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婆子那儿搬走刻不容缓,许向阳顾不得可能会被熟人瞧见,壮着胆子连着几日出门找房子。这半年多就好似坐牢一般,突然从屋子里走出来,觉得到处都是新鲜事。走着看着,突然想到展昭,不知道他是不是跟丁姑娘复合了。微微叹了口气,她只想着存些钱离开开封府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却不曾想过会这么艰辛。
先不说别的,靠她绣花缝补,根本买不起房子,更别说单身女子谋生艰难。就好比找房子,好的房子租不起,差的房子怕治安不好。好不容易有合意的,人家见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又不乐意租。要不就是价格太高,还要预付半年房租,她实在吃不消。
不知不觉走到了锦绣坊,锦绣坊门前依旧人来人往,她驻足看了片刻,慢慢走开。这些熟悉的地方,她不能久留。或许她应该离开开封,若是去乡下,盖两间茅屋凑合着住,再做做绣活,或许也能勉强糊口。想着又是一声长叹,手头实在拮据,捉襟见肘的。
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她浑身一颤——展昭!愣了一瞬,随即加快步子疾步而走。可是,怎么有只狗冲她叫着追来?她慌了,不敢回头,急忙拐进巷子跑了起来。身后传来展昭呵斥的声音,“阿旺!回来!”
阿旺?是阿旺!许向阳强忍着回头的冲动,一鼓作气逃到巷子深处,直到再也跑不动才靠着墙喘粗气。好险!差点就被展昭撞见了,不成,她不能留在开封,得走!走得越远越好!可是,她该去哪?她根本一无所知!
她满腹心事地回到林婆子的院子,正要推门而入,听到于华正跟林婆子说话。她对于华心怀戒备,不由顿住推门的动作,屏气凝神听着里头的交谈。
“你说你想娶向阳?”林婆子吃了一惊,她不是不喜欢许向阳,但是许向阳被夫家休弃,又死了爹娘,还有一屁股的外债,也不知道还清了没。人是好,可这样的条件怎么也配不上她儿子啊!不假思索道:“不成!我不同意!”
“娘?”于华有些意外,林婆子竟然会拒绝他的要求?
林婆子叹了口气,“华儿啊,向阳是个好姑娘,可是她被夫家休弃,名声不好。还克死了爹娘,她的那些外债也不知道还完了没有。就这条件,怎么成?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挑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当媳妇。”
于华笑了笑,“娘,你儿子一把年纪了也没混出个名堂来,咱们家里也就这般,哪里有什么好姑娘愿意嫁进来。向阳温柔贤惠,我就喜欢她。”
林婆子有些不高兴,不管平日里觉得许向阳多好多贴心,此刻见儿子向着她,满心不是滋味。这都还没嫁进来呢,就把她儿子的魂给勾去了,她好不容易盼会了儿子,怎么能叫人给抢了去?皱皱眉,“不成!别说我不同意,就是她,也未必愿意。”
“娘,你好歹替我探探口风,再回复我,怎么好当头泼我冷水?”说着轻蔑一笑,“她一个被休弃的弃妇,哪还有资本挑三拣四?我们收留她已是天大的恩情,她怎么着也要回报一二吧?娘,你说的对,一个弃妇是不够格嫁进来。不如我将她收房吧,这样一来她在咱们家也可以住的安心。”
林婆子大吃一惊,她虽觉得许向阳配不得自己的儿子,可也从来没动过这样的念头,急忙道:“这万万使不得!这不是糟蹋人吗?咱们小门小户的,不兴三妻四妾那套!你千万别动歪脑筋,免得惹出事来。你别急,娘正在给你相看媳妇,一定给你挑个好的,比许向阳好百倍!”
“这哪是糟蹋人?就她这样,难不成还想改嫁?就算改嫁也嫁不到好的,倒不如跟了我,你也正好喜欢她,两全其美不是?”
