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某个可能,阎俊臣看向黄世俊的眼神中就有些复杂了。
黄世俊立马就明白过来,微微垂首道:“最近三司表现教相公失望了,日后我定仔细为之,不堕相公名声。”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阎俊臣听懂了,黄世俊的意思是这次不想着当上参政,全力为阎俊臣奔走。
哪怕是软脾气,也有上进心啊。否则他阎俊臣也不可能身居高位,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逍遥自在了!
神情复杂的点点头:“仲彦放心去干,做得好了,一个参政跑不了。”
他也只能许诺到这一步了。
年龄上,黄世俊比阎俊臣还大六岁,如果不发生巨大变故,阎俊臣是没办法将黄世俊推入政事堂的,到参政就是他的极限了。
别看三司使是从二品的职位,而参政算起来不过正三品,但一个不能参与政事堂议事,一个能参与,这其中的差别不是品级可以体现的。
说起来,现在的官场可谓是真正的能上能下、充满活力,有可能今天还坐在中枢规划天下大事,明天就被打发到偏远军州操持一隅;也可能上午还在愁县里面夏税秋税该怎么收,下午就被调入京中执掌一部。
人生啊,就是这么大起大落。
当然,想大落很容易,但是想大起,对不起,你得上面有人。
冯道老神在在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举着茶盏顿了顿,才道:“文伯,其余先不谈,我就问你,若是刘雨润为相,其部旧如何处置?”
没错,坐在冯道对面正是枢密都承旨王朴,他身为天子近臣,且位格足够,故代表赵元昌来说服冯道。
对阎俊臣、郑志康之流,威势渐隆的赵元昌可以单独把他们拉出来或是敲打、或是利诱,但对马青、吴峦这样关系亲近的,就得有商有量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而冯道这等当过帝师的重望老臣,有些利益交换的话赵元昌不好当面讲,必须安排身份地位足够的亲近之臣去沟通。之后是直接按照商定好的计划行事,还是君臣二人再来一场君明臣贤的交流,那就视情况而定了。
没办法,这天下,不是说你是皇帝就能说了算的,对那些权势较大的宰相将军,若不想国内动荡,行事之前就得沟通好。
有些时候,皇帝还可能要放下身架甚至要做好被当面驳斥丢面子的准备,要是不想丢面子,派人去提前沟通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兴元节度兵马大部并入利州制置使司,设兴元府衙治理府境。此次平叛,诸将皆有功勋,官家意欲在江陵设立制置使司。永兴节度使前些日子病故,正好蜀地之患解除,永兴节度留一州之地即可。”
意思就是兵将四散,利州留一些,永兴军和荆南各分一些,而且这些军将短时间内不会独当一面,几乎不能给刘承泽带来什么帮助。
在这种情况下,刘承泽作为周国第一个武将拜相的人,很可能会为了避嫌而疏远旧部,如此一来,也就不必担忧他借助军队干政了。
这话说完,王朴又道:“说到兴元府和永兴军,这次兴元府、京兆府、商州等都需要派遣官吏,吏部这段时间甚至以后都会很忙。”
说着,他顿了顿,然后目光游移,似是无意道:“若是吏部尚书参与政事堂议事,或许考虑官员升迁降黜的时候能有更好的考量。”
冯道目光一凝,这是要让李明卿任参政?
将茶盏放下,呵呵笑道:“这要看官家的意思。国朝初立,什么好什么坏,总要试一试。”
王朴恭声道:“冯公所言甚是。”
犹豫了一下,他神情严肃道:“我听闻官家明年意欲在洛阳营建宫室,有意让陈将明当这营建宫室使。”
听闻此语,冯道不由皱眉。
明年调陈佑到洛阳的事情先放一边,重点是,为什么要在洛阳营建宫室?
石敬瑭引契丹灭后唐时,虽然烧了几座宫室,但洛阳皇宫大体上还能使用,石晋立国之初的两年就是定都洛阳,后来才搬到汴梁的。
要说赵元昌喜豪奢吧,也不像。
毕竟汴京皇城的条件在这里摆着,如果要修建豪华宫殿,首先应该改造汴京皇城。比如建一个延福宫啊,筑一座艮岳啊啥的,都比到四五百里外的洛阳去修宫殿要好得多。
冯道活了六十多年,他出仕的时候,唐朝还没灭亡,可以说是看着梁、唐、晋三代从建立到灭亡。
这是真真切切地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于是,想到了赵元昌要在洛阳营建宫殿的不合理之处,他脑子里立刻冒出一个词来:迁都!
抬眼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王朴,冯道捻了捻茶盏盖子上的钮,然后缓缓道:“为政之难,在于其重难迁。若早行,则易,文伯以为然否?”【1】
王朴一愣,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冯公所言有理,然朴以为,欲成大事,须从时势,势不成,则事不成,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便是如此。”【2】
冯道笑了,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朴:“你我,当附英雄骥尾。”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冯道这是自比为势,时势助英雄,毫无疑问,英雄自然指的就是皇帝赵元昌。
迁都嘛!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对冯道来说,无损他的利益。
那么,之前在刘承泽拜相一事上对抗了赵元昌的冯道,在迁都一事上附和支持,以期改善甚至增进君臣关系,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王朴没料到仅仅是一句话,就让冯道猜到了迁都的计划。
不过,能在此事上得到冯道的支持,也算是此行的意外之喜了。
冯道同意,政事堂基本上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接下来只要说服枢密院的吴峦就可。
至于马青,以他的忠心程度,再加上他在汴京也没什么利益可言,只要事情说开,肯定是支持迁都的。
这么说来,似乎迁都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艰难啊!
怀着这样的想法走出冯府时,王朴还有些晕晕乎乎,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学学相公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