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少暝又一次,算是隐瞒身份潜入了魔界,归寻倒是不用再替他担心身份暴露了。
除了一身的凌厉鬼气,面前这个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堕魔。这般一想,归寻觉得,若是把他彻底留在魔界,似乎也不错。
不过也要看眼前的人愿意不愿意。
穿过冥河,绕过七道玲珑冰塔,又走了几里路,就到了归寻的老巢,幽泉城。
少暝在城门前驻足,想起记忆中也曾到过一座魔域,唔,记起来了,那时他和娃娃负责的,是酆泉城。
记忆思及到此,眼里就勾出些许的人味来,归寻留意到他又在恍神,暗自摇了摇头,只当是小九儿两次在他面前身殒魂散给他的打击太大,或许也是堕魔之后的后遗症吧。
两人到了幽泉城就算是到了归寻的地盘了,魔君给予鬼蜮七使七城的管辖权时,也同时给了他们足够的权限,相当于在魔界这片地域画了个地盘任他们称王。
若非有狼子野心刻意挑拨的造反之事发生,在他们的地盘上发生任何动静,魔君皆是放任不管的,也体现了历任魔君对鬼蜮七使足够的信任。
只因最初魔界衍生时,魔尊千屠携七位堕魔神君自上界反下九幽,创立魔界。魔尊千屠统御座下时,那些神君同他出生入死,他便给予了他们足够的权限和威信。后来历代的鬼蜮七使,皆是这七位堕魔神君的亲传弟子,即便最后他们应劫羽化,鬼蜮七使的地位仍旧不可动摇。
这是千屠给予他们的承诺,他们受神律约束,一生无爱无子,羽化后唯一继承了他们信念的,便是新一任的鬼蜮七使。
归寻的师父也已经羽化多年了,在他被那位魔老认定为亲传弟子时,幽泉城的管辖权就被移交到了他的手上。
不远处就到了主城,归寻住在此地,带着少暝回了他的魔宫。说来归寻也是奇葩,偌大的魔宫内,没有一个侍女侍奉,能留在魔宫的俱为男子,也难怪被人传言他和夜尘有断袖之癖了。
不过归寻之所以不在宫内安排侍女,倒不是真如外界传言那般,主要因为喜欢清静嫌麻烦。
给这位客随而来的冥主安排好了宫殿,归寻有些赖着不走的意思,留在他宫内没打算回去。
少暝也没有说什么,只当他不存在,倒也没有一点人家才是主人的觉悟。当然,归寻在他这也不把自己当主人。
少暝不喜有外人在,主要是带着娃娃不怎么方便,故而归寻将下人都撤了,宫殿内唯有他们二人。
估计不多时就另有传言从幽泉城内传出:归寻大人同夜尘大人一刀两断,因归寻大人另有所属,爱上另一位俊秀青年,夜尘大人无辜被弃。类似此等。
极昼之日中,魔界是没有黑夜的,无论多久,曜日卓阳似乎都久久悬挂天边,像是要让这片长久的光能浸透魔界浓重的阴霾黑暗似的。
也不管他们喜不喜欢这片阴霾黑暗被光亮驱逐。
魔界的人不怎么喜欢极昼,也不怎么喜欢光亮。在光束照耀着的地方,一切肮脏污秽都被那纯粹的光覆盖了下去,人们只得见了那光,却无视掉光下所覆盖的一切。
而黑夜有所不同,黑夜交织了那些肮脏污秽,同他们融为了一体,不分你我,故而黑夜所呈现出来的世界,在他们眼里,才是最为真实的。
永夜日,自极昼化为极夜的第一日,光和夜的轮回之日,永夜降临,一切秘密没有了光的掩盖,将重新浮于水面。
“永夜日那天,你打算怎么做?”
归寻懒散地靠在殿内铺设的猩红火狐毯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少暝挑挑拣拣,撤下殿内他看不顺眼的摆设。
唔,险些忘了,这位还是上界少君时,眼光就一向有些挑剔。
不然上界神族中神女千姿百媚,他却独独惦记上了自家一手带大的小师妹。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自然看在眼里,唯有她才入他心。
少暝一边将一个百花紫金炉撤下,一边漫不经心道:“不是说过吗,只是看看。”
“你不打算亲自上?遮了一身煞气,你现在就是个纯粹的魔,也不用怕身份暴露。到时魔界冥界一统,上界五极战神也不足为患。”
“魔冥两界一统,那若是元羌也打了这个算盘,和妖界联合了呢。”
他目光又扫了一圈,殿内扰人的馨香已经撤下,倒没有别的东西可撤了,于是回到桌前坐下,自为自斟了一杯茶。
这茶水有些过于苦了,他只饮了一口便放下,想着茶叶该另换了。
归寻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这位挚友自从羽化归来,心思更难猜,令人捉摸不透。
他说他只是来看看魔界永夜日的夺权之争,这谁能相信?堂堂冥界的主人,放着一众恶鬼亡魂不理,来魔界纯粹作壁上观?
