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午,陈佑亲自上《民贵君轻疏》。
奏章的第一部分直言天子中旨颇为不智,引出当前以及未来会出现的种种问题,第二部分引经据典,叙说“仁政爱民”的重要性,第三部分解释他要推出的一系列政策是如何符合“仁政爱民”这个目标,又是如何解决那些问题的。
同时,在这份奏章中,陈佑第一次公开提出“粮出于民,兵出于民,天下财富,自民而生,天子宰相牧守天下,当恃民而制百官豪富。所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是也!”
重点就在于“恃民而制百官豪富”。
将官僚豪强与普通百姓站在对立面这个现实,搬上桌,扯开遮羞布,展示给天下人看!
此疏一出,洛阳百官官心惶惶。
但十分奇异地,洛阳的舆论场安静了一天。
次日,曹骢上《阶级论》,将天下生民划分为五大阶级。
其中特别指出,以皇室和金紫高官为代表的上层阶级,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最优做法是联合下层阶级压制中层阶级。
这个中层阶级,包括工商业主,包括大小地主。
简而言之一句话:官员们啊,你们应该追随陈公,一起对付那些工商业主!
同日,刘松鹤等官员上书驳斥《民贵军轻疏》和《阶级论》。
反驳前者常用的无非是“忠君”、“豪商是民”这一套,但对后者,他们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外道邪说”的帽子扣上去,声称要卫道诛魔。
这种情况,陈佑等人早有预料。
对于个体来说,阶级的划分少有立场分明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官员都是曹骢口中的“工商业主、大小地主”出身,或者正在为成为“工商业主、大小地主”而努力。
毕竟,官职无法世袭,财富可以。
这天下午,亳州传来官军失利的消息,反对派们立刻抓住机会,以亳州叛乱和本次灾情来打击陈佑的《民贵君轻疏》。
壬申,刘熙古、梁关山、宁强等三位宰相上书支持这一疏一论。
其后,刘、梁二位相公奏请议首相陈佑封王事。
胡承约、薛崇立刻表示反对。
下午,一直没怎么表态的巴宁泰也终于出声反对。
两府割裂!
这很正常,他们之前愿意听陈佑的,是为了利益,现在站在陈佑对立面,也是为了利益。
即便巴宁泰是权势仅次于陈佑的枢密使,他也想品尝一下首相的权力是何种滋味!
癸酉,得到提醒的铎遏放言:“若是周国挑起战事,大辽定不会善罢甘休!”【1】
当即就有官员奏称边军似有异动,于国于民皆是有害无益。
只是这十年来两国交战互有胜负,周国更是在这种你来我往的战斗中先后拿下日本和高丽。
由此,除了那些好像是神经敏感的官员,也没几个人把铎遏的狂言当一回事。
想怼谁就怼谁,哪怕没怼赢也能毫发无伤。
周国上下正在形成这种强烈的自信。
时间进入十二月,天子一直未对封王议做出回应。
金紫高官们上了一次奏章之后也都没再继续提起此事,徒留中低层的官员们以一天数十份奏章的频率在邸抄私报上唇枪舌剑。
乙亥,陈系官员不再徒劳等待。
陈佑将在本月初八前往周山书院公开讲课的消息已然传开,所有人都知道,这番讲话,要么是冲锋的战鼓,要么是撤退的金钲。
陈系官员们当然希望这是冲锋战鼓,如果能变成胜利的宣言就更棒了。
于是,在十二月初二这一天,梁关山提出调整内外将领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战事。
吕端虽然还没完全掌握住选阅司,但在宰相们的支持下强行调几名中层将领入京占住关键位置还是可以做到的。
巴宁泰直接否决这项提议。
既然枢密院内部无法解决,梁关山没有继续纠缠,与刘熙古达成一致后,直接把这件事摆到两府议事中去讨论。
这种时候,巴宁泰愈发觉得他站出来反对陈佑的做法十分正确。
……
当夜,张穆家中,赵瑜刚一坐下便恨恨出声:“陈江陵果真居心不轨!”
