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手垂下,被鎏金书案挡住,青筋凸起,他想到躲在屏风后的芙妃,羞恼、愤恨充满了他整个胸腔。这个贱人!居然瞒着他,简直该死!
傅将军跪在御书房,将皇帝突变的表情看在眼里,狠狠磕了个头,痛声道:“请陛下做主!”
皇帝稳了稳心神,眼角垂下,半晌,他说:“爱卿,此事太过蹊跷,容朕好好调查一番,之后再给予爱卿一个答复,如何?”
傅将军一脸悲愤:“陛下!此事真相已经大白,何来的蹊跷?!”
皇帝看着傅将军,面无表情,许久,才说道:“爱卿是在质疑朕?”
傅将军一听,俯下身体,沉声道:“回陛下,臣不敢。臣只是心疼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她还那么小,就被屠了满门。陛下,请您为臣主持公道。”
皇帝眼神一凝,勃然大怒:“你不敢?!朕既然说了有蹊跷,便不可能实在欺瞒你!你也不动脑子想想,皇宫内御用纸张,为何会莫名出现在你家门口!万一是有人栽赃陷害,你担的起责任吗?!”
傅将军被皇帝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脸色丝毫不变,依然挺直脊背,看着皇上,毫不退缩。
待皇帝发泄完怒火,他依然冷静地看着皇帝,眼神深邃。
皇帝被傅将军看得莫名心虚,心头怒火更胜,他伸出手指指着傅将军,怒道:“怎么,朕骂得不对?!”
傅将军垂首:“臣不敢。”
皇帝一口气哽在心口,整个人气得发抖。
傅将军看着这么段时间皇帝的反应,心里嗤笑不已。事到如今还想护着陆芙儿,也得看他是不是护得住。陆芙儿今日逃过一劫,那么明日呢,后日呢?等附着于陆家的枝叶被裁剪完,等陆家的势力一点一点被削弱,等陆家与皇帝而言再无利用价值,啧啧,陆芙儿,
你还是祈求皇帝是真心待你吧。
傅将军余光扫过屏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陛下,陆家大少爷陆泽文,昨日亲口承认他的罪状,其中就有一条,曾命人联络江湖上的杀手,要求屠杀微臣儿媳一家满门。白纸黑字,他已画押认罪。”
皇帝闻言一愣。陆泽文的事,早已有人整理好,送呈与他,只是最近朝务繁多,陆泽文又已经死了,他便放在一边,一眼都没看过。下面那群废物,既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直接上奏!
皇帝装出一脸疑惑,问道:“哦?居然还有此事?既然陆泽文已经承认是他所为,他也已经伏法,爱卿你为何还来御书房跟朕闹?”
傅将军心中冷笑,闹?皇帝说出这番话来,怎么听着像是他罪大恶极了,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可比皇帝处理政务的能力高多了。
“回陛下,”傅将军冷冷回道,“陆泽文亲口所说,这一件事,他也是受人指使,而那人,就是芙妃。”
皇帝一听,不知如何反应,他一向知道陆泽文是稀泥糊不上墙壁,可是他从来没想过陆泽文居然会这么蠢!指认芙妃,陆泽文到底有没有想过这对芙妃、对整个陆家意味着什么?!
自己蠢死就算了,陆泽文是想让整个陆家替他陪葬不成?
皇帝重重坐回龙椅,叹息一声,道:“爱卿,陆泽文虽已认罪,但毕竟是他一面之词,不尽然可信。你放心,朕一定会调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傅将军面色沉静,看着皇帝许久,才慢慢说道:“微臣告退。”
皇帝一脸疲惫地挥手,“退下吧。”
傅将军低头退了出去。
刚走出去没多久,傅将军便听见身后皇帝大喊福顺的声音,嘴角高高翘起,眼神冰冷。
御书房内。
从屏风后战战兢兢走出来的芙妃,一眼就看见皇帝铁青地脸色,腿一软,瘫软在地。皇帝强忍着怒气,扫了眼站在他身旁的福顺,声音阴沉:“念给她听!”
