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意兴阑珊。
灯火通明的园子里,饮酒玩乐的人群兴致将尽,鸦雀无声的宫门外,毫不起眼的马车则渐渐驶离。
云伴鲜坐在来时的车辇上,整个人紧紧依偎着身边的沈复。她知道,他已然寻了完美的借口,令他二人得以名正言顺地从灯会现场早退,他也清楚,她和他一样,一刻也不想在那腌臜之地停留。只是,她不说话,更不哭诉,始终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这让他免不了有些忐忑不安。他甚至开始隐约感觉到,她先前差点受辱的时候,怕是存留着少许意志的。
换言之……
心头瞬时划过一阵钝痛,沈复揽着妻子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
饶是高中榜眼,踏上仕途,在不容置喙的皇权面前,他也仍是那般渺小无力,以至于……都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
“不去江家。”就在他艰难地开启双唇,试图同她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听她出了声,“不去江家,我要回云家。”
沈复心疼得拧紧了眉毛,搂着她的身子,在她额上印下安抚的轻吻。
“好,我们回云家。”
话音落下不久,马车就改了道,一路载着两人来到了云府。沈复小心翼翼地抱着云伴鲜下了车,用事先编好的说辞打发了江府的车夫,便和她一起入了这座近一年无人居住的宅子。
幸而这数百日来,云伴鲜吩咐人每月定期打扫,是以,府中倒也还算干净。沈复将妻子抱到了她曾经的闺房内,轻手轻脚地将她安置在床榻上。
“我要沐浴。”
“我去替你烧水。”
简洁明了的对话到此为止,可转身欲走的男子却被背后的女子突然攥住了衣角。
沈复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目睹的是女子惊魂未定的眼神。
她在害怕,怕他一旦离开,就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沈复顿时一阵心疼,却也只好微笑着蹲下身来,一边握住她不肯松开的柔荑,一边和声细语地哄慰道:“府中现在没有别人,我得去帮你烧水。放心,就一会儿的工夫,我马上回来陪你,嗯?”
云伴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温柔含笑的眉眼,片刻后,慢慢从他掌中抽回了手。
“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她垂眸轻声说着,却只让人觉得这仅仅是在逞强。
沈复不住地摩挲着她的芊芊玉手,又起身用侧脸和口鼻在她额前蹭了蹭,然后才大步流星地离去。孰料他人才走得没影,女子眼眶中的湿意就一下子涌了出来。
云伴鲜情不自禁地用手掌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可是,她的脑中还是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一个时辰前的种种,那挥之不去的触感,就像梦魇似的缠绕在她的身上,令她战栗,叫她作呕。她急需一桶……不,是很多很多桶热水,来洗去那一身的肮脏。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了……都已经过去了,你哭什么……哭什么?!
她语无伦次地于内心自言自语,时而安慰,时而痛斥,渐渐地,终于强迫自己停止了流泪,又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过了不知多久,沈复回来了。他将她抱入浴房,当着她的面,替她备好了热度适中的洗澡水,握着她的手,说他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叫他。
云伴鲜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的眉眼,稍稍动了动唇,却终究是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默默地朝他点了点头。
待男子留给她一个熟悉的笑容继而起身离去,她才抖着手脱去了所有的衣裳,将它们胡乱丢弃在一边。
这些衣服,她再也不想见到——她要烧了它们。
可是,衣服可以烧掉,可以眼不见为净,那她的身子呢?它被那双恶心的脏手摸过,甚至被那湿漉漉的唇瓣舔过。它好脏,好脏,脏得她恨不能脱一层皮,将那些糟糕的记忆永永远远地从她身体里抹去!
因越发执拗的想法而周身战栗,坐入浴桶的女子突然狠命地揉搓起白皙柔嫩的肌肤,很快就在胳膊、腿脚、胸腹等多处留下了片片红痕。
可最终,浑身脱力的她却咬着唇狠狠地在浴桶上捶了一拳。
太子……太子!除了他,这世上已没有人能让她这般痛恨、这般憎恶!他觊觎人(和谐)妻,卑鄙下流,让她只想一刀杀了他!
眸中杀气四溢,云伴鲜却只能一点一点平复那几乎就要喷涌而出的情绪。
如今,她尚且是一只蚍蜉罢了,想要撼动太子这棵大树,她还有好些路要走。在此之前,她不能被任何事打垮,她须得好好地活着,活着见证他百倍偿还的那一天!
思及此,泪如雨下的女子抬起胳膊,用她湿润的双手抹去了两颊的泪水。片刻,她索性将身子沉了下去,令几乎脑袋整个埋入浴水中,而后又毫无预兆地霍然起身。
面无表情地擦干了自个儿的身体,云伴鲜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脚已经开始听她使唤了。她慢条斯理地穿上了沈复替她挂在屏风上的衣裳,衣裙上那干净、熟悉而不掺杂质的清香,让她稍稍安定了心神,也坚定了某个油然而生的念头。
她没有将男子为她准备的整套衣服都穿在身上,仅仅以一件轻柔朦胧的细纱遮住了鲜红的亵衣与曼妙的春光。是以,当她面沉如水地从屏风的一侧走向浴房外后,听闻动静进而回头来探的沈复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怎么不把外衣披上?”男子下意识地嗔怪起来,生怕女子在回房的半路上会着凉。
奈何云伴鲜闻言却只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就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我没力气,你抱我回去。”
沈复听罢,企图进屋替她把外衣取来,却被她不由分说一把拉下,敛着细眉催促道:“快点。”
男子无奈,思忖着纠缠下去也只会增大她受寒的可能性,便不再坚持,皱着眉头将人拦腰抱起。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她却阻止他直接把她抱到床上、哄她安睡,而是在进入里屋之时就喊他放她下地。
“怎么了?”沈复温柔地替她理了理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和颜悦色地问她,“早点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可她却目不斜视地凝眸于他的眼睛,迟迟未有接话。
“鲜儿……”
“你知道吗?被太子轻薄的时候,我其实迷迷糊糊地醒着。”
沈复还想宽慰两句,却不料冷不丁被女子抢过了话头,更叫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主动提及今夜的遭遇。因此,他一时间不免有点儿回不过神来,只怔怔地直视着她闪烁的眼眸。
“那时候,我真的好后悔,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成了你的妻,却始终没有与你圆房。”
此言一出,沈复恍然大悟。他似乎可以猜出,眼下她都在想些什么了。
“鲜儿,你莫要想太多,今天的事是场意外,是我不好,是我没能保护好……”
“我们圆房吧。”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