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被击退了数步,胸腔处传来的同意提醒符羌,方才他竟被眼前这个向来不放在心上的小女君给重创,喉咙里涌出一股血腥味,一丝腥甜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显然是受了内伤。
符羌狂涓的脸上晃过一抹讶然,随后用指腹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眼角缓缓绽出凶狠的笑意。
本来还打算陪她玩玩,现在他改了主意,少暝他一人上路怕是寂寞,难得他也算得上是他兄长的一部分,不如就发发善心,早些送这个小女君去陪他好了。
目光凛冽,符羌享受着周围战场上肆意屠杀产生的快.感,脸上愈发布满青灰暗色。
不知何时,南涯山这方开辟了杀戮战场的天地,充满了无数汹涌的鬼气,大团扭曲的黑雾中现出朦胧虚渺的鬼脸,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像是因为看见这场铺天盖地的杀戮,而显得格外兴奋。
“箐桑,你可有何办法?”
即墨九兮反击了符羌一招,冷眼看着周围肆意而出的鬼气,神志反而镇定下来,和箐桑互相配合除掉了周围一圈的鬼军,微微喘息着趁合击时的空档问。
箐桑一个闪身避开刺来的一剑,长剑在手心中过了一个回旋,便像长了眼睛一般往身后刺去,抽出时带出一流血柱,又回身,将身旁之人抹了脖子,回到九兮身旁。
“陛下恕罪,若有办法,箐桑又怎会坐视我天元将士成为黄泉军剑下亡魂?今日不如就杀个痛快。”
即墨九兮眼神一寒,沉声继续投入到杀敌之中,眼中所见之景,唯有一片灰白的杀戮和猩红的血液交织,所构成的修罗地狱。
但符羌却不想再同他们拖延下去了,身上的鬼气愈发浓重,和战场上三十万黄泉军形成隐隐的共鸣牵制之势,
“来不及了。箐桑,你可知晓,即墨一族乃天命血脉,生来不凡?”九兮微眯双目,定了定神看清楚符羌身上诡异的气息的波动,他身上的黑气已几乎快要实体化,若是再等,恐怕真的就要全军交代在这了。
如此想着,她眼角一瞥,嗜红的眸子给那张明艳的小脸上平添几分魅色,少女冲着向她看过来的箐桑微微一笑,竟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色彩。
“据闻,即墨一族的始祖,本为一方神袛,因修炼禁术而被责入凡界,纵使为人一世,却也以杀止杀平定四方,铸成我天元王朝百年基业。今日,便让尔等,见识一番我即墨一族所谓阴邪禁术!”
即墨九兮说完此话,不等箐桑有何反应,纵身跃上一旁的高地,俯视看着底下因她抽身而不断被单方面屠杀的天元将士。
少女单手持剑站在高地之上,绝艳的小脸微微仰起,眼里似是结了冰霜,傲然而立,如风雪之中独存天地间的雪冷寒松。
凌冽的剑气带着势如破竹之势冲天而来,符羌飞身来到即墨九兮所站的那片高地,冷冷笑道:“怎么,女君陛下这是要放弃你的子民,选择冷眼旁观?若是如此,寡人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一命,让你看看,这天下是如何为我一统!”
即墨九兮却不为所动,在他出言时便用玄昰剑,猛然在小臂上的伤口上一划,原本已经混着衣物结痂的伤口重新涌出大量鲜血,伤处传来的痛意让她暂时不用顾虑其他。
指尖沾了小臂上流出的鲜血,白嫩之处覆了一抹鲜红,九兮看了一眼,将剑身横于身前,用着指尖之血,开始在剑身上涂涂画画,一串诡异的画符自即墨九兮的指尖而出,俱呈于剑身之上。
符羌见她如此,脸上阴沉如墨,全身鬼气运行一番,长剑随身而出,向即墨九兮刺去。
“陛下小心!”
九兮一走,被鬼军团团困住的箐桑在清除围困后找了一圈九兮的神身影,正好见到符羌刺向九兮的一幕,且女君还未有抵挡的打算,便只好自己飞身而上,想要帮九兮挡下这一剑。
然而他终究是晚了一步,不及符羌的闪电之速。
眼见符羌长剑剑尾即将刺入九兮的胸腔,正是对着她心脏处而来,而就在他即将刺到的一瞬,九兮指尖的最后一笔画符正好完成,那剑尾还未穿过肌肤,便见自剑中汹涌而出一道流光,将符羌连同不远处的箐桑全数震开。
“箐桑……先生曾言,佛屠弟子,杀身证道,今日,九兮也要证我之道,但请先生,屠恶奉陪!”
箐桑心中一动,眼前的景象和多年前他所参与的一场屠恶之战相重合。那次也像今次这般,有恶鬼从地狱逃向人间,附着凡身,以撕断婴儿身躯为乐,以人心为食。
善者渡恶,度灵咒尚未念完,便有数千生灵身破魂散。
佛屠持刀屠恶,身上沾染无数鲜血,入眼的也皆是血,一如现在眼前之景,他重身入地狱,成鬼刹修罗。
除尽恶,遂成佛。
心中的戾气尽出而散,长长久久堵塞于心间的结被生生撕裂,佛屠功法尽数回于全身。当年他因弑杀除恶引来心魔,身陷囹圄不得出,多年佛屠功法修行被封于身,现下重面此景,心结化解,这一次,即便无法阻止,他也愿随众生同坠地狱,以身饲魔!