福顺领命,看也不看瘫在地上的芙妃一眼,将陆泽文的认罪状打开,一个字一个字读给芙妃听。
芙妃越听,脸色越苍白,等到福顺念完,芙妃已经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流出来。
她钗环凌乱,衣裳不整,之前的那番哭闹又哭花了妆容,别说是梨花带雨,花容失色,现在在皇帝眼里,她怕是皇帝哪怕只看了一眼,都觉得惊悚。
皇帝冷眼看着芙妃,“你看看你陆家的好儿子,还替他求情,呵,这下你可满意了?”
陆芙儿此时心神大乱,只知自己如今难逃一劫,脑子里连替自己辩解的只言片语都想不起来。
她满脸惊惧、茫然地看着皇帝,已然吓傻了一般。
皇帝狠狠一闭眼,手指朝着她随便一指,“福公公,把她拖下去,关在暖芙宫,不许出宫门半步!”
“是!”福顺恭顺地垂首退了出去,很快带进来两名侍卫,两人一左一右架着陆芙儿,一路拖回了暖芙宫。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隔日,赵崇烨下了早朝回到府里,方才进门,吴老公公就递来一封信。“殿下,陆家派人送来的。”
赵崇烨接过信,看了眼字迹,“陆家老太爷写的。”说完,也不看信的内容,随手又递回给了吴老公公。
吴老公公接过信,说道:“送信的人说,陆老太爷昨夜听到宫中传来的消息,一夜未睡,天未亮就写了这封信,请您看了之后,赶紧想个法子,救救芙妃娘娘。”
赵崇烨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拿起书案上的信笺纸,认真挑了支笔,吴老公公赶紧磨墨。赵崇烨讥笑道:“我这‘外公’,最重视陆家,陆芙儿一倒,陆家覆灭之日亦不远矣,他自然是急了。”
吴老公公慢条斯理磨着墨,“殿下所言极是。”
赵崇烨笔尖沾墨,开始提笔写信,“这么多年,陆家在我身上,哪怕有一个人付出真心,今日这情,说不定我真会去求上一求,以报陆芙儿的‘养育之恩’。”
吴老公公手中一顿,脸上浮现出一丝怜惜,叹息一声:“殿下……”
赵崇烨听见吴老公公的叹息,知道吴老公公这是心疼自己了,连忙笑道:“公公,您可别伤心。虽然这些年,陆家利用我上位,可也没短了我的吃穿。更何况,”赵崇烨停了笔,眼中悲伤、喜悦一起呈现,“更何况,我终于见到了我娘,我很知足了。”
吴老公公连声答是,悄悄的拿袖子掩了掩湿润的眼角。
赵崇烨朝着吴老公公露出微笑,然后才拿起笔,又开始写起回信来。片刻后,赵崇烨放下笔,拿起信递给吴老公公,说道:“麻烦公公找人给陆家送过去。本殿下今日恳请父皇让我见一见母妃,被父皇怒斥,遂不敢再有任何举措,望外祖父稍安勿躁,我们从长计议。公公认为如何?”
赵崇烨冲吴老公公眨眨眼,吴老公公乐呵呵地笑了:“殿下机智过人,老奴佩服、佩服。”
赵崇烨一挑眉,“那是自然。”
吴老公公刚准备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一扯冲赵崇烨眨眨眼,说道:“当然,不过殿下若是能帮老奴一个忙的话,那就更英明了。”
赵崇烨“哦”了一声,道:“公公您说。”
“咳咳,”吴老公公假装咳了咳,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摸摸鼻子,又清了清嗓子,说:“老奴年纪大了,估摸着活不了几年了,殿下就帮帮老奴的忙,让老奴有生之年能看一眼小小殿下,”吴老公公满脸笑意地看着赵崇烨,“殿下觉得如何?”
赵崇烨闻言,眉开眼笑:“本殿下觉得甚好!”