“怎么?”张穆一惊,连忙询问。
“枢密院传出消息,梁副枢要调陈系将校入京。”
“还要调!?”
赵瑜点头:“看来他们是真的想要做些什么了。”
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赵瑜见张穆愁眉不展,再次开口:“放心,我们这边志士也不少,枢密院那两位这些天似乎也在防着我们,应该是谋划有进展了。”
“是么,那你……”
“武库这边无需担心。”赵瑜说着,声音低沉下来,“若真有事,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叫贼人拿去。”
……
丙子,两府讨论了整整四个时辰,终于做出调整内外将领的决定,同时定下的还有部分需要调整的高级将领名单,以及限田、定酬的基准线。
毫无疑问,陈佑在将领调整上做出了让步,换来限田定酬的进展。
巴宁泰等人显然认为这时候在政策上付出的代价,日后都能通过军事上的优势抢回来。
丁丑,吏部侍郎李文渊遭弹劾,罪名有二:贪赃、任用私人。
天子赵德昭立刻发中旨要求罢免李文渊。
陈佑以中旨不合规矩为由驳回,同时声明在肃政司调查清楚之前,他不会允许罢免李文渊的诏敕通过。
戊寅,卯初,洛阳城内的天雷军驻地逐渐苏醒。
早几年前,天雷军在新式兵器研制成功后,就因为安全原因搬出了洛阳城。
现在天雷军的主体分为三个部分,主要核心放在嵩山一带负责研究兵器战术,主要兵力放在岭南进行实践应用,另有一部分在洛阳城内驻防。
彭明石就是天雷军在洛阳城内的负责人,天雷第一师都指挥使,兼天雷军洛阳武库使。
这天早早起床,刚刚洗漱完,亲卫突然跑了过来:“都指!武库失窃!”
彭明石一愣,随即瞪大眼睛:“快通知近卫司、谍报司!”
……
厚重的车帘落下,陈佑随手把车门插好,靠到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缓慢启动,数十名未着甲的元随护卫散在前后,簇拥着马车朝皇宫驶去。
抵达左掖门之前会经过一处行人颇多的路段,毕竟桥头,两岸百姓往来必经之地。
眼看着即将抵达此处,护卫们一个个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单是陈佑,就在此处遇到过两次刺杀,由不得他们不警惕。
……
皇城之内,刘河本是在谍报司整理需要在早上送给陈佑的简报,却没想到会收到天雷军送来的消息。
只一瞬间,他便反应过来,立刻吩咐下属通知所有在京的三品以上陈系官员注意安全,同时他自己带着人沿着陈佑日常入宫路线反向寻去。
……
桥头路段有惊无险的通过,所有人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谁也没注意到,周边人群中有几人看了看车队,互相对上目光,重又低头若无其事地朝端门方向走去。
左掖门近在眼前,马车突然停住。
陈佑睁开眼。
不等他询问,车外传来解释:“遇到巴相公了。”
陈佑“嗯”了一声,没有开口。
很快,两位宰相的亲随沟通完毕,巴宁泰原地等候,陈佑先行通过。
之所以不两队并作一队,还是为了安全起见。
车轮辘辘的声音再次响起,陈佑感觉到马车开始行进,坐直身子掀开侧方车帘看向路边。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在他的目光中,能看到两三人快速挤出人群似乎想要接近车队!
“警戒!”
他高呼一声。
与此同时,周围人群中突然冒出七八个人快步冲向两位宰相的车队!
“刺客!”
护卫高呼,瞬间收缩阵型把马车保护在内,同时分出十来人去阻拦这些冲阵的刺客。
然而这些刺客手无寸铁,根本不同护卫纠缠,拼着受伤也要接近马车。
“杀贼!杀贼!”
在高呼声中,数声轰鸣接连响彻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