不过他终究也没继续多问,微微倾手间,一袋茶叶凌空飞过去,正好落到桌上,少暝手边。
“知道你喝不惯,另给你找的。”他拿下巴指了指,“君山银叶。”
另外又想起了什么道:“小九儿什么时候再出来,倒时我再来找你,带你们在魔界好好玩玩。”
只单独面对他,他都有些不想来了。
少暝目光凝在那包茶叶上,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微微有些颤动。
“不用了,待永夜之日那天,我会去找你。”
归寻扬眉道:“怎么,想把小九儿藏起来,不给看了?”
“嗯。”
“嗯?”
少暝直接了当承认让归寻险些气笑,这人什么时候小气倒这地步?连看都不给看一眼了。但想想这两天魔界确实有些乱,小九儿现在还只是作为剑灵存在,确实不能频繁现身。
他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与某人计较。
归寻佯装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如此便罢了,不过我幽泉城中商铺内有一种独有的香果糖心,想来小九儿应是爱吃的。等我回去让人出去购些送到你这处来,也算是作为她五哥哥的一点心意。”
少暝这才点头应允:“有劳。”
待归寻走后,他才静静站起身来,走到寝殿内的卧榻旁,缓缓躺下,黑眸渐渐闭上。
满身的鬼气泄露出来,自他的手臂上,一条狰狞的黑线蜿蜒而上。不知何时,玄昰剑从他神识中显现,落在他身旁,剑身渐渐泛起一道银光,一道娇小的身影在床前旋身出现。
“师兄……”娃娃扯了扯他的衣袖,看着自他体内不断涌现出来的鬼气,有些焦急。
自他强行用王往生咒术剔除了神脉彻底堕魔,属于后来由魔性衍生出的那面渐渐压制住了他原本的心性,开始占据他身体的控制权。虽说那个他也是少暝师兄的一面,但他的身体却受不住两种意识的相互撕扯、纠缠。
娃娃作为玄昰剑的剑灵,同少暝签订了灵契,在他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只好自己化身为玄昰剑,将那些自他体内飞出的鬼气,尽数吞于剑中。
这柄剑的剑身上有她的血迹印刻的咒术,封印着上古吞邪凶阵,吞噬这些鬼气不在话下。
但她却不能长久地运用此法为他压制鬼气,日后他必要做出选择,是决定彻底由魔性占据身体,亦或是彻底驱逐体内的魔性,修炼鬼身鬼道。
“娃娃。”
少暝睁眼时神识中两种意识的撕扯已经结束,不过他的神魂却又虚弱了些。
“过来。”他一只手搭在头上,渐渐恢复了意识,出声唤她。
娃娃慢慢走过去,仰头看着他,面上挂着担心。
印象中师兄鲜少有虚弱的时候,可这几次,自她作为剑灵从玄昰剑中化形而出,便常常能见到他这幅样子。
“师兄,永夜日之后,我们先回冥界,闭关修养一段时日好不好?我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他指尖凝出些法力来,在她眉心一点,一束白光自她眉心处散开,转眼间,女娃又化作了少女的模样。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抱到床上,也没再回答她的话,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怀里拥着她,在卧榻上沉沉睡去了。
*
酆泉城内,五座行宫围绕着正中间的一座主城,主城中有三座宫殿,一座为魔君寝宫,一座为议事大殿,另一座,便是象征着魔尊千屠无上权威的至尊殿。
殿内只剩九曦一人,在她自幽泉城同夜尘饮酒回来后,父亲母亲便皆已不见了踪迹,只有一封留书交代说他们二人已经前往了凡界,父亲在凡界还有尚未处理完的事,让她安心留在魔界,为接管魔界做些准备。
她看过后留书便无火自焚了,情感的缺失让她心中并没有产生别的情绪,像是一个天生冷心冷肺的人,却不知她的全心全意,皆在另一边,倾赋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也没再用饭食,进了自己的寝殿内便又开始打坐修炼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总是有些心性不定,眼前不时浮现出在冥河地界看到的那道身影,恍惚中又好像觉得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心里疼痛得厉害。
那个人的怀抱有些熟悉,萦绕在鼻尖的幽香令人无比心安。可是……那又为何会让她感到熟悉?
她蓦然睁开眼眸,再也修炼不下去了。
待魔界的事情一定,便再回凡界一趟吧。
父亲同她提起过的,天元王朝。也许在那里,她能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