪,你如此唯唯诺诺,朕反倒觉得不适,说吧。”
毢子涵颔首,道:“陛下,幕原一役,幽人小将不过一人一骑,力挫风火。是以,军未战,风火组闻风胆寒,幽人小将可谓是勇冠三军,名声大振,奈何昔日没有显赫战绩,寸功未立?皇上破格提拔,多数文武仍心存芥蒂,尤其是……”
话语顿了一顿,话到此处,自然也要看看卡尔烁司的反应了,卡尔烁司听得正劲,言道:“朕听着呢!继续说。”
毢子涵道:“帝国正处危亡时刻,表面上曲军师久未参政,暗地里不知在谋划什么,陛下龙体抱恙,所有国事皆由陛下你一人承担,宋典客、花郎中令与泽丞相在朝为官近百余载,深知吾皇虚实。”
卡尔烁司道:“别拐弯抹角,说具体的。”
毢子涵道:“是,陛下,宋玉、花折扇、泽度,皆为人臣,贼蔻兵危皇城,国难当头,此三人拿着朝廷俸禄,不谋国事也就罢了,竟然起了轻视傲慢之心,打压异己,排挤忠良,恭廷尉已被收押。”
毢子涵又道:“泽度乃百官之首,却已南下中版,足见其心,若不大行诛杀,恐其另树党羽,它日北还之日,未渡横水,毕生变故,若三人宫变,铁军正坚守幕原,难以驰援。”
卡尔烁司道:“奸侫乱臣,为了这一天,终于藏不住了,敌人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他们还一股脑儿的要谋夺朕的江山。百姓之苦,实乃朕之过错,此三人要是结盟在一起,只会为敌人创造了可趁之机。”
毢子涵道:“陛下,宋、花、泽三人既是不忠之臣,白奚白大人说得对,当以国法处之,对其整治整治,免得养虎为患,自伤国体。”
卡尔烁司倒抽了一口气,缓缓看向毢子涵,毢子涵低首,道:“陛下,奴才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值此乱局之际,卡尔烁司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毢子涵道:“乱世浮生,现在已经变成兵匪横行了,陛下,此三人皆为朝中要员,一旦得势,皇权不保啊!尤其是郎中令,花氏家资巨富,可供养兵,朝外多有谣言,说郎中令正秘密招募新丁,这事要是坐实了,陛下……”
心中的闷火越烧越急,毢子涵所谈的,也正是卡尔烁司忧虑的,不过,他所忧虑的也许还不止这三人,只闻卡尔烁司不温不火的道:“烂泥糖里的泥鳅,能掀起多大浪头。”
语气说得很硬,可内心里的担忧却没有因为表面的坚强而有所消减。郎中令花折扇出身豪门世家,其下产业遍及全国各地,可谓家财万贯,门客三千有余,文武兼俱,家族势力不容小觑,卡尔烁司忌惮其门人的同时,他更忌惮花家的财力。
举国上下,又有几人的经济实力敌得过花氏财力,圣母帝国黄金经济时代,只留其名,不留其实,国库尚且拮据匮乏。
前线战事吃紧,局面危机重重,花折扇虽为臣子,但手中握有帝国重要经济命脉,谁号住了脉谁就是大夫,卡尔烁司就是那半个病人。
若要与花折扇公然撕破脸皮,不出三月,花氏必以重金招合骁勇,结交豪士,新的军阀就会再次重现。
至于丞相泽度,乃先帝钦点重臣,又是两朝元老,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决裂。近些年,圣母帝国大批有志之士纷纷迁徙而去,风火组屡屡侵扰,此当关口,真要诛杀泽度等人,天下志士从此有谁还敢来投,这岂不是中了敌人的下怀。
权衡再三,卡尔烁司将矛头指向典客宋玉,杀鸡敬猴,以震朝纲,这兴许也是卡尔烁司能做的唯一选择。
宋玉力谏铁军战骑留守幕原,目的就是要调开卡尔烁司身边的有生力量,朝中无人力顶,花折扇、宋玉与泽度才能极好地操控朝廷。
再者,教唆风火连城兵分几路,蓄意攻城,迫使卡尔烁司调用大批城民戍子,不分昼夜的加固城池,积深民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宋玉凭借出使邦国数十年,人脉存折颇丰,终有一日可派上用场。这一切,他看得分外通透。当今圣上卡尔烁司既然不是雄主,难以掌控天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与其将江山拱手相让,自己倒不如舍命一搏。
被泽、花、宋三人折磨得心力憔悴的卡尔烁司,首次见毢子涵锋芒毕显,太大材小用了,心中纳才的念头萌生,心下稍宽,纵然自己早有计策,也忍不住顺势问计道:“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