无数闪着金光的黑字梵印从箐桑身上流出,如一条玄金长鞭,往空中鬼气弥漫之地而去,将那大团的鬼气悉数困住,尽数绞杀!
九兮见此微微一笑,箐桑佛屠功法恢复,便能抵挡一阵鬼气侵蚀,她也好全心完成符阵。
双眸微微阖上,剑身血红的符印同她血脉相连,涌出大量红光,开始吸食万人血肉精气。
战场上尸横遍野,俱是天元子民,她双眸紧闭,不愿见此情景,却也不得已而为。
以剑为器,以血脉为引,炼化万人血肉,成上古凶阵吞邪。
吞邪阵,就是她即墨一族的始祖,这柄玄昰剑的真正主人,所封印在剑中传于后人血脉的禁术。
炼此阵者,心中必无一丝邪念,以剑为炉,以万人血肉为祭,吞杀世间一切邪祟,还天地一片清明。
然而自凶阵演成,万人献祭仍可借凶阵重入轮回,持剑铸阵之人……却再也回不去了。
这也就是当年封君大典之上即墨溡将这柄剑传承于她,后来却让她收起,未曾告诉她剑中禁术的原因。
只是那日她从碧宁山山海寺回到天元璃阳,一路上都在想着千屠禅师所言,心中也渐渐有所明悟。
“若有一日你君临四海,行道于穷途仍如今日之阔达明胸,所见所感从一而终,便是王道问鼎,无愧于心。”
王道问鼎,无愧于心……
王道问鼎,无愧于心……
王道问鼎,无愧于心!
所以,她回了璃阳,转而去了凤鸣山之后皇陵,进了那位即墨始祖陵墓,找到了这关于剑中凶阵的咒术。
只是,当时她不愿以万民血肉为祭,所幸玄昰剑早先便给了少暝,却不曾想到,果然便如遂明大师所言,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所以,少暝身殒,玄昰归来。
所以,万人受戮,凶阵已成。
所谓定数,便也是她命中生死劫、桃花劫,在所难逃。
桃花劫,深爱之人身殒战场,天人两隔。
生死劫,便是由她这持剑之人以身铸阵,阵成,万劫不复。
九兮睁开双眸,一滴泪缓缓流下,快速没入耳际。战场上剩余的天元将士被紧紧困在一处,原本二十万大军,现下唯剩几万。
他们已被这注定的败局磨灭了心志,丧失了斗志,见得自己一心一意侍奉为主的女君,竟倒戈相向,帮着那启溟鬼军吞噬天元子民的血肉,一时之间恨意如滔天怒火,难以消除,又化成强烈的斗志,将杀意全数施加在眼前的鬼军身上。
君主负我,我便自救。
苍天不怜,我便不再信天!
不过好在还有左相,箐桑一边施展佛屠功法以一敌百,一边尽数护着天元将士,却也注意到了九兮的动作,眼见着死去将士的尸身俱被女君所持之剑吸食,剑身泛着诡异的红光,女君也有些神情不对。
箐桑眉心深深皱起,满脸尽是肃意。然而见到即墨九兮睁眼阵成,高地之上以她为中心现出三片巨大幡旗,眼里瞳孔猛然睁大,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自他心中缓缓生出。
三幡分别为聚魂幡、引魂幡、招魂幡,发出红黄玄三色幽光,呈现三角对立之势,以即墨九兮为阵眼,中间凝出一道巨大的吞邪阵。
“陛下不可——”
箐桑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急急从喉间吐出几个字,却被一声更为洪亮凄烈的女声打断。
“即墨九兮!你上面还有父亲母上,何曾用得着你来出头!……兮儿,母亲父亲回来了,你快些停手!”
一声气急败坏,正是听了消息急忙从异世赶回的即墨溡和钟离千月回来了。
即墨九兮闻声看向来人,见是许久不见的父母,嘴角微微扯出一抹笑意。
真好,最后的时候,还能见一眼你们。
可惜……她眼里划过一丝悲伤。
已经来不及了啊。
万民已祭,凶阵已成。
来不及了。
“阵成——吞邪——!”
一声清丽女声响起,随后三幡悉数而动,吞邪阵运转,阵中三幡大亮。穹宇之上,黑云蔽日,翻滚不息,招来寸寸犀利闪电,自天间劈开,留下一道道蓝色孤影。
从阵中而出的一道强劲旋流,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四周推开,所过之处,鬼气尽消,耳边只听鬼煞声声不甘消失的嘶吼。
符羌身上的鬼气也尽数被吞邪阵吸去,同所有启溟黄泉军一般,失了。
当所有鬼煞之气被吞邪阵驱散,天地重回清明,一抹遮天蔽日的白光极为刺眼,在阵中一闪而过。
战场上剩余的天元将士被白光迷了眼,再睁开时,三幡尽散,吞邪阵和阵中的女君陛下,一同化为了虚无,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吞邪阵所在之处,唯有一把孤剑留存,玄昰剑。
“兮儿——!”
“陛下——!”
众人反应过来,呼唤着阵中消失不见的少女君主,声声撕心裂肺。
远处,一抹玄影渐渐接近,见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