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上不要妄自菲薄,你在他心中的位置,远比你想象的来得重要。不过……若让兄长这一役取胜,那么到时,无论是启溟还是天元,都将面临一场浩劫。我想,小君上心中,应该有所决定。”
千羽妩媚一笑,白嫩的指尖划过一缕青丝,绕于耳后,轻声道。
一阵凉风吹过,带起园中不远处树下的一滩落叶随风飘舞,天边的云渐渐散开,显得那轮弯月更加皎洁无暇。九兮声音有些空灵,又是那般坚定,夹杂在风中,飘入耳际。
“无论站在什么立场,还是多谢你今日前来告诉我这些。天元王朝的百姓们都是我的子民,我既为君,当承责任。”
少女脸上明月如华,千羽垂眸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笑了。她很明白,眼前这个少女所说的话,所谓的君王责任,该是让女孩怎样去承担。因为当年父亲和母亲,亦是如此。
君王,是权利,亦是责任。
百姓们信奉他们的君王,君王便是他们的天!
“你说得对。小君上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便是,千羽这边,也会有所安排,为小君上铺路。”
“在此谢过。”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默契,尽在不言中。
*
黎川王宫内,一片寂静,整个宫殿听不见一丝声响。玄色帷帐随风而动,透出一丝猩红的月光。适才发觉,整个幽冷如水的夜色,也是静悄悄的。
地宫身处,一人着赤龙服,披散着头发,像是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巨大痛楚。
一团黑雾时晃时去,不停地在男人身旁飞着,盘旋在男人身边,不多时,黑雾散去,男人面上恢复了平静,只留下额角的一层冷汗,顺着侧脸,滑到脖颈。
男人睁开双眼,眸中黑白两色分明,幽深的瞳仁更显暗色,倏而一笑,敛眸掩住了眼底掀起的一场波涛汹涌。
凭空一道幽光闪过,对面一人好看修长的手里握着一块整齐干净的锦帕,男人接过擦了擦侧脸的薄汗,随手一握,将锦帕捻作了灰烬,消失在男人手中。
“陛下,枬玉那处传来消息,君千瞑率十万大军,阻止了我军攻城。”
“是嘛,想不到他还有这本事,能阻止国师一手炼成的鬼兵。”
符羌现出一抹冷笑,他这个所谓的弟弟,倒还真是厉害。凭一介凡身肉.体,就能阻止他三十万鬼军。
“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月牙白的袍子,在夜色中尤为显眼,琅乐却身处暗处,不谋不发。像是仅仅作为旁观者,看着这两虎相争的好戏。
“让铁幽玄继续攻城,看他能撑到几时!”
“国师的另一支大军,准备得如何了?”
“倾全国之力,定不负陛下期待。”
白衣青年如月如华,眉眼惊艳,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刺骨寒意,却又再下一瞬间,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好!”符羌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赤龙服袖袍一扬,负手而立,“这支大军由寡人亲帅,自南涯山北上,直攻璃阳!”
“寡人倒要看看,君千瞑他还能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无数分身,究竟能顾上洛京还是璃阳!哼哈哈哈哈哈哈!”
“是,陛下。”
地宫内烛火幽幽,整个王宫像是一座空殿,却不知在地宫深处,又在计划着何种筹谋。
琅乐看着背对着他的君主,嘴角挂起一抹讽意。
不过符羌既然想利用铁幽玄牵制君千瞑,自己攻打天元,他又怎能不袖手旁观,坐等看一场好戏呢?
只是——
眸底的光寸寸熄灭,小酒儿……
本尊等着你神魂归位,到那时,便把你带回妖界,藏起来,只是我的。
*
第二日,九兮没有上朝,朝堂政事再一次扔给了箐桑,有他这个左相在,九兮这个女君,做的倒是比即墨溡轻松自在不少。
忽然想到这个,纵马疾驰的少女莞尔一笑,不知母亲和父亲云游到何处了,也不知给她寄封信来,果然是有了夫君陪着,女儿不算什么。
不过,但愿待他们回来时,她还能受得住这一片江山吧。
眸底的悲戚一闪而过,少女娇声扬斥,马鞭飞扬,枣红骏马嘶鸣一声,更加急速地往南涯山方向驶去。
九兮一路策马疾驰,两天后终到南涯山,又向西南方向驶进,最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碧宁山,山海寺院。
入秋的碧宁山,仍是被大片的银杏树覆盖,金黄一片,像是漫山遍野披了一层金色霞光。
九兮却无意欣赏眼前这幅美景,匆匆迈步登山。已经两天过去,不知少暝那处如何了。
和上次前来有所不同,九兮看着山海寺院高挂庙宇的寺匾,匾下朱红大门紧闭,门前不见一人。
有些不对劲。
九兮看着眼前景象,想起来那日斩虚、无妄二位大师送她回宫后,匆匆告别,好像是收到遂明大师书信,令二人尽快回去,莫不是寺院里出了什么事?