吴老公公脸上的褶子于是又加深了,“殿下,侧妃娘娘今日亲自做了早饭,派人来跟老奴讲,请殿下回来了去一趟,据说还有老奴的一份呢。”
赵崇烨闻言,大步离开书房往外走:“公公,您早点说么,本殿下正饿着呢。走走走,赶紧走,咱们吃顿好的去。”
吴老公公迈着小碎步紧跟这赵崇烨,乐呵呵地应了一声。
一进院门,赵崇烨就闻到从小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肚子不禁更饿了,正准备摸摸肚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转过头了,只见吴老公公摸着瘪瘪的肚子,眼睛直往小厨房瞟。
楼玥洗干净手,看了眼天色,觉得赵崇烨应该快回家了,就准备走出去去院子门口等,谁知才刚踏出小厨房门口,就看见她的殿下和吴老公公两人齐齐摸着自个儿的肚皮,楼玥一愣,“扑哧”笑出声来。
“殿下、吴公公,饿了吧,我让她们把早饭摆好,赶紧来饭厅,马上就好。”楼玥忍俊不禁地迎上前。赵崇烨牵起楼玥的手,赶紧走去饭厅。
用完饭,两人携手在小院子里溜达消消食,楼玥安安静静地陪着赵崇烨,半点不多话。赵崇烨脸上不自觉带着笑,他拍拍楼玥的手,说道:“不问我母妃的事?”
楼玥笑着冲他摇摇头:“不问。要是您说,我就听着;您不说,我就不问。”
赵崇烨笑了,捏捏她的鼻子:“这么乖?”
楼玥摇摇头,“怕问多了,您心情更加不好。婶婶说,做娘子的,只要心里眼里只有相公一个,就可以了。别的事,少问少说,让相公回来,舒舒坦坦的。”
赵崇烨听了,心里熨帖极了,“唔,娘子真懂事。”
楼玥红了脸颊。她只是侧妃,算不得赵崇烨正经夫人,只是这段时间,赵崇烨如此交心于她,她若再怀疑赵崇烨只是将她当个妾,就是怀疑赵崇烨的人品、赵崇烨的真心了。
赵崇烨紧了紧握着的楼玥的手,声音淡然:“芙妃的事儿,已经不可逆转。即使这回没事儿,可总有逃不脱的那一天。所以啊,芙妃也好,陆家也罢,也就是到头了。”
楼玥听了,脸色变得有些为难,赵崇烨看着她,温声问道:“怎么了?”
楼玥抬头看着他,脸上划过一丝担忧:“您会被牵连吗?”
赵崇烨笑了:“就知道告诉你了,你会担心。放心吧,我没事。我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一直对我很好,不会因为这些事迁怒于我。倒是你……”赵崇烨欲言又止。
楼玥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我娘是芙妃娘娘的亲妹妹,我爹又一直与陆家关系甚笃。”
赵崇烨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说道:“正是如此。陆泽文供认的罪状上,没有直接牵扯到你爹娘。只是万一皇帝深入调查陆家,那么你爹极有可能被牵连降罪。”
楼玥脸色微变,“那我爹会有危险吗?”
赵崇烨摇摇头:“应该不会。没有直接罪证,皇帝不会轻易定罪。只是有可能会降职。”
“那也不要紧。只要我爹娘好好的,我就放心。”楼玥悬着心放下了不少。
傅将军站在宫墙之外,看着紧闭的宫门,就这样沉沉地看着。芙妃被关在暖芙殿已经十余天,可皇帝一直迟迟不给他一个答复,只要他问,皇帝便会顾左右而言他。他不急,更何况,看着皇帝这副模样,他还觉得甚是好笑。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不着急,他呆在京师两年,有两年时间跟着耗,反正他被困在京师,也无聊得很。
暖芙宫。
碧姑姑好声好气劝芙妃吃些东西,之前几天还好,芙妃一心以为皇帝不过做做样子,惊吓之后,就老老实实等着皇帝来看她,解了她的禁令。然而,一日又一日,她不仅没有等来皇帝,反而等来皇帝连日来宠幸别的妃嫔的消息。这几年,芙妃脾性越来越差,日渐暴躁,这几日更是到了极致,在殿里不吃不喝,大喊大叫,状若癫狂。
到了今日清晨,小宫女递来消息,说皇帝连续十日宿在同一妃嫔处,夜夜笙歌,今日更是将那女子品阶升了两级,更是亲自替她拟了名号。芙妃听到这个消息,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坐在榻上,看着窗台上一盆开得艳丽无比的花,一动不动。
碧姑姑劝了许久,芙妃丝毫反应也无,碧姑姑担忧极了,在芙妃身前蹲下:“娘娘,您保重身体吧。”
芙妃终于有了反应,她把目光转到碧姑姑身上,看着她,喃喃道:“碧儿,皇帝是不是忘记我了?”
