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直言不讳,倒让咄咄相逼之人没了下文。
九兮就是要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她之所以带人来,就是听闻湘水地界有人搞鬼,而且这搞鬼之人,似乎还就是你们启溟!
她身为天元女君深入敌营,带这些人都还算是少的。
琅乐一双狭长水眸微微眯了眯,他们既已知道湘水主城的事,如此胸有成竹,怕是千羽那个小丫头在背后还真把他这个哥哥卖了。
待他回妖界后,定会有她好看。
眼见国师不出声了,符羌语气里满是笑意地出来圆场。他毕竟是今日的寿星,天元这些来贺寿的人,也给了他几分薄面,没再不依不饶。
启溟国君主的“元岁”之礼自是不凡,相当于国礼的存在。
君主需在元岁礼上请愿、受冠、赐血、占卜命相。
“按照天元的习俗,诞辰礼上,应是不宜见血的。”
九兮一边观礼,一边偷偷和一旁的君千瞑咬耳朵。
她见殿阶上符羌到了赐血那一环节,面色平静地接过那把冷刃,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结实强壮的小臂上一划,无丝毫手软,红色的血顺着蜿蜒而出的伤口越流越多,几乎染满了整个手臂,而符羌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还不过瘾似的,使劲攥了攥拳头。
大片血液像是化成红绸裹住他半边小臂,让九兮看了都替他觉得疼。
君千瞑听了她的话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他如今既是归属了天元的人,自当入乡随俗才是,娃娃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此刻周身矜贵的青年也不在意上面的人如何。这启溟的糕点还不错,他只一心一手把玩着少女柔软无骨的小手,一手捏了块精致可口的糕点,忙着投喂了贪嘴的小丫头了。
见血从那伤口处大滴大滴地流出来,在一旁等候着的侍从连忙捧了一杯琉璃盏来,将那流出的血一滴没浪费地用琉璃盏接了,待猩红血液不再从伤口处往外流了,侍从递过一张纯白棉帕,符羌接过来,毫不在意地擦了擦伤口,将血污去了,表情与方才无异,只是小臂上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侍从将棉帕和琉璃盏皆端了下去,赐血过后,将由启溟国的国师,为君主陛下进行一场占卜,占卜君主王命如何,占卜启溟国运如何。
世上真正会占卜之术的人少之又少,窥天命可不是个好活计,稍不留意就会遭天谴,折损受命。
故而启溟国男子过元岁之礼时,这占卜命数的一项实际就是派家中德高望重的长辈说几句吉利话为子孙赐下福佑了。
今日既是君主陛下的元岁寿礼,谁又敢在殿上说一句不好听的话?纵然要占卜君王命数启溟国运,也只是由国师配合做做样子,说几句陛下福泽永厚、国泰昌运的话罢了。
然而在场众人却是没有一人知晓,连符羌这位君主陛下也未可知,琅乐身为妖族唯一一位上古祖神王室遗脉九尾魇生狐,除了一项极为拿手的惑心术,还可通晓阴阳,洞悉天命!
但这属于烙印在在九尾魇生狐族血脉神识里的天赋技能,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使用,用一次虽不会折损寿元,却极易损耗修为。
一袭白袍加身的男人,穿着似乎是那般守礼又克制,却怎么样也藏不住印刻在骨子里的惑乱风流。
琅乐在九兮的印象中从来都不是个正经传道授业解惑的师父,相反倒是陪她作尽坏事,没人比得上他一肚子坏水。
她目送着琅乐微微施礼登了殿台,端端正正朝着虚空拜了三拜,这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堂堂妖界尊主,举兵攻下离恨天都来不及,又怎会诚意祭拜诚心臣服?
不过底下这些愚民们拥护天神,以天神为信仰。他也只好陪尽心尽职演好国师这个角色,承天授命,方能收服民心。
他取了方才符羌的一滴血,挥袖间凭空变出一块珠盘命玉。引血入玉,那猩红血丝沿着玉盘的纹路脉络延绵。
直到那猩红血液流满了整个玉盘,猩红与青白融为一体,只留下表面细细的血丝,相互缠绕,连绵不绝。
琅乐将他的一丝本命灵气注入,瞬间,青白玉盘红光大盛,有一丝血气自琅乐狭长眸间一闪而过,处在满面的红光中,琅乐纯白的衣袍无风自动,双眼间像是充满了洞悉一切世事的悠远沧桑。
九兮对这些奇闻异事一向有些好奇,此刻嘴里嚼着糕点,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殿阶上作法的琅乐,正瞧得入神,忽觉得虎口处微微一痛,竟是君千瞑用力捏紧了她的虎口。
君千瞑见她视线移回来,方才像是没事人一般随意安抚着揉揉了被他捏疼的地方,嘴角挂了一丝意味莫名的笑意。
“少暝,你掐我。”
“没有。”
“作何掐我?”
