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苏宓果然吃了一顿鲜美的白菜馅白面水饺。
饭桌上，苏宓这才听她爸说起她叔送她奶上医院的后续。
邓翠萍在医院里大哭大闹，情绪激动，两把挠破了苏建桥那张很能看的小白脸子，还砸了镇医院的办公室，把医生护士全给闹得够呛。
苏建桥就爱惜他那张脸皮，摸一把脸上通红的血，再也忍不住大口骂他妈疯了，叫大夫赶紧给他妈打针。
大夫办公桌给掀了，暖壶水杯镜子相框钢笔什么的全给‘卒瓦’了，心头火起，毫不客气地拔出白大褂口袋里别着的便宜钢笔，唰唰唰开了支镇定！
护士本来好心劝慰安抚情绪激动的老年病人，没想到遭受池鱼之殃，被邓翠萍喷了一脸吐沫，恶心得早想奔出去洗脸了，接过大夫开的方子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一支镇定下去，彪悍的邓老太太还足足骂了一刻钟的工夫，这才愤恨不甘地瞪着胆敢不听话弄晕她的小儿子，迟迟不肯闭上眼。
大夫表情更严肃了，直说病人的神经亢奋远超常人，自控能力几乎完全丧失，狂躁倾向严重，并有暴力伤人的症状，连连追问苏建桥有没有家族精神病史。
苏建桥目瞪口呆，他是真没想到他妈真有精神病！
可她妈是抗战那会儿辗转流落到这里的，别说亲戚朋友了，就连老家在哪都说不清楚，谁知道个见鬼的家族精神病史！
邓翠萍曾经跟他们兄弟姊妹几个提过，说她是小时候从棒子国被拐卖过来，一路要饭长大的，后来遇见他们几个的爹才成家有了他们。
这话他们本来都不信，毕竟他妈嘴里瞎话多了去了，关于老家的版本也不止这一个，只就这一个最离谱。
建国后援朝战争胜利那会儿，好像还掀起过一阵回那边国去寻亲的热潮，国家给出路费补贴的，油水很足，可也没见邓翠萍去凑这个热闹。
这会儿听大夫打听他们家精神病的事儿，苏建桥突然就想起这茬来，莫名地后脊梁发凉。
好在他知道在外头要脸面，对着大夫也没全说实话，支吾两句，喊上老远躲着跟年轻大夫聊天的媳妇，拉起昏迷的老娘回村找他哥讨主意。
苏建亭两口子听说后也吃了一惊，这么大的事情不敢直接做主，借了村长家电话，打给邻村书记，好言拜托请他转告大妹苏建梅两口子赶紧回娘家一趟，又打给城里的小妹苏建芝。
苏建芝正上班。这些年她在城里顾着自己的小家，单位丈夫儿子忙活得团团转，很少回娘家来。
听见大哥电话里语焉不详地不肯说妈到底得什么病，还非要她赶紧请假回去，竟像是一刻都等不得，苏建芝心头火起，再三询问得知不是她妈病危，便以为又是她大嫂子挑事儿。
苏建芝不耐烦地丢下一句她是出嫁的女儿，怪不着他们两兄弟争产闹纠纷的闲事，反正她也分不着房子分不着地的，直接撂下电话。
苏建亭气得够呛，可正借着村长家电话，家丑不好外扬，也只能咬牙忍下这口恶气。
只他心里却不由得想着，他妈平常最疼爱的就是这最小的一对儿女，瞅瞅苏建芝苏建桥这俩人的做派，跟他妈跟得紧紧的，活脱脱另两个邓翠萍！
要真有遗传精神病的话，就怕这俩小妹小弟也脱不了毛病！
苏宓听得一愣一愣的，合上嘴咽口口水，这才问道：“那奶怎么办？不会真给送疯人院去吧？”
说实话，苏宓打心眼里不相信她奶有精神病。
那只是她情急之下寻出的一个借口，想要洗清她奶硬要扣到他们家的不孝骂名罢了。
在她看来，像她奶那样历经沧桑，独自支撑拉拔几个孩子长大的彪悍人士，心智之坚定强悍，绝对不是一个坚不可摧可以描述！
如今她奶儿女齐全，吃喝不愁，还有小孙子承欢膝下，小日子正过得美呢，怎么可能这会儿犯起疯病！
只怕是她叔那个滑头，想要推开老娘这个大包袱不想奉养，这才顺水推舟地夸大其词。
也就她爸这个老实人才会信。
“唉，我跟你二姑你叔他们也没商量出个章程。麻风院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家里真出这样的事，只怕对你们这些小辈影响都不好，以后成家人家要挑剔的。”
苏建亭叹口气，眉宇间满是忧愁。
林祥芝同样愁眉不展，包头巾还紧紧系在头上不肯摘下来。
“爸，这么说，我奶真疯了？难怪她一直闹腾得这么凶，对咱们家这么坏。”
苏云慕心有余悸，眼神往他爸脸上手上的伤口瞥，语气里倒没了先前的愤愤不平，仿佛被奶奶是病了，而非故意找茬的念头给安抚到。
“或许你奶真是老糊涂了。她这辈子不容易，早早熬干了心血把我们拉扯大，外面看着还精神着，瓤子早糠了。”
苏建亭同样一脸唏嘘，话里话外地都在说亲妈病了疯了的意思。
苏宓听得暗暗心惊，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她爸的心思。
她爸可能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被亲妈嫌弃伤害是件难以承受的难堪事，叫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甚至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因而下意识地寻找正当的解释理由，比如，他妈病了，疯了，不是他做儿子的错。
能把她爸这样孝顺的老实人逼到这一步，邓翠萍罪不可恕！
或许她真的有精神病吧，只是表现的症状是理智型的而已。这种冷静的疯子祸害起人来，更加难以收拾。
苏宓再暗叹口气，不继续纠结她奶是否真有精神病的事。
其实这也是她的一个心结。
前世的她也曾被丈夫跟亲姐姐设计，力证她患有精神疾病，想要将她关进精神病院。
若不是这俩渣滓后来想明白，如果她真被证明有精神病，反而不好将她这个责任彻底抛弃，这才半途收手，否则，说不定她还要被关进疯人院多受几年折磨，至死方休！
这也是她见到她奶闹腾，下意识就想到精神病院这个梗的由来。
“那就叫奶在家养着吧，她发病就给打针，不闹腾就好好给她养老。”
苏宓低低说两句。这话表面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劲，可禁不住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