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喘着粗气拉着车跑进了范阳城里。街市像被洗劫过一般，死气沉沉的。地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纸。不用捡起来看，坐在车前的曹不一就知道那定是“外争国权，内惩****”等宣传单。艾婉掀起帘子往窗外看，街市上的人稀稀拉拉地只有几个人，要么忙着做生意，要么忙着赶路：一个个都把头埋得深深的，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生怕被人捉了去。
车老板回头对曹不一说：“老板，前边闹学生呢，我们从那边绕过去吧。”曹不一点了点头。艾婉忽然从车里探出头：“车老板，先去一趟燕大吧。”
曹不一疑惑地问：“不是直接去火车站吗？去燕大做什么？”
艾婉说：“我答应了颦儿，不能有负于她。”握紧了手里的信。
曹不一不大明白，对车夫说道：“那好吧，车老板，去燕大。”
于是改了道往燕大去。一声“吁”后，车轮渐渐慢了下来，稳稳当当停在了燕大的白石门前。艾婉从车里出来，曹不一伸手过去扶。艾婉微笑着婉拒了，自己下了车。曹不一只好尴尬地把手空空地收回去。艾婉走近门口的小屋，上次来的时候她知道了那是燕大的值房。她径直走过去，向门房问道：“师傅，我找个人。”
“哦，这个人我知道。我去帮你叫他。”门房往园子里报信去了。艾婉就立在白石牌楼下，不住地朝园子里看。牌楼向里还有两重同心门。曹不一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朝里看。车夫倒是不着急，悠哉悠哉地靠在马车上拿出烟袋来慢慢地卷烟丝。卷好之后，拿出火来，对准烟斗轻轻一吸一吐，那浓烈的烟味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不多会儿，报信的门房从园子里走出来，后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跟着跨过了第一重门，那年轻人走路若流云清风，那眉眼气质和孟森颇为相像，正是上次演《茶花女》时到后台来的那个甄秦。他正要跨第二重门，忽然冒出个年轻女子，年岁约莫和艾婉她们差不多，面容娇好，打扮入时，就像报纸上说的摩登女郎。两人说笑甚欢，女郎直接挽着那青年的手就出来了。
艾婉脸色登时大变，觉得难以置信，随即呈现出一脸厌恶之情，当即转身就朝马车大步走去。曹不一正靠在马车上悠闲地看车夫表演吐烟圈，艾婉走过来时带起的风让他一下站直了身子。曹不一问道：“人来了吗？”
艾婉气冲冲地说：“来还不如不来。”她扶住马车一跃上了车，对车夫喊道：“师傅，去火车站！”
曹不一一头雾水，忙跟着跳上马车。车夫把烟斗里的烟叶往地上轻轻一拍，“得嘞，走着！”拉着缰绳就掉头驾车而去。那一男一女从三重门出来，没见到人，和门房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怎么回事。
马儿快快地跑，把风都甩在身后。阳光透过道旁的树落下参差斑驳的光圈。曹不一听见车里低低的啜泣声，又听见撕纸的声音，心里十分担心，赶紧撩起帘子朝里问：“婉儿，怎么了？”
艾婉将刚才的信撕成了碎片，哭得十分伤心。她见曹不一撩帘子，便擦了擦泪，平复了心情，说道：“没什么。快些赶车吧。”
曹不一关切地问道：“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别闷在心里。是不是那人欺负你了？要不回去找他算账去。”
“没有。你看着前边的路吧。”艾婉说着把帘子放下来，算是把曹不一强行赶了出去。
曹不一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坐回自己的位置，但仍担忧地时不时向车内张望。车夫有些年纪了，看在眼里，低声问曹不一道：“闹别扭了？哭了？”
曹不一不知如何解释，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没有。”一颗心仍记挂在艾婉身上。
车夫笑了笑，轻拍了一下曹不一，低声说道：“你这年轻人，倒也真是木讷。她让你不管，你就不管？还不去陪她。”
年轻人这才受了点化，如梦方醒，赶紧钻进车里。
艾婉此时已经渐渐平复了心情，但脸颊的泪痕依旧明显，她问：“你怎么进来了？”
曹不一怕艾婉反感，只捡了门边的位置坐下：“驾车一个人就行。你还好吧？”
“没什么。我只是替颦儿不值。遇人不淑，所托非人。她才只有十九岁，大好的年华啊！”艾婉说着泪水又流了下来。她心里替林颦抱屈，想找人诉说发泄，但她实在无法说出口，唯有闭口大哭。
曹不一不明所以，又见艾婉绝口不提是什么事，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开解，便试探性地靠艾婉坐过去了一点想安慰她。
艾婉越想越觉得生气和委屈，越哭越伤心，曹不一把肩膀靠过去，她也没有拒绝，伏在肩上放声大哭起来。曹不一小心翼翼地给了艾婉一个安慰的拥抱，轻声安慰道：“忘了吧，让它随风而去吧。”
艾婉渐渐止住了眼泪，坐直了身子，打开窗户，将早已撕碎的信洒向窗外，让它随风而逝。曹不一递了自己的手绢：“擦一擦吧。妆都花了。”
艾婉接过手绢道了声“谢谢”，她第一次用男子的手绢，不像想象中那么脏丑，叠得很整齐，样子也清新。艾婉说道：“友林的手绢上好像也有一方这样的手绢。”
曹不一说道：“对，这手绢是他妈妈做的。我和他的样子都一样，不过用的料子不同。”
艾婉担忧地说：“友林也不知会怎么样。估计是瞒不住孟大娘了。”
曹不一叹气道：“瞒是瞒不了了。到时候我会说得和缓一些，免得奶娘太担心。你放心，友林被转到申江了，门路自然多些。再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罪。主要是现在闹得太厉害了，上边想杀鸡儆猴。唉，友林当初也是太——”他本想数落孟森，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撩起窗帘向外看了看，果然一片凋敝颓废的景象。
艾婉顺着曹不一眼光的方向看去，叹了口气说：“但愿吧，但愿这场风暴能赶快过去，让生活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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