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杨晟方回到客栈。他见欧阳风云房间里还亮着灯,门也大大敞开着,不觉纳闷:这个时候了,贤弟怎么还没睡?他径直走进去,不见人影,又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应。
正自疑惑,陡然看见床前桌上有一把他从没见过的弯刀,旁边还有一支普通的金钱镖和一张纸条。他走过去,拿起弯刀,顿觉一股逼人的寒气迎面扑来,令人生畏,刀面上嵌着七朵排列成北斗七星状的梅花。这不是欧阳伯父用过的冷月梅花刀吗?自从欧阳伯父遇害过后,这把刀就已绝迹江湖,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父亲生前不止一次跟他说起过这把刀,今日一见,果然是一件世所罕见的宝刀。他又拿起纸条一看,顿时释然,他虽不懂“断魂谷,水碾房”为何意,最后的隐记却是认得的,那是燕山飞狐吴君如吴伯父行走江湖的暗记,武林中人谁人不识?
贤弟既是被吴伯父叫走,应该不会有危险,这样一想,杨晟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熄了灯火,又掩上房门,自回房休息去了。
躺在床榻上,杨晟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越想越不对劲,贤弟既是被吴伯父叫走了,那冷月梅花刀又是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吴伯父一生行事谨慎,飞狐隐记更是不轻易留下,到底出了什么事,须得用飞镖传书将贤弟叫走?
他翻身起床,来到陆青青和如霜的房前,轻轻叩了两下。
陆青青武艺高强,睡觉时警惕性也极高,这两声轻微的叩门声自是逃不过她的耳朵。她翻身坐起,沉声喝问:“谁?”
“我,杨晟!”
“哦,是杨大哥呀。有什么事吗?”陆青青边穿衣服边问。
“贤弟不在,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陆青青摸到火褶子,点亮了灯,一听这话,失声惊问:“他没跟你在一起?”
“我出去打探情况,让他留下来陪陪你,回来时却见门开着,灯也亮着,就是不见他的人影,却在桌上看见了欧阳伯父当年用过的冷月梅花刀和一张不知何意的纸条。”
“竟有这等事!?”
如霜也被惊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青青姐,什么事?”
陆青青焦急地看着如霜:“风云不见了。霜妹,快起来吧!”
如霜皱了皱眉头:“怎么会这样?青青姐,你不在的时候,他要去哪儿都要告诉我的。”
陆青青和如霜来到欧阳风云的房间,杨晟已经点亮了灯。
“断魂谷,水碾房”,陆青青盯着纸条,紧蹩眉头,一连低念了好几遍,方才猜测道:“这应该是两个地名,燕山飞狐吴君如为什么要风云同时去两个地方呢?”
杨晟一听,霍地站起来:“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问问店家这两个地方在哪里?”说完,疾步走了出去。
叩开房门,店家眨巴着惺忪的睡眼,满脸不高兴:“客官,半夜三更的,有什么要紧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杨晟立即将一锭银子抛过去,陪着笑脸:“店家,我确实有急事,想向你打听两个地方。”
店家接住银子掂了掂,足足有五两,揣进怀里,喜得眉开眼笑:“客官真是豪爽,别说问两个地方,就是让我陪你坐一晚都愿意。”
“你知道断魂谷在哪儿?”
“断魂谷?”店家想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衡山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知道,惟独没听说过什么断魂谷。”
杨晟一愣,紧盯着店家:“不会吧?你再仔细想想。怎么会没这个地方呢?”
“不用想了,我还可以说绝对没有!”
“水碾房呢?”
“衡山的水碾房少说也有几十家,不知客官说的是哪一家?”
杨晟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得怏怏地回到房里。
陆青青和如霜等得焦急,不等杨晟开口,迫不及待地问:“在哪里?”
杨晟忧心忡忡地摇摇头:“店家说根本没断魂谷这地方,水碾房也有几十家。”
“这就奇了,风云究竟去了哪里呢?”陆青青焦灼不安地踱到窗前,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中秋将近,月光特别明亮,铺在起伏的山脊,呈现出一种飘渺婉约的美。
如霜眉头都拧紧了,坐在床沿一言不发,突然,她猛的惊叫一声:“不好!”眼泪就流了下来,扑到陆青青身上哭了起来。
杨晟和陆青青都不禁浑身一震,齐声惊问:“霜妹,你想到什么了?”
