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不知七星阁如何一夕覆灭,佛屠弟子因何出手,以及……君千瞑又为何推翻旧朝自立为王。
——建立新政,改号祈安。祈安,洛北祈……他可是为了纪念亡故的父亲?
九兮感觉自己仿佛身处迷雾中,原先随禅师入世后所修行的通透练达,在她归了红尘后却对她起效甚微。
果真是当局者迷吗?
她轻轻叹息,身在红尘难免为红尘之事所累。如何抽丝剥茧斩破虚妄表象,看到事情本身,她还需多些参悟。
“殿下。”一直在她身边侍候的玉儿端来一杯参茶进来,“殿下批阅奏折辛苦,喝杯参茶提提神吧。”
“还是玉儿心疼我。”
九兮笑着接过茶,顺便打趣了一声。
再见到这些从小在她身边侍候的——玉儿,小七七,她才真正感觉自己回来了,也渐渐变回从前那个模样。
但有些东西,却是变不回来了。
“殿下说得哪里话,殿下身边哪有不心疼殿下的。殿下五年未归,陛下忧思过度,额边生白……”
玉儿听闻九兮这般说,忙有些急切地说出陛下对九兮的好来。
“嗯……”九兮低下头来沉思,“前不久在御景园闲逛时偶遇左相大人,方知几年前他便已搬到宫里来住了,母君还亲自为他督建了清禹殿,我原以为她这几年应是过得很好。”
说完又抬起头来,一双温润无害的眼睛看着玉儿。
玉儿被她盯得有些不大自在,五年前殿下被太师带走时陛下大怒,派了不少人马寻找殿下的踪迹。可惜不知为何,后来好像接受事实了一般,此事便不了了之,像是根本不在意殿下了似的。
可是这话,她不能同殿下这般说。
她也曾偷偷问过陪在陛下身边侍候的明月姐姐,明月姐姐说女君午夜梦回时,还经常念着殿下的名字呢。
看来陛下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十分想念殿下、担心着殿下的。
即墨溡当年确实一度担心过九兮的安危,甚至因此还和钟离千月置了气,不过不久后千屠亲托山海寺遂明长老送了一封信来,告诉她九兮已被救出,另外需带她出去几年云游避劫云云,即墨溡如此也便放心了。
却不曾想还有个意外之喜。她有几日因惦念九兮之事无心朝政,钟离为安抚她心情,竟然主动提出搬入宫中帮她处理政事,她便一门心思转去给他另置宫殿了。
故而如今九兮回来,左相也并未离宫。她便只见到爹娘感情之路前景一片大好,全然没有旁人说得什么惦念殿下、忧思过度的样子。
九兮坐在檀木椅上,端着参茶小口小口地喝了些。秋夜清冷,一杯参茶下肚,腹中暖烘烘的,九兮满足的眯着眼睛回躺在檀木椅上,昏昏然想要睡去。
“殿下,夜深露重,玉儿陪殿下回寝殿休息吧。”玉儿见她如此,轻声问道。
九兮仍神色倦懒,闭目养神不想动弹。玉儿正想着要不要给殿下再去找个取暖的物什,倏而便见殿下忽然有些亢奋地怼过来的脸:“好玉儿,我有些想喝酒了,你去帮我弄壶酒来吧。”
九兮离开王宫时将将十岁,因为左相大人的一句“小孩子还是勿要饮酒为好”,即墨溡便连稍许果酒都不许她碰了,乃至五年前她同君千瞑在客栈饮酒时喝断片儿还差点闹了笑话。
然禅师荤素不忌,嗜好饮酒。跟着禅师在外云游,禅师心性阔达,有心锻炼她的酒量,九兮沾了不少好酒,如今一两壶下肚,对她来讲也如喝白水似的。
玉儿有些踌躇着,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殿下还是十岁时那般的样子,但眼前的殿下已经变得和五年前不同了。
五年时光带走了自家殿下的婴儿肥,巴掌大的小脸儿明媚昳丽,笑起来时伴着可爱的梨涡和尖尖的小虎牙,看着愈发像陛下了。
看自家殿下看晃神了的玉儿心里还惦记着殿下想要饮酒的事,迷迷糊糊开口劝道:“殿下……饮酒伤身,况且陛下那边,也是不许殿下饮酒的。”
九兮笑嘻嘻地揽过玉儿的胳膊,放在脸边磨磨蹭蹭撒娇道:“玉儿姐姐,求你了……”
玉儿终究败下阵来,看着殿下撒娇的模样真是心软得一塌糊涂。无奈地叹口气后,转身出门去帮九兮取酒去了。
九兮伸了个懒腰走出偏殿,扶着殿前门槛抬头看向被宫檐瓦角割裂开的墨色穹宇,深秋的夜色寂静孤凉,清冷的圆月半隐在朦胧云雾里,几颗星子零零散散闪着微光,在目光可及的视野处忽闪忽现。
扑面而来的冷意渗透进骨子里,殿内捂出的暖气已然散去,九兮搓了搓穿着单薄的胳膊,想了想,趁着玉儿取酒未回,先回了寝殿披了件赤霞如意云纹氅,方又回了偏殿殿前门口候着。
远远的见穿着一身秀气宫装的人儿袅袅婷婷走来,九兮手指轻点着下颌,想了想,她离宫时玉儿已经十四岁了,如今已经十九岁,早该为她寻个好人家了。不过也要问问她的意愿才行。
玉儿自是不知自家殿下心里那些心思,已经筹划考虑到要为她准备多少嫁妆上去了。将手里暖好的酒递给九兮,方又皱着眉头道:“殿下在这等着作甚?外头寒冷,殿下快些进去吧。不然让别人看见殿下饮酒,再传到陛下那去……”
九兮接过酒来,没理会玉儿的喋喋不休,歪着头眼里含笑向她道谢:“谢谢我的好玉儿啦,殿下我想找个有意境有情趣的地方饮酒,你就别管我了,先回去休息吧。”
说着不待对方有所反应,便一溜烟小跑着隐在拐角处的夜色里了。
“哎……”玉儿急急追去,却也没见着殿下半点影子。
九兮施展轻功上了一方重檐庑殿顶的正脊上坐下,脚下踩着黄色琉璃瓦,打开酒壶的顶花仰头灌了一大口,处理了一整天政务的疲惫消失殆尽。
爽!