少女上前敲了敲紧闭的庙门,许久不曾得到回应,也不见庙内有人。
故而又绕到了侧面,翻过那院外高高的一堵红墙,正好落入寺内的放生池的一旁。
钟鼓楼、九层佛塔仍旧巍峨耸立,威严而庄重。九兮一路走一路看,偌大的寺院,毫无一丝生人气息。
难道是出了意外?
不对,若是有意外,箐桑身为佛屠弟子,虽已入世,却也不可能没听见一丝风声。
她此次前来山海寺院,也是提前和箐桑商议好了的。如今大劫将至,凭天元王朝的普通将士们,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鬼军踏城,唯有请出佛屠弟子,才有可能与之一战。
九兮一边想着,一边轻车熟路寻到佛塔后面的禅房,当年她和少暝就是在这里,拜会遂明大师求得疫病之法的。
若是此次不能阻止琅乐的计策,不能阻止启溟的鬼兵,整个天元王朝,将会沦落成下一个骞国望都!
忍住心中的慌乱急切,九兮打开禅房外的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九兮眸里最后一丝的希望扑灭,果然,也不见人影。
佛屠弟子们,都到哪去了?
不是说过,山海寺佛屠弟子,立身于世,求以心证世间正道,见邪祟以除之,凭心渡苍生吗?
如今苍生有难,他们为何不见人影?
“呵呵呵,施主可是在寻贫僧?”
当初遂明所坐的蒲团上,凭空现出一道虚影,在巨大的千屠佛相下,虚虚实实,好像是最后的意思烛光,随时可能灭掉。
那虚影体态丰腴圆润,面上神情庄严肃穆,面向佛屠主金身,虔诚祈祷。
正是她苦心寻找的遂明大师!
九兮迈着大步连忙走进去,靠在遂明身旁,恭敬道:“大师,晚辈又有一事,来请教大师。”
遂明闭目养神,出口道:“施主可曾记得,五年前贫僧有所一问?”
“若有一日世间皆行鬼道,施主当如何?”
此时眼前的遂明和五年前的身影融合,以同样的语气说着同样的话,将九兮带回了五年前的那日,也回到了她那时的心境。
当年遂明大师曾告知于她,望都之疫病,正是七星阁驱使鬼祟附体凡身。以启溟独产之花炽翎作为凭引,使鬼灵附体蚕食凡体之魂,若七日附身鬼灵不驱,则凡体七魂尽灭,永不入轮回。且这附体恶鬼怕是不会只在望都行事,若转移到骞国整个境内,七星阁鬼道猖獗,天下必将有大麻烦。
如今果然鬼道猖獗,天下之祸因由而生。
又该怎样去化解呢?
“晚辈记得,当时晚辈曾觉有心无力,大师曾言,让晚辈只管平心去做,佛屠弟子会镇鬼除祟,助我等一臂之力。”
说罢言辞恳切道:“如今晚辈前来拜访,正是希望佛屠弟子能出手,助天下化解这场鬼道祸劫!”
九兮说完,禅房内一片静默,九兮有些急切,然遂明却微微摇了摇头,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世间有此劫祸,佛屠弟子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施主来晚了啊……妖界万妖塔大妖横空出世,佛屠弟子已尽数前去拦截。而贫僧……贫僧已寿数将近,徒留一缕残影,为施主答疑解惑。”
“万妖塔……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遂明大师,求告知晚辈一条明路,天下浩劫将出,我等俱责无旁贷!”
“施主只要记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一切皆已注定,躲不过,只能承受。施主身为众生一员,无论何种奇遇,终归凡身,也终将会回到原来。”
遂明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话说完,那虚虚实实的身影再也支撑不住,消失在一片虚无。
禅房内蒲团仍在,却只剩下九兮一人,仿佛遂明从未出现过。
九兮缓缓跪在蒲团上,面向佛屠金身,面上是前所未有的虔诚。
“禅师……我该怎么办?禅师……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若无法阻止这场浩劫,天下将沦为炼狱。众生万劫不复,到底要谁才能拯救他们?”
“当年禅师带我入世修行,原以为得见众生皆苦,便可抽出己身,得以抽丝剥茧斩破虚妄表象,看到事情本身,却不想,我原一直身处红尘,从未离开。”
“当时平心有感,天道无情,唯强者至尊,可惜九兮枉负心胸,到如今也未曾到达强者之界,又如何如禅师所言般潇洒?”
当年穹溟岭顶峰,禅师佛屠主曾有此一言告诫九兮:“若有一日你君临四海,行道于穷途仍如今日之阔达明胸,所见所感从一而终,便是王道问鼎,无愧于心。”
心里默念着佛屠主留下的话,九兮端正身姿,向面前的佛屠金身,恭敬扣了三拜,随后走出禅房,翻出寺院红墙,下了山,驾马疾驰而去。
整座山海寺院,凭空化作一片虚无。从此碧宁山,再无山海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