“这……”林婆子有些动摇,是啊,如果许向阳进了门,她也有了依靠不是?“那……我去探探她的口风再说。”
门外的许向阳被院里头的谈话惊得一阵心慌,她以为林婆子靠得住,看来她还是太过天真,轻信于人。林婆子就算再喜欢她,也越不过儿子在她心中的地位,难道还能指望她站在自己这边?好在林婆子只是说来打探打探口风,她推了便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细细思量,找没找着房子,
她又到外头转了一圈,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到林婆子那处。一进门,便被林婆子拉去屋里说话。许向阳知道她要说什么,赶在她开口前先道:“林婆婆,我有事想跟你说。”
林婆子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听许向阳这么说,便道:“什么事?”
“我在您这叨扰许久,实在不好再打扰下去,我想过几日便离开。”
“你举目无亲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要去哪啊?”林婆子一脸担忧之色,她这一走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若是有个万一,那还真不如给华儿做小。虽说是小,可只要她这个老婆子在一日,断不会委屈了她。
许向阳低了头,林婆子的关切之情不似作假,但方才在门外听了那么一番话,她不由也对她提防了起来。“我总不好一辈子赖在这儿,况且于大哥在议亲,我杵在这,不太好,新娘子进门心里也不舒坦。您别担心,我有手有脚,还有些绣花的手艺,日子过得下去。”
“你这是什么话,我哪能因为华儿要成亲便赶你走?你年轻不知事,不知道一个女人要自立门户有多艰难。”林婆子忽然觉得找到了机会,试探道:“其实,华儿他……他觉得你是个好姑娘,若是你愿意,看看是不是凑合着过日子?再也不许提离开的事。”
许向阳一僵,“我被夫家休弃,早就没了再嫁的心思。何况于大哥一表人才,他的媳妇怎么挑选都不过分,岂是我这样的人能高攀的?向阳惭愧。”
她的推脱之词叫林婆子听了心里高兴,可不是?她儿子自然是一表人才,许向阳哪里能配得上她儿子?不是高攀是什么?她不赞成,许向阳也不愿意,这事,就这么作罢吧!
林婆子把事情想得简单,以为跟于华一说,于华便会打消念头。她心急这事,想着事情说开揭过了,赶紧定下亲事,省得日久生变,儿子再对许向阳起念头。于华也在等消息,见林婆子从屋里出来,连忙凑上去,“娘,怎样?她怎么说?”
“瞧你猴急的!”林婆子睨他一眼,“我早说了,不合适。她也是个明白人,无心再嫁,也知道高攀不起。我看啊,这事就算了。早晨王媒婆说的齐家大姑娘不错,模样性情都好,瞧着也是好生养的。因给娘亲守孝耽误了年华,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这才拖到了现在。我看,就她吧。”
于华撇撇嘴,“娘,你当我没见过齐大姑娘?五大三粗,皮肤粗黑,嗓门又大,在巷口喊一嗓子,巷尾都听的真切。”
“你懂啥?齐大姑娘是比向阳糙了些,可她能干啊!我们是什么人家?养得起大小姐?细皮嫩肉除了好看有啥用?”林婆子的想法跟于华不同,儿媳妇娶进门,是要侍候儿子公婆的,能干和好生养最重要。许向阳那样娇滴滴的姑娘,好看也谈不上多好看,身段又太瘦,她都怀疑她是生不出孩子才被休的。
“娘,你喜欢齐姑娘,我娶就是,再生个大胖小子,叫你满意。不过,向阳我也要。管她先前是不是小姐,进了于家的门还由得她当小姐?你就当她是丫鬟,叫她好生服侍你。我娘操劳了半辈子,也享享老夫人的福。”
林婆子看着儿子,“你怎么就不明白?人家不愿意,我方才找她,还没开口,她就先说要搬走。人家心里明镜似的,也知道长住不便,没有占便宜的意思。”
于华心道许向阳是那日听到了他们的调笑,这才动了离开的念头。不过,现在不是她愿不愿意,走不走的问题,现在是他想要她!林婆子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对他有求必应,只要他坚持,她还能不向着他,帮他把许向阳弄到手?“她不是举目无亲吗?搬走要搬去哪?她要是觉得住着不安心,跟了我岂不两全其美?何必要走?娘啊,你有没有好好跟她说?”
“怎么没有?人家不愿意!这事你别提了,咱们可不能强迫人家。”
于华脸色一变,冷哼一声,“强迫她又如何?她是能不从还是要去报官?”