“青青姐,我好害怕大哥他……他出事。”
“怎么会呢?吉人天相,风云不会有事的。”陆青青抚摸着如霜滑顺的秀发,轻声安慰她,而自己心里却像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既然没断魂谷这地方,这‘断魂’二字……”如霜说到这里,就喉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陆青青身为阴风教教主,什么事没经历过,可经如霜这么一说,也不禁方寸大乱,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上了眼眶。
杨晟在一旁看了,皱了皱眉,缓缓走到窗前,又踱回来:“都这个时候了,哭有什么用,还是快想想办法吧。”
陆青青扭头看着杨晟:“杨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这样好了,你跟我分头寻找,霜妹就留在这里,如果贤弟回来,你就让他别出去,有什么事,等我们回来再说。”杨晟说完,不等陆青青和如霜说话,窜出房间,飞身上了屋顶。
陆青青安慰了如霜几句,紧随杨晟身后,像一只轻灵的飞燕,轻轻飘上房顶,遁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如霜疾步走到窗前,看着杨晟和陆青青渐去渐远的身影,禁不住心潮起伏,倘若自己也会武功,就能像杨大哥和青青姐一样,去把大哥找回来了。
浓雾已经散尽,薄薄的秋阳暖暖地照着大地。馨香的野菊花开得正艳,几只黄蜂钉在花盘上,贪婪地吮吸着。
蜿蜒的山道上,二三个仆妇,七八个家丁簇拥着一乘青幔小轿从山顶缓缓行来。楚楚坐在轿中,微闭双眼想着心事,父亲和欧阳大哥互为仇敌,事情已不可逆转,只是无法可想,到寺中烧香拜佛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啾啾,啾啾啾!”几声清脆的鸟啼,惊动了沉思中的楚楚,她掀开轿子侧面的布幔,看见外面是一个草坪,几只黄羽毛的鸟儿正在草坪上跳跃,不时发出啾啾的欢叫声。
她叫轿夫立即停轿,早有仆妇打起轿帘,扶她下了轿。
楚楚让仆妇和家丁别跟来,独自缓步走到草坪上,鸟儿已被惊跑,飞去了。她伫立在草丛中,遥望远处逶迤的群山,禁不住思绪万千,轻声念道:
红稣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念着念着,楚楚心中不觉涌起一股酸涩之感,语调更显凄恻。陆游这首《钗头凤》,是为悼念红颜知己唐婉儿所作,此情此景,令楚楚肝肠寸断,吟罢,已是潸泪横流,长叹一声:“唉!欧阳大哥,你我有缘相识,却无缘偕老,这难道真是命中注定的孽缘吗……”她捋下几枝黄色的野菊花,揉碎,用力抛向天空,花瓣纷纷扬扬,落满她素色的衣裳。
杨晟一路寻来,非但没找到欧阳风云,就连断魂谷在什么地方也没探听到。正行间,他见路中有一乘小轿,小轿不远的草坪上有一位女子,从背影看,好象在哪儿见过。走了几步,他猛然惊觉,那不是楚楚姑娘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怕认错人,故意对着相反的方向叫了一声:“楚楚姑娘!”
楚楚沉浸在无限的伤感之中,对杨晟的呼叫浑然不觉。
几个家丁却是听得真切,瞪了他一眼,恶声吼道:“你小子是谁,吃饱了撑着是不是,小姐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吼罢,凶巴巴地围拢来,推搡杨晟。
杨晟见果然是楚楚姑娘,心下大喜,双臂一挥:“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她是我兄弟的朋友。”
家丁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踉踉跄跄地摔向一边了。他们平日里在林府嚣张惯了,何曾有人敢对他们如此无理?呼哨一声,叫骂着冲向杨晟。
家丁的叫骂声惊动了楚楚,她回头看见了杨晟,立即对气咻咻扑上的家丁怒叱道:“他是我朋友,你们不得无理,还不快给我退下!”
家丁心里尽管有一百个不愿意,却是不敢说半个不字,蔫梭梭地退在了一旁。
楚楚迎上来,惊喜地叫道:“杨大哥,怎么就你一个人?欧阳大哥和如霜姊姊呢?”楚楚说着,朝杨晟身后望了望。
杨晟神情忧郁的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楚楚姑娘,贤弟他失踪了!”他看了看窥视着自己的家丁,欲言又止。
楚楚明白杨晟的意思,向家丁和仆妇挥了挥手:“你们四下散开,离这儿远一点儿,没有我的话,不许任何人靠近。”
等家丁和仆妇离得远了,杨晟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将昨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