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书房后,容珍将盘子交给等候在外头的佣人,拐道上楼去了楚云苓的房间。
“妈妈,爸怎么说?”楚云苓连忙迎了上去,语气有些急促,这段时间在工作上的失利让她失去了以往的淡定自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浮躁。
容珍见到她这样的状态微微摇头,握着她的手在小沙发上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不疾不徐道:“云苓,你太心急了。”
她怎么能不心急?明明资料上显示楚昭资质平平,可谁想得到那小子是在扮猪吃老虎。进楚氏不过月余,就展现出惊人的学习能力,如今已经能把一些工作处理得丝毫不错,再加上背后有楚稷对他的鼎力支持,这段时间公司里越来越多的人对他赞不绝口,就连几个向来对她不假辞色的董事也丝毫不掩饰对楚昭的欣赏。如果再让楚昭接手明年楚氏和秦氏的合作案,她在楚氏的地位就更加危险了。
看出楚云苓眼底的不甘,容珍慢慢放开了握着的手,缓缓道:“如果你不能调整好状态,那就安心待在家里做一个大小姐。”
温和的嗓音十分好听,不紧不慢的节奏听不出什么情绪,楚云苓却一下子就慌了,急慌慌地拉住容珍的手,不停地道歉:“妈妈,我错了,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见她急得都快要哭了,容珍叹了口气,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没把手抽出来,“云苓,一味争先不是聪明人的作为。我一进书房,你爸爸就收起了一份文件,我什么都没有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明白。妈妈,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别生气。”楚云苓想也不想地回道,生怕慢了半点再惹容珍不快。
到底还是个孩子。容珍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
楚云苓心里安定下来,顺势把脑袋枕到她腿上,这才有心思思考她的话,“妈妈,那我就看着楚昭春风得意,什么都不做吗?”
“做好你份内的事情。”容珍的手轻柔地抚着楚云苓的背,眼睛却望着窗外,刚下过雨的天空一碧如洗,云朵绵软白净,此前再厚重的阴霾也留不下一丝痕迹,“有耐心的猎人,才不会错过属于他的猎物。”
有了容珍的指点,楚云苓连日来的心浮气躁一扫而空,打开手机一看,这才发觉白泽宇已经有三天不曾联系过她了。
难道是回了大京?可就算回大京也没理由不联系她啊。有没有可能是他发现了什么?
“喂?”
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楚云苓回过神来,手机上显示着正在通话,原来她不知不觉竟然拨通了白泽宇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久久等不到回应,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云苓?”
“是我。”楚云苓连忙把手机放到耳旁,语气有些低落,“你默不作声就消失了两天,也不管我会不会担心。”
“抱歉。”白泽宇捏了捏眉心,声音里有掩饰不了的倦怠,“我父亲生病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来不及和你道别。”
“伯父现在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人还没醒。”白泽宇透过病房外的玻璃窗,看着那个毫无知觉的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发觉的迷茫,“他会好起来的吧?”
“没有过不去的坎,伯父一定会好起来的。”楚云苓连声保证道。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响起白泽宇的声音:“谢谢。”
低沉的声音暗含温柔,越过相隔万里的人山人海林立高楼准确地击中楚云苓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尽管知道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多聊,她还是多叮嘱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或许她可以去大京。这个念头一起,楚云苓越想越心动,临近年关她手头的工作都告一段落了,至于公司其他的事务,她冷笑一声,虽然不再执意要和楚昭争个长短,但心中不是没有怨气的,父亲既然处处都为楚昭着想,她何必上赶着不讨好,就让那私生子卖力表现去吧。
拉出箱子收拾了一套衣服,楚云苓打电话让赵真帮她定了来回的机票。晚宴的礼服她早就准备好了,只需要在后天下午赶回来做造型就行。
唯一烦恼的,就是出门的理由。和白泽宇在一起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妈妈,隐隐有些预感她知道了一定会反对。但这步棋她非走不可,不为什么,就凭白泽宇爱着楚静宁,那就让他一点点爱上自己,爱到不能割舍的地步,爱到愿意为她对付楚静宁的地步。
这个时间点,容珍正在小书房看书,难得放晴的天气,阳光透过落地窗悄悄溜进来,她背对着一地流光坐在藤椅上,眉眼微垂,美得像一幅画。
楚云苓掩去眼里的惊慌,脚步轻慢地走近她,避重就轻地说道:“妈妈,我去大京一趟。”
正在翻页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顿,容珍眉眼微动,语气淡淡的:“我知道了,去吧。”
那一页,沿着原本的痕迹翻过去,悄无声息的。
门被轻轻合上,容珍从书上移开眼,似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人为什么总有放不下的执念呢?三十年过去了,她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门外楚云苓捂着心口,静静等着那一阵心悸过去,才转身上楼。那一瞬间,她竟然以为是楚静宁早死的母亲坐在那里,差一点,差一点她就忍不住惊叫出声了。
若论相貌的相似度,要数她和那女人最像。当然,楚静宁若是没有毁容的话,就有待商榷了。可若论神韵,恐怕谁也不及她的妈妈来得像,那种像是深入骨髓的,不是刻意模仿就能达到的。
如果两个人感情深厚,还情有可原。可她妈妈明明……
“二姐这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吗?”楚昭的脸色有些苍白,微微歪着头,清澈的眼睛闪烁着浓浓的求知欲,倚在楼梯栏旁居高临下地望着楚云苓。
“二姐怎么不回答我?”楚昭眨了眨眼睛,像是有些不解又有些受了欺骗的委屈,“二姐在公司不是还很喜欢我吗?”