碧姑姑连忙摇头:“不是的,娘娘。您跟随皇帝这么多年,感情深厚,皇帝不会忘记您的。”
芙妃闻言露出一抹惨笑:“呵,感情深厚?!只是我还有用罢了。利用我毒死了苏鸾,利用我毒死了傅将军的夫人,利用我给别人养儿子!现在,他的龙位坐稳了,赵崇烨羽翼丰厚,也不需要外戚帮忙了。我对他而言,已经是无用之人。无用之人,当然不需要再记起。”
碧姑姑听着芙妃轻轻说出这番话,越听越胆战心惊。芙妃这么多年,该说的不该说的,发脾气的时候话里话外多多少少也说过一些,可从来没有这么直白过。直白得好像,好像她再也无所顾忌一样,这样的芙妃,让她打心眼里害怕。
“娘娘,您……”
芙妃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台前,把那盆花搬起来,又慢慢走回来,把花盆递给碧姑姑。碧姑姑双手接过来,疑惑得看着芙妃。芙妃坐回在榻上,双膝合拢,坐姿端庄。
“这些年,在宫里我们的眼线不少。皇帝的性格我知道,他这么宠着那人,必定是那人有用,用处还不少。皇帝对她的宠爱,会持续很长一段日子了。这盆花,让人想法子放在那人房里,”说着,她拿过榻边上了小锁的木匣子,将头上发簪取下,用尖的那一头插入锁眼,轻轻一拧,小锁应声而开。
芙妃打开木匣子,匣子里隔了很多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白色瓷瓶。芙妃手指在瓷瓶上滑过,在最后一瓶瓷瓶上停住,把瓷瓶拿了出来。“这瓶子里的东西,每日放一粒放在那人房间香炉里。这花每两日浇半盏水。记住了?”
碧姑姑低下头,“是,奴婢记住了。”
看着碧姑姑拿着两样东西退了出去,芙妃脸上有着一瞬间的茫然。很快地,就变成了冰冷的笑。
皇帝,我真心待你,为了你,违背良心的事做了一件又一件,甚至因为制香制毒,连孩子都不能有。我付出了那么多,结果连你的一丝怜悯都得不到。如今我一无所有,那么你,就来陪我吧。
京师,楼宅。风尘仆仆回来京师,悄无声息回到家里的楼妤,抱着自己的美人娘亲,笑得甜丝丝。
一年半后。
御医从皇帝寝宫鱼贯而出,看见等在门口的皇太后,齐刷刷又跪了一排,都不敢抬头。太后见到这个阵仗,心头一震,只觉得头脑发晕,若不是身边有人搀扶着,怕是已经倒下了。
强行稳了稳心神,皇太后颤抖着声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老实说!”
领头的是位老太医,他跟身边其他御医交换了一下眼色,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回太后,经过大家合力诊断,我们认为,陛下是因为这么多年在朝政上费劲了心力,才导致心力衰竭……”
“心力衰竭?!这是什么意思!”太后尖声问道。
老太医的身体几乎贴在了地上:“回禀太后,陛下的身体、身体已经被掏空了,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太后紧紧握住搀扶着她的那双手,颤抖不已。
老太医实在害怕,却又不得不说实话:“怕是,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皇太后轰然退后一步,脸色遽然惨白,身体摇摇欲坠。她身旁搀扶着她的如姑姑也是脸色一变,惊呼一声“太后!”