明日便是十五了,难怪今晚的月亮如此圆满透亮。
再过半月入冬,又是一年飞雪月。九兮又抬头饮了口酒,却没立刻咽下去,一口酒仍含在口里。
“伴月饮酒,殿下好兴致。”
左下方猛然响起一道声音,九兮没有防备,一口酒咔在喉咙里呛出些泪光来,好不容易顺了气将酒咽下,低头看去,那罪魁祸首仰首看她笑得一脸玩味。
“咳咳……大半夜的,作何吓我?”
九兮嗔了底下那人一眼,看着他衣袍翻飞上了殿顶,在她旁边坐下。
“深夜不在自己府内睡觉,翻墙进来的?”
“翻墙不符君子之礼,只是用了些旁的法子进来罢了。”
“五年不见,原先的翩翩公子,怎生出些衣冠禽兽的样子来?”
“殿下说笑了。”
箐桑一脸的温和有礼,让九兮说不出什么怼他的话来。
“言归正传,半夜入宫,找我何事?”
“今夜月色正好,在下闲来无事,来找殿下赏月。”
九兮左手撑着下颏,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顺便谈些在下安排的人从各方传来的情报。”
箐桑补充道。
箐桑五年前同九兮分别自己回了天元后,便开始着手与九兮计划之事。先是在天元招揽德才兼备却怀才不遇的江湖人士,暗中培养形成自己的势力,又在三国各方安插人手,建立了情报机构。
当然这些都是依靠着九兮的名头和财力进行的。
如今殿下羽翼丰满,他也可以由暗转明,在明面上做她手下的幕僚了。
不过他若想真正一展抱负施展才能,还需等到小殿下继位才行。
“陛下如今将每日政务几乎全权交给殿下处理,看来殿下继位之日不远了。”
“她不过想多出些时间同左相大人待一处罢了。”
“殿下继位后可想过如何处理同启溟和祈安的关系?”
“此话怎讲?”九兮淡淡道,“不是说来同我分享情报,怎地却是你来问我?”
箐桑抿唇笑了一下:“殿下不必心急,在下先说情报就是。”
“快讲。”
“殿下要我调查琅乐的行踪,今日得到消息,他已被启溟君主奉为国师。”
“怪不得七星阁被端也没听说他出手,原来已经依附了启溟王室。”九兮仍是平静道,她说不清自己听到琅乐的消息心里是什么感觉。
在天元无法实现他的野心,还是只是他无法再做她的师父?
她至今想不通他堂堂一个妖尊为何特地来天元做她师父,想不通他为何在人界建立七星阁,更想不通他为何将她抹了记忆带去妖界。
琅乐是妖族之事九兮未曾同旁人说过,算是顾及她同他的最后一点师徒情分。
禅师曾问她,怕不怕他是妖族,是异类。九兮想了想,应是不怕的,她心里没有对他不是人族的身份产生过抵触和恐惧,只是难过于她自以为了解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摸清他的心思。
箐桑也是今夜无眠,趁着月色翻来王宫想看看她。琅乐这桩消息却也没如何紧急到今晚便要同她汇报的地步,于是正事说完便开始说些闲事。
“听闻陛下原先给殿下定了一桩亲事,如今殿下及笄,陛下很快就要昭告天下了吧。”
“你消息倒是灵通,可知那同我定亲之人是谁?”九兮幽幽问道。
“当今祈安国君主,君千瞑。”
“是啊,是他。”九兮饮了一口酒咽下,“不过现在,应该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