林婆子吓了一跳,报官?她可记得展大人可是来找过她,万一惹上官司,那可怎么得了?“你千万别乱来!要是她真闹到官府去,咱们的罪就大的。”
“她不敢!”于华有十足的把握,“她一定是犯了事才躲在这,既是如此,她又怎么敢去报官,暴露行踪?”
林婆子只是个老太婆,许向阳对她多有照顾,她喜欢她,故而对她的事没有多想。此刻经于华一说,突然冒出一身冷汗。许向阳说她欠了许多外债,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无心嫁人。若是这样,她是怎么嫁人的?嫁的又是谁?难不成是被主人家收了房,然后犯下大事,逃了出来,躲到她这儿来?
大事,是杀人还是偷盗?若不是这样,展大人怎么会来寻她?林婆子越想越害怕,更不同意儿子娶她,急忙道:“她,她不是杀了人吧?不行不行!她要走就让她走吧,千万不能再家里窝藏一个杀人犯!”
“娘,我晾她也没有杀人的胆量。不管什么事,过了这么久没动静,想必风头已经过了,若不然她也不会提出离开。你放心,不过是一个妾,若真出事,届时赶走便是了。”
林婆子心慌意乱,为许向阳的事忧心,也为儿子的固执发愁。于华可没有林婆子的好心肠,抬脚往林婆子屋子那头去。轻敲两下房门,过了一会儿,房门应声而开。许向阳见是他,忍着心头的恶心,强笑一个,“于大哥。”瞄见林婆子也在后头,多少安心了些。
“我方才听娘说你想要走。”
“嗯,叨饶许久了。于大哥你平安归来,我再留在这,多有不便。”许向阳的声音淡淡的,听在于强耳朵里却有说不出的舒服,几乎要酥到骨子里。再看她水眸闪闪,怯怯的,又柔柔的,他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你的事我听说了,你一个姑娘独居怎么成?没个男人,如何撑得起门户?你这么年轻,总归还是要嫁的。”
许向阳摇头,“于大哥一片好意,向阳感激不尽。只是我无心再嫁,而且,我这样的名声和身世,再嫁也嫁不好,倒不如就这般过活,何必再去拖累人?”
于华似乎同情地叹了一声,道:“你倒是个明白人,说实话,你就算再嫁多半是填房。寻填房的多半有孩子了,给人当后娘可不容易。向阳,你是个好姑娘,我实在不忍看你遭遇那般坎坷。我,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若跟了我,自然可名正言顺地住下,再不必颠沛流离。”
许向阳目光投向林婆子,怎么还在提这茬?她不是婉拒了吗?林婆子有些急,可该说该劝的都说了,于华就是魔障一般,非要不可,她实在没办法。在儿子和许向阳只见,她自然向着儿子,既然劝不住,那就只能帮着儿子把许向阳娶到手。至于许向阳可能犯了事,大不了拘着她不让她出门就是了。
人心一旦偏了,真的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哪怕是林婆子这样一个老太婆,心中起了执念,也可怕异常。她上前拉住许向阳的手,“瞧,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华儿是真的喜欢你。你在这住得好好的,搬去别处不知要受多少苦,不如就成了这段姻缘。”
许向阳克制不住轻轻一颤,她早就知道林婆子会向着于华,只是没想到他们母子动作这么快,快得叫她措手不及。她依旧低了头,垂了眸,掩藏情绪,“向阳不祥,克死爹娘,遭夫家休弃,不敢妄想。”
“我不信这邪!”于华有些失了耐心,女人就是麻烦,一句话的事,兜兜转转的!他干脆挑明了,“若说门当户对,你我确实相差甚远。我是真心喜欢你,怎么忍心委屈你做妾?”