太后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撑在如姑姑胳膊上,缓了许久,无力地摆摆手,疲惫极了:“你们,无论如何要尽力救治,药材用最好的!”
太医们再磕个头,齐声道:“微臣尊旨。”
太医们快步离开皇帝寝殿,太后盯着紧闭的大门许久,眼睛一闭,再睁开时,扶住如姑姑的手,道:“回宫。”
如姑姑一路搀扶着皇太后,慢慢走,太后一路无言,一行几人沉默着回到太后寝殿。
太后半倚在罗汉榻上,沉沉叹了口气。如姑姑轻轻捏着太后的肩膀,“太后,您放宽心吧,陛下贵为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太后满脸倦容:“哪有那么轻巧,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了。”正说着,太后脸色一变,坐起身来,“如儿,你替我去唤傅将军进宫,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是,奴婢马上就去。”如姑姑领命,拿着太后的令牌急急出宫去了。
太后坐直身子,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心里一片阴霾。这一年,虽然她深处后宫,可她也能听见她那孙儿的名号。她的孙儿啊,驰骋疆场,无数次深入大漠,打得匈奴四处溃逃。她孙儿的威名,从绪州百姓嘴里,四处扬名。如今大庆朝上上下下,谁人不知二皇子赵崇裕是大庆朝的英雄。
她担忧孙儿的安危,可也百倍欣慰,百般骄傲。她的崇裕,就该顶天立地,就该受万人敬仰!
在宫里静静等着,心中细细思量好,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如姑姑喘息着一路跑来。
“太后,傅将军在殿外候着了。”
太后拍拍如姑姑的手,轻声说道:“辛苦你了,要不要歇息歇息去?”
如姑姑连连摇头:“奴婢不要紧的,太后,您不用操心我。”
太后感激地看着她,笑着点点头:“行,有你在身边,我也安心一些。去吧,帮我叫他进来。”
“是!”如姑姑快速行了个礼,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又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傅将军由如姑姑领着进了来,正准备行礼,就被太后抬手制止了,太后温和地说道:“将军无需多礼。”
说着,示意侍从搬了椅子,让傅将军坐下,这才重新开口。
“将军,今日请你来,是有事相商。”
傅将军一拱手,恭敬极了:“太后,臣但凭您的吩咐。”
太后笑了,“我知道将军忠心耿耿,对我这老太婆也一直恭敬有礼。这一年,也亏了你常来看我,让我知道不少绪州的情况。”
太后说着,朝如姑姑使了个眼色,如姑姑知晓太后的意思,领着房间里侍候的侍从走了出去,然后自己一个人走了回来,细心地把门掩好。
“皇帝的病,傅将军该听说了吧。”太后问道。
傅将军点头:“臣有所耳闻。”
太后叹息一声,“我不瞒这将军,皇帝这一次,怕是不好了。”
傅将军脸色一变。
太后苦笑道:“我今日找你来,是希望将军能在这艰难的时刻,回绪州替皇帝,替大庆朝的百姓,守好边关。”
傅将军闻言犹豫了片刻:“这……臣不得皇帝诏令,不能离开京师。”
太后说道:“我知道。只是现在皇帝昏迷不醒,朝中有谢相和崇烨处理朝政,他们二人很有分寸,我去提一提,想必定会让将军顺利回去的。”
傅将军听得太后如此说,心中明白此事算是定了,站起身行了个礼,道:“微臣谢太后成全!”