被楚昭吓了一跳还没缓过神来,又听他口口声声地喊“二姐”,楚云苓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不过是一个没妈教养的私生子,还以为人人都要敬着你吗!”
看着楚昭一点点冷下去的眼神,楚云苓恍然回神,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既然已经撕破了面皮也无须佯装客气了,她不屑地看了一脸冷漠的少年一眼,“你以为你能将楚氏收入囊中吗,简直就是笑话,姐姐手中有楚氏百分之十的股份,你有什么?不过是在父亲身边摇尾乞怜的一条狗罢了!”
十七岁的少年,还是没被生活驯服的野马,将自尊看得比生命还重,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将他们点着,然而楚云苓想象中的盛怒并没有到来。
楚昭眼底的冷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他的笑很慢很慢地从嘴角爬上来,一直爬到眉梢,像是一轮朝阳破云而出,照亮了整个世界。
楚云苓一怔,就听到他用很慢很慢的语速,像是小孩子在炫耀新买的玩具:“那是姐姐的,又不会给你,你在得意什么?”
“难道她会给你吗?”
楚昭耸耸肩,表情很无辜,“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正要下楼却无意间听了一场好戏的人,默默抬起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人心总是不足的,得到一点,就想要更多一点,永远也填不满。
世事无常,楚云苓早有体会,然而楚昭的话无异于天方夜谭,也就是他这个一无所知的人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了,她笑了笑,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等着那一天。”
等着你碰壁而归成为笑话的那一天。
他也在等那一天,希望不会等得太久。
用手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楚昭还是觉得膈应,想要回房间换衣服,走了两步还是决定先下楼。
“周伯,今天的插花呢?放哪里去了?”
常放的那个位置没有,客厅找遍了也没有,饭厅里也没有,大冷的天,楚昭硬是急出了一头汗,看到周伯就急不可耐地问道。
周伯很为难,毕竟他年纪大了,骨头也脆,被楚昭这么用劲地拽着胳膊实在有些难受,一时间不知道是先回答楚昭的问题呢还是先让他放手,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为自己的老骨头多着想一把,“少爷先放开我的胳膊吧。”
楚昭一愣,视线落到自己紧拽着周伯的手上,讪讪一笑,飞快地松了手,想到周伯年纪大了,他也有些担心,“我手劲大,没伤到您吧?”
周伯动了动胳膊,笑道:“没事没事,灵活得很。”
“那就好。呃,今天的插花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周伯。
“小姐今天没有插花。”
看着少年一瞬间黯淡的眼神,周伯想了想,索性把事情都说了出来:“花是送来了,不过老爷喊小姐去了书房,之后小姐就没再下楼了。”
无缘无故喊姐姐去书房干嘛?楚昭拧着眉想了半晌,一抬头,见周伯还老神在在地站在面前,心念一转,试探着开口:“您知道父亲找姐姐是为了什么事吗?”
周伯点点头,“知道是知道,就是人老了,记不大清楚了。”
“您别急,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事。”
周伯静静欣赏了一会儿少年一幅想催又不敢催的表情,才慢悠悠地开口:“大概是嘱咐小姐明天和少爷一起去购置后天宴会的礼服,我也会一起去的。”
绕口令似的说完一段话,周伯挑挑眉,转身往门外走去,他要让小王再去买几个花瓶回来了,家里有个喜欢囤插花的少爷,花瓶都不够用了。
一起去购置后天宴会的礼服,他没听错吧?楚昭不敢置信地伸手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呲,好疼!
泪花含满了眼眶,楚昭却觉得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幸福,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她身旁了,说不定还能穿上她亲手挑选的礼服,光是想想,就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不能再想了,要克制,要克制。自觉已经冷静下来的楚昭深呼一口气,神色自若地上楼,只是落在扶手上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就这样一直抖上了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