许向阳明显地一僵,抬头看着他,他眼里满是挑衅和威胁。她紧绷着身子,心思急转,此时此刻,不能硬来。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他要对她用强的她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努力让声音平缓,甚至带着一点羞涩,“林婆婆收留我这么久,于我是天大的恩情,于大哥,你不嫌弃我,是我的福分……”
于华嘲讽一笑,他就说么,她怎么会拒绝?怎么敢拒绝?林婆子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恼,说好收房的,怎么成了娶?那齐家姑娘怎么办?念头一转,忽然对许向阳有些不满起来,语气冷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这么个样,要大肆操办是不成了。你又小心翼翼躲着,怕被认发现行踪。这亲事恐怕只能自家关起门来拜个堂走个过场。”
林婆子这么说除了心中有气想撒在许向阳身上,更多是想这亲结得偷偷摸摸,外人都不知晓,往后推说许向阳是妾也好说,反正没人见证。过一阵子想娶齐家姑娘进门也还是能光明正大的迎娶。于华无所谓,但这种事自然越快越好,“向阳,你别觉得委屈,你的情况你自己也知道的。”
许向阳仍旧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她轻声道:“我知道,我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如此。不过,不过……我,我有个请求,还望林婆婆和于大哥成全。”
请求?她还想求什么?于华道:“有话便说,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
“虽然亲事简单,但,我还是想,想穿着大红喜服拜堂……”
于华一愣,呵,女人!嘴上说不愿意,心里还是想要穿喜服,当即就应了。不就是喜服吗?有何难?林婆子刷得沉了脸,才说了家里困难,她就要穿喜服!不由道:“扯些红布做一身红衣裙就是了,哪里要那么麻烦?”
“娘,话不能这么说,亲事上已经委屈向阳了,这么点小事怎么能不答应?这些银子你拿着,该买该花的不要心疼。”
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于华心急,催着林婆子去办。许向阳将不安紧紧压在心底,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她佯装出的羞涩让二人觉得她是真心待嫁,对她毫不设防。许向阳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她表现得温顺,争取到了时间。若不然,于华不管不顾地强要了她都有可能。
尽管如此,他们也再没给她出门的机会。她只能提议说请一些走得近的亲友来观礼,热闹一下。林婆子对此很是不满,怨声载道,于华见许向阳乖顺,心中满意,对她有求必应。这叫林婆子心里更为不舒坦,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到了办喜事的那日,许向阳穿着大红喜服在新房里静静坐着,外头的客人渐渐多了,恭喜的话源源不断。她悄悄到门口窥了一眼,栓了房门。要走,便只有这个时候!这间屋子后头对着一条小道,鲜少有人走。推开窗子,毫不犹豫地从窗户爬出去。迈开腿跑了几步,突然折回来,擦去窗台上的脚印,再把窗子关上,这才头也不回地跑远。
随时都会有人进新房,希望这样苍白的掩饰能给她多争取点时间。她一路跑着,大红喜服惹人侧目。若不是时间紧迫,她会换身衣衫,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中一路狂奔。心跳的慌,一下一下跳着,几乎要炸裂开来。她跑着喘着,越来越急,越来越慌。她要去哪?能去哪?
冲出小巷,霎时人潮涌入视野,彻底乱了她。出于本能,她想到报官,此时此刻,怎么都好,只要能脱困。她一身大红喜服太过扎眼,不等她去寻,已经有巡街的捕快过来。她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奔向前,急道:“官爷,救命!”
福银道是一条从开封的银海的官道,因诸多商队从此道行走,故而也是有名的商道。然生还。展昭奉命调查,探察了出事的几个地段,收获的线索寥寥无几。
从地段上看,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道旁或是树丛茂密,便已隐身,或是地势高低落差,易于突袭。再从劫匪每次作案都不留活口来看,不仅心性凶残,而且身手不错。商队护卫皆是练家子,全军覆没,可见劫匪人数多且身手好。他看过死者的伤处,多是一刀命,手段狠辣。
这一帮劫匪狡猾,从不在同一个地点重复作案,行踪飘忽,竟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显然这一帮劫匪不是普通人,可究竟是什么来历,他想不透。吁了一口气,转出甜水巷,不觉朝林婆子所住的巷子去。虽说许向阳不在那,可他就是想去看看,希望哪日能不期而遇。
远远地遥望巷口,那头围着人,眉头微皱,出事了?快步走近,“这里出了什么事?”话落,目光被一团火红吸引。这样地头含怯的模样他太过熟悉,不由轻声唤道:“向阳?”
许向阳缓缓抬头,满面泪痕。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