太后摆摆手,“坐下吧,你就是礼数太周全了。”
傅将军难得露出笑脸,应了一声,坐下了。太后笑着说道:“我得多谢你,你把傅琰教得很好,若不是有他帮忙,崇裕这一年,哪里就有这么顺利了。”
傅将军脸色严肃道:“这都是他该做的。”
太后笑着摇头:“你啊,遇到傅琰的事儿,就这副模样。到现在皇帝都还以为傅琰跟你没啥关系呢。”
傅将军老老实实跟太后答谢:“微臣多谢太后帮忙。”
“我哪里有帮忙,不过就是皇帝问起来,替你隐瞒了罢了,”太后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道:“你这回回去,替我传话给崇裕,让他赶紧回来,千万耽误不得。对了,让傅琰也回来。”
傅将军知道太后的用意,颔首道:“太后放心吧,微臣一定尽快把话带到。”
“你回去了,边关我不担心。等崇裕回来了,京师我也不担心了。”
京师,大皇子府。
楼妤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刻也停不下来。楼瑄跟苏萦相看一看,有些好笑。“妤儿,你停下吧,我眼都花了。”苏萦实在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楼妤停下脚步,几步走回石桌前,坐到她美人娘亲身边,“娘,玥儿叫得这么惨,没、没事儿吧。”
苏萦笑了:“你以为生孩子那么容易啊,这回知道做娘的不容易了吧。”
楼妤慌乱点头,实在被楼玥叫得心慌,扭头扯扯一直端正坐着的赵崇烨,问道:“姐夫,你慌不慌?”
赵崇烨直着眼,僵硬地扭头看着楼妤,脸色惨白。楼妤一愣,“啊,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楼瑄笑着摇摇头,这丫头啊,一刻也停不下来。
终于,房间里呼痛声低了下来,然后,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了出来。楼妤蹦起来一阵欢呼:“哈哈哈哈,生啦生啦!”
赵崇烨站起来,踉踉跄跄就往房间门口闯。还没走到门口,他就被拦了下来,产婆打开门走了出来,看见赵崇烨,跪在地上连忙道喜:“恭喜殿下,母子平安!”
赵崇烨总算笑了。
回了楼宅,楼瑄屏退下人,让苏萦和楼妤坐下,说道:“宫里的消息,皇帝不行了。”
楼妤听了一乐,瞬间觉得不对,赶紧收了笑,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
楼瑄瞪了她一眼:“装什么,想笑就笑。”
楼妤听话地露出了八颗牙齿。
“萦儿,有个消息,我得告诉你。”楼瑄沉声道。
苏萦皱了皱眉,楼瑄沉默了片刻,说道:“宫里除了皇帝,还有一个人也病重,是这一年最受宠的柳妃。他们的症状,太医们看不出来,可是京师里,有四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何种病症。”
苏萦不解,“哪四人?”
楼瑄缓缓说道:“傅将军、我、你,还有,芙妃。”
苏萦愣了半晌,不敢置信地看着楼瑄:“芙妃她……如此胆大包天?!”
楼瑄点头:“八九不离十。”
楼妤在一边听着,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爹,你的意思是皇帝和那个柳妃,不是生病,是被芙妃下毒了?”
楼瑄点头:“花、香料。在柳妃房里,都找到了。而且,柳妃和皇帝的症状,与当年鸾后和傅夫人一模一样。”
楼妤张大嘴,仿若听到什么极度吓人的消息,好吧,实际上确实很吓人,她咽咽口水:“爹,芙妃是疯了吗?”
楼瑄又瞪了她一眼:“女孩子家家,天天疯啊傻啊的挂嘴边,不成体统。”
“芙妃她不是疯了吗,而是根本就已经疯了”楼瑄说道。
楼妤冲老爹吐吐舌头。心里却很高兴,爹爹将皇宫内的消息尽数掌握在手中,可想而知玄记的实力如今有多雄厚了。这样,她就更加放心爹娘了。
“哦,对了,”楼瑄声音温和地对苏萦说,“过不久,崇裕也该回来了。皇帝不行了,继位者要赶紧定下来,而且,当爹的要死了,做儿子的怎么说也得送个终。”
苏萦点点头:“崇裕确实到了回来的时候了,陆芙儿还等着他处理。”
楼妤在一旁,频频点头。
楼瑄突然又瞪了她一眼,楼妤一脸莫名其妙,又咋的了,她没干啥啊,就听见楼瑄说:“傅家臭小子也跟着一起回来。”
楼妤一听,眉开眼笑。绪州一别,她虽不说,可没日没夜担忧和思念就从未停歇。她听着百姓们谈论着大漠两位少年猛将,听百姓由衷的夸赞,心里,除了骄傲,还有的就是心疼。
信看得再多,听别人讨论得再多,也比不上亲眼看上一眼……
楼瑄重重哼了一声,苏萦捂嘴偷笑。
赵崇裕回京那日,百姓自发夹道等候,赵崇裕与傅琰领头,坐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
跟在马队后面的,是一俩简朴的马车,马车的后面,则是整整齐齐,步伐统一的军队。
马队从城门一路行进,路过楼宅的时候,快七年未在人前出现过的苏萦站在门口,倚着楼瑄哭成了泪人。
赵崇裕挥手暂停行进,下了马,单膝跪在苏萦面前:“小姨,小姨,崇裕回来了!”