“吃糕点。”
嘴里面被一块酥皮软糯的糕点塞住了,九兮一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一边使劲儿嚼着嘴巴里的糕点,一边拿着一双睁得圆滚滚的眼瞪着他。
这男人,也忒小气了。不知道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否?
见九兮没多久视线又被吸引过去,君千瞑轻嗤一声,微微靠近了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雕虫小技,对这种窥探命数之事,娃娃几分信服?”
九兮动作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她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况且,她若是信那所谓命数,便也就算是同她命中那一生死劫、一桃花劫妥协,她怎会愿意?所谓天命皆为人事所扰,她对此能避则避,不然恐怕他们天元王朝王宫内早就被那些云游散仙们占去大半宫殿了。
君千瞑见状也不再计较,专心投喂糕点。
那红光渐渐收敛,琅乐又一挥袖,在那青白珠盘上现出几道划痕般的图腾,许多枚黑白两色棋子在珠盘上眼花缭乱的上下跳动,响起一阵清脆乐声,待一切重归寂静,只剩一黑一白两枚棋子,哗—一声湮灭成了粉末,那白色的粉末同青白珠盘融为一体看不清楚分明,而那黑色粉末却在珠盘上留下一道显眼痕迹!
琅乐看清那珠盘的纹路心神微乱,很快又稳住了,不动声色地结束了占卜。
殿上的人皆不自觉的屏了呼吸,九兮便知道,是占卜的结果出来了。
“启溟君主符羌,恭迎圣训。”
琅乐一直微闭着的眸眼睁开,符羌已恭敬地站在他面前,等待琅乐道出占卜的结果。
这种时候,就算占卜出不好的也该说好的,毕竟事关君王国运,若是一个说不好惹来君怒,十颗头颅也不够保命的。
琅乐很显然选择了前者,他临开口前看了看九兮的方向,瞥见她看过来的视线微微一笑,很快被一旁的君千瞑给挡住,琅乐收回视线,此时殿下的人除了左侧天元王朝前来贺礼之人皆躬身施礼。
“恭迎圣训!”
问天占卜,神怜授训。得此圣言,恭听谨记。
在万众跪拜臣服下,琅乐缓缓念出他所占卜的结果。
“万民黄泉路,红颜祭枯骨。”
“铁骑踏四方,江山……”
“君一统!”
原本听到前一句,众人还有些震惊国师竟如此大逆不道,然而后一句却着实说到了符羌的心坎上,也不顾殿上还有天元王朝女君一干人等的存在,抚掌大笑着说了一声“好!”
与此同时九兮却是歘—一声站了起来,冷冷地和琅乐对峙着。
“国师这是什么意思?”
琅乐掩下眼底因占卜结果而现出的风起云涌,眉眼柔和地道:“字面意思,本座不过是上达天听、承接天意罢了。女君陛下有何见教?”
“呵,还请国师详示,是哪位尊神告诉国师,孤天元女君即墨九兮还在,就让你家启溟君主江山一统!”
琅乐但笑不语,朝上的人被天元女君陛下突然发难的神情镇住,竟一个人也不敢出声。
明明还只是一个稚嫩少女,她面上带着怒气公然和国师呛声的模样,却尽显君王霸气,唯我独尊!
“陛下说得有理,我方本是为启溟君主贺寿而来,贵国就是这般的待客之道?”
“在主人面前公然要抢夺人家的领土,恐怕不太好吧。”
君千瞑也站起来,长身立于九兮身侧,以一种卓然之姿护住霸气侧漏的少女,尽显守护之态。
“女君、凤君误会,国师所言的江山,不过是我南国的半壁江山罢了。还请二位陛下不要挂在心上。”
符羌的眼里含着春风笑意,话也说得极为顺心,只是那表皮之下埋藏的祸心是如何想得,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是吗?孤可不是那般认为。国师可否亲自解释一番此次占卜结果,是何意思?”
九兮自然没有被这一番好话糊弄过去,仍是一副不依不饶的姿态。符羌仍挂着笑的脸上便现出些许崩裂:“女君陛下,可不要咄咄逼人才好,这圣训既是如此,怎可让吾等凡身妄加揣度?”
好一个江山一统!好一个妄加揣度!
少女君主闻言双唇微泯,不怒自威的小脸上闪过一抹肃杀。
人家都如此彰显勃勃野心,光明正大地就和你说要抢你家地盘了,他们再不有所行动,是当他们天元无人?
“既如此,孤是否可以认为,国师这番话,是代表启溟君主陛下——要和我天元王朝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