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人们常常拿这句话的上半句来安慰自己,当失败之时,祸患来临,不去思索自身的原因,反而大言不惭,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类的屁话。然而成功之际,欢喜到来,却怎么也想不到祸患将接踵而至。颜秋就是这屌样儿。
高考落榜,算是人生不大不小的一场灾祸了吧,说其小,是因为它死不了人,说其大,却大到影响个人一生的命运,怎么也不算是好事。颜秋不再乎,机会多的是,不上大学代表不了什么,调查一下世界上的富翁,十个有六个都是高中没毕业就出来创业,照样混得人模狗样。这就叫“祸兮福之所倚。”
在农村,不上学,又到了十九岁的年纪,该订婚成家了。可颜秋见一个吹一个,这年春节前后,他见了七个姑娘,媒人回来都是一声叹息:那姑娘嫌颜秋长得黑。那姑娘嫌颜秋个头低。那姑娘心太高,要找个家里有楼的。这也算祸了吧,颜秋依然不在乎,嘿嘿笑道,祸兮福之所倚。
那意思就是说这七个姑娘不爱我,以后会有更好的姑娘等我哩。但颜秋的父亲颜老汉却没他这么乐观,听了前面两条也是嘿嘿干笑,听了后面一条就火了,不就嫌我们家穷吗,不就嫌我们家没房吗,盖,借钱也得盖,盖个三层楼,全村第一。争气倒是其次,主要为了颜秋好讨媳妇儿。
看,颜秋就这屌样儿,总能为自己找到借口,颇有点阿Q精神。但这一盖房他这“祸兮福之所倚”的话还真成真了。挖地基的时候,他一铁锹下去,竟挖出来一个绝世大美女。这美女那个美啊,啧——王母娘娘下凡,嫦娥转世,怎么形容都不及这美女的一个手指头。只可惜这美女只能看,不能拿来当媳妇儿,因为她是青铜浇注的。
老颜家盖房挖地基挖出来一个不知什么年代的青铜女人像,这消息不径而走,不到半天整个恶狼岗村都知道了。颜秋好歹上了三年高中,青铜时代,那是几千年前的事,这要是真的,那他不发了。他迅速预感到这件艺术品的价值,得赶快封锁消息。但为时已晚,到了晚上,村长的儿子便找上了门,先是客气,要买,开口就是两万,最后加到七万,颜秋不卖。这就为后来的不幸埋下了祸根。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说这话的老子,真是圣人呐!都说官大一级圧死人,别看这小小的村长,在村里那就是老大,乡上县上又有人脉,找了个理由,说这是三千年前的古董,按国家规定属于国家文物,要上缴。到乡派出所叫来几个民警,甩给颜秋五千块钱,硬是要拉走。
当时那情形,简直像黄世仁抢杨白劳的闺女,怎一个惨字了得?村里人大都畏惧村长大人的势力,又有民警协助,谁敢放个屁?更有一些人眼红老颜家得此横财,暗地里都说颜秋不识抬举。所以合村之中竟没有一个人出来主持公道的。
颜秋本就有些文艺气儿,平时自己还用水泥什么的雕塑一些东西,自得了这美仑美奂的青铜女神像,视若珍宝,哪里甘心让他们抢走,当时提着锄头和派出所的几个民警就干上了。十九岁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警察岂是好惹的,敢袭警,那还客气什么?被几个警察一顿毒打,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才能下地走路。
颜秋的母亲本就身体不好,经此一闹,旧病复发,送到医院没几天便闭了眼。
本要盖房娶媳妇儿,好好的一桩美事,就这么凄惨结束。由于旧房已扒,新房还没建,埋葬母亲的时候,老人的棺材尸体都没地方放,竟是颜秋父子含着泪搭起一个简易的塑料棚,凄惨又可怜地将母亲草草下葬。
福兮祸之所伏!福兮祸之所伏!
送走母亲的晚上,星月无光,颜秋父子眼神涣散地坐地满地狼藉地家里,其实哪里还有家?不过一片空地,乱堆着破砖烂瓦,坑坑洼洼的挖到一半地地基,一盏孤灯,两张床板,坐着沉默的一对父子。忽然传来两声炮响,是刚过了小年谁家剩下的,随即又引来几声狗叫,让颜秋心里一咯噔,眼神一寒,对颜老汉道:
“爸,我要去上学,我要去考大学,明天就找学校复读。”
颜秋本是个随心随性没多少进取之心的人,要不然高考也不会名落孙山,名落孙山了也不会不重新再考。可这变故让他知道他是多么的软弱无能,软弱无能的人又是多么的任人欺辱,任人欺辱的人又是多么的让人看不起。打工的生活,虽然才短短半年,但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一个没有任何文凭技能,没有一点资本实力的农民工想闯荡一翻事业是多么的不容易。白手起家的人,有,但地球上六十亿人,你数不出几个来。因此,上学,还是穷人惟一的出路。
从三月份颜秋花钱进入通县城一所三流高中复读,到六月份参加高考,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颜秋一头扎进书堆里,不与任何人说话,放弃了所有少年人的欢娱,拼命复习。他只有一个目标,他要考上大学,他要争取最好的生活,他要比别人强,比别人有出息,他要成为人上人,他要成为强者。总之,他要通过上大学,成为一个不再受别人欺负的人。
没有人知道一个连初中一年级的英语单词都不会默写的学生,在短短的三个月的时间里,是如何补回了落下的六年的知识,总之,发榜之日,举县震动。因为颜秋考上了举世公认的一流高等学府——破城大学。通县六十万人口,十五年来没有一个人考进这所大学过,尤其颜秋还来自县城的杂牌高中——通县三高,与县城的另外两所重点高中相比,这所高中其实就是技校,因为高中只是这所技校为了多收学生,给那些考不上两所重点高中的学生一个满足而已。
颜秋在欢声雷动中,趴在母亲的坟头痛哭了一场。现在,恶狼岗村的人已经对他刮目相看,别说在恶狼岗,就是县长都把他当作宝贝,教育局长更是将他的照片连同大标语贴满县里乡里的各高中初中门口。通县三高的董事长是县城里最有钱的人了,要不然怎么能兴办学校,开着豪车将颜秋送回恶狼岗,看他比爹还亲。
这份荣耀并没有让颜秋少半分懈怠,相反,他更坚定自己的目标,他要通过求学成为人上人。而且他也没有多少喜悦,他知道他的风光其实就是十五个人挤在一个电梯里放了一个香屁,用不了多长时间就烟消云散,没有任何实在意义。他现在还是穷农民,没带来金钱,没带来权势,甚至上大学的钱还得找人去借。更何况当他来到破城,踏入破城大学的校门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喜悦了。
这是一个更高更广阔的天地,这里汇聚的每一个学生都是千万人堆里争锋出来的,随便哪一个都不比他差,恶狼岗,通县,那个小小的天地,在这里,就是广袤大地上的一个蚁穴,不值一提。
颜秋主修文学,社会政治学和法学,他的目标很明确,政治和法,可以为官,让他得到权力.而文章千古事,可万古留芳。生前身后,他都要写下重重的一笔。他沉默着,像头等待猎物的雄狮准备最后震鬃长吼,他努力着,你匹耕犁的劲牛,憋足浑身的气力。
就在他信心满满地为自己的人生谋划的时候,却出了意外。他竟然梦到了那尊青铜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