苏萦把崇裕扶起来,抱在怀里,嚎啕大哭。这是她的外甥,是她亲姐姐唯一的骨血,是她苏家的骨血!
围观的京师百姓一片哗然,更有那些曾受过苏家恩惠的百姓朝着苏萦跪下,大声喊道:“苏家小姐,是苏家小姐啊!”
短暂的相聚之后,赵崇裕重新又上路了,他必须早些回宫,太后还在等着他。再度出发,马车却留在了原地。
楼歆苒掀起马车车帘,从马车上跳下来,先是恭恭敬敬朝爹娘行了礼,然而,一个礼还没行完,便被苏萦紧紧抱紧怀里,苏萦还未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夜深,大皇子府却灯火通明。
赵崇烨整日乐呵呵的,楼玥都有些看不过去赵崇烨的傻样了,把儿子抱在怀里,“宝贝,你以后可千万别学你爹,要比你爹聪明啊。”
赵崇烨看着倚在床头的楼玥,心中缱绻万千。他轻轻在床边坐下,摸摸儿子的头发,说道:“玥儿,你想你爹娘吗?”
楼玥脸上的笑一凝:“自然想。特别是生了孩子之后,才知道我爹娘生我养我很是不易。只是,我爹一年前被贬出京,去了泸州任知府,非传召不得入京。”
赵崇烨笑了笑,碰碰儿子的小脸蛋:“堂堂大皇子妃喜得麟儿,太后一高兴,允许皇子妃爹娘入京探望。听说,过两日皇子妃的爹娘就到京师了。”
楼玥直起了身,拉住赵崇烨的袖子,急忙问道:“我爹娘真的要来了?”
赵崇烨笑得开怀:“是是是,是真的。”末了,他顿了顿,调笑道:“就只注意到你爹娘的事儿,就没注意到我方才说的大皇子妃?”
“啊?”楼玥这回真真傻了。
赵崇烨捏住她的鼻子:“我向太后请了旨,太后很高兴地答应了。你为本殿下生了长子,功不可没。大皇子妃,你高兴不高兴?”
楼玥红了眼,连连点头。赵崇烨按住她的眼角:“嬷嬷说了,月子里千万哭不得。”
楼玥刚想笑着回一句,就听见房间外吴老公公轻声唤着赵崇烨。赵崇烨打开房门,就看见赵崇裕拎着个大包袱,面无表情看着他。
赵崇烨坐在书房里,突然有些恍惚。他与赵崇裕,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平静静地坐在一起,唔,聊天?
赵崇裕把包袱放在桌上,往赵崇烨身前一推:“呐,歆苒给做的小娃娃的衣服,知道你不缺,但好歹是你弟妹的心意,你就好好收着吧,啊。”
赵崇烨把包袱往自己跟前又拨了拨,“替我谢谢歆苒。”
赵崇裕脸色一变:“什么歆苒,她是你弟妹,没礼数!”
赵崇烨一挑眉:“赵崇裕,你是不是打仗打傻了,歆苒姓楼,是内子的堂妹,我称呼她的名字有何不可?”
赵崇裕一噎,梗着脖子道:“就是不可,歆苒的名字我一人叫就行了。否则我以后天天喊大嫂喊玥儿!”
赵崇烨脸瞬间黑了:“赵崇裕,你够了!”
赵崇裕洋洋得意:“哼,我可是你的恩人,要不是我,你能瞧见你娘的画像?要不是我,你能见着你舅舅?要不是我,你能”
赵崇烨一个茶杯砸了过去,赵崇裕一把抓住,朝他瞪眼。赵崇烨只觉得头痛欲裂:“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赵崇裕闻言,咳嗽了两声,把椅子朝赵崇烨身边挪了挪,赵崇烨脸色更臭了,这人,到底在军营了学了些什么啊。
赵崇裕开口说道:“我来找你,是来跟你商量件事儿。”
赵崇烨疑惑地问道:“什么事?”
赵崇裕压低了声音:“就是,就是龙椅的事儿。”
赵崇烨觉得自己快被赵崇裕弄疯了。“赵崇裕,你是不是真傻了?!”
赵崇裕委屈极了:“我怎么了,我这不是好好地跟你商量着吗?”
赵崇烨看着赵崇裕委屈的小眼神,气急反笑:“好好好,你说,你想怎么商量。”
赵崇裕揉揉脸,一脸正经:“你看啊,父皇大约是不行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太医们说的。如今朝中大臣明显分成两派,一派支持我,一派支持你。”
赵崇烨强忍着想揍他的冲动,咬牙切齿:“你也知道分两派啊,你也知道咱两是对手啊!”
赵崇裕听了,赶紧摆摆手:“不是,我这还没说到重点呢,你领悟错了。”
赵崇烨狠狠闭上眼,大口深呼吸。
赵崇裕又开口了:“陆家这一两年,被你、谢相还有我姨夫,给整得再无翻身之日了,再说,陆家也都后继无人了。芙妃呢,我也想过了,把她谋害皇帝的证据往太后和诸位大臣面前一摆,估计这罪名吧虽然不能宣告天下,可是随便安个其他罪名,大告天下,陆芙儿也是必死的命。我娘的仇报了,我外祖家的仇也报了,边关匈奴也被打得差不多了,所以呢……”
赵崇裕说着,瞟了眼赵崇烨,赵崇烨没好气儿得看着自己的弟弟,“有话你就说!”
赵崇裕露出一抹笑,赵崇裕看着那笑里的讨好,头皮一麻。
“你看啊,你是我哥吧,你有了长子,可我还没成亲吧。要不,等父皇走了,那位子,你就将就将就接了呗。”
赵崇烨愣了。许久,才说:“赵崇裕,你是不是真的傻了?”
赵崇裕笑了:“哥,这是我第一回这么叫你呢吧。我以前觉得自己可怜,血海深仇背着。可后来才知道,我们两兄弟,真的是难兄难弟,都不容易。我啊,仇也报了,名也立了。我什么都不求了,就希望和家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你跟我不一样,你从小被父皇重视,这几年也开始独立处理政务,很不错。我放心你。所以,你就当宠我这个做弟弟这一回,这江山这么大的担子,你做哥哥的,就担着吧。”
赵崇烨有些困难地张了张嘴:“你跟楼三爷就不怕我继位后,对你们赶尽杀绝?”
赵崇裕听言,一脸惊悚:“赵崇烨,你是不是也傻了?你不怕楼玥跟你拼命啊,你不怕孤独终老啊,我是你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你要是敢杀了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啊!”
赵崇烨实在忍不住,又砸了个杯子过去:“赵崇裕,你是个男人,别跟个女的似的说话行不行?!”
赵崇裕哈哈一笑:“我不担心,我姨夫更不担心。一是相信你的人品,二是相信我们的能力。赵崇烨,如果发现你是个昏君,我也同样不会饶过你。”
楼宅。楼瑄怒气冲冲就要往楼妤院子里去,被苏萦笑着拉住,一路劝回了房。
傅琰坐在桌边,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一个饱饱的荷包蛋卧在面上,萦绕着温暖雾气的对面,是楼妤笑意盈盈的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