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不应答,萧昊就只能跪在那里,小小的身子几乎要埋进了雪里。
朝阳初升,雪开始化开,有一阵冷气冒了起来,白雪上闪着红光,映衬着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不真实一样,她不由转头看着重云,只见他依然淡淡的立在那里,整幅画面美的叫人不忍亵渎。
长妤痴痴的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云晔。
而此时,重云却转向了她,然后对着她伸出了手。
很久之后,长妤还会记得这个朝阳,还有他伸出的手,当一切的一切最终尘埃落定,那些以百年为期的等候,不止是生死和阴阳,还有,命运。
长妤看着重云伸出的手,但是偏偏不伸过手去,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觉得饿。
重云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长妤一看,不知道怎的反倒红了脸,这厮不适合这样的笑,还是讥诮嘲讽比较符合他的气质。
长妤这才将目光看向萧昊,她知道重云这在磨萧昊的性子,行事易冲动,要想要以后堂堂正正靠着萧氏血脉活下去,那么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雪化了,寒气一层层的往上涌,连长妤也觉得冷起来,但是萧昊依然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重云却依然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似乎对眼前的小少年视而不见。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重云才道:“起来吧。”
萧昊这才哆嗦着站起来,但是因为跪得久了,又被雪冻住了,站起来一下子又跪了下去,他的小脸冻得通红,整个人都瑟瑟发抖着,但是就是闷着不说一句话,爬起来又跌倒,爬起来又跌倒,最后终于像个矮敦子似的站定,拿着一双虎虎的眼神仰望着重云。
那是对强者的羡慕。
长妤见重云对他爱理不理,于是想要将他喊过来,却不料萧昊一双眼睛迟疑的看了过来,最后顿了顿,又看了看重云,喊了一声:“师娘。”
长妤:……
这个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小混蛋
路上的时候萧昊捉了一只孢子,傻傻的抱着跟在重云后面,因为拜了师,重云不许他骑马,只让他冰天雪地里跟着,长妤即便心冷,瞧着他甩着小短腿跟在后面也着实可怜,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愣是不开口叫一句苦。而重云也总是能掐好时间,在他快要跑得晕倒的时候放下马的速度,让他能踉跄着步子跟在后面。
单单从这儿看,这孩子坚韧的心性就不寻常。
如此走了一段时间,总算遇到了一户人家,帐篷支着,外面还烧着热水,重云的斗篷盖下来,直直的遮住大半张脸,直直的透出一股渗人的冷意,觉得这大冬天的风雪到他身上也凝固住了。
北夷牧民倒是直爽,借了他们盐巴胡椒辣椒等物,包了一大包,盐巴还好,毕竟北海那处运来,胡椒好辣椒等物就远从千里之外那些外族人运来的,也是偶然得到,竟然也包了一包给他们。
长妤看着他们,心中又不由生出几分感慨来,这两国打仗,受苦的还是这些平常百姓。
长妤烤鱼倒还是一手,要她去扒袍子皮倒是做不出来,太不舒服了。萧昊利落,一个人拿了匕首,三两下在袍子四只腿上割了一个缝隙,几下一抖,一掀,一整个孢子肉就脱了出来,看来是常常做这些事的人。
长妤看着那红红的肉,心里又生出几分不舒服来,不由侧转了自己的脑袋,但是当看到重云竟然拿出匕首从上面剔肉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
洁癖成性的十三皇子竟然十指沾了阳春水?
重云从孢子肉上剔下一小块薄片,即使眼睛看不见,但是那匕首在他手中却灵活的让人惊诧,那孢子肉被他切开一丝丝的缝隙,他用刀片抹着盐巴辣椒放入,最后挑入火堆里。
等到重云挑着一片冒着油的肉片递到她嘴边的时候,长妤觉得心底发寒。
但是面对着十三皇子的好意,长妤还是硬着头皮接了过来,然后撕下一小块递到重云的嘴边,试探着笑道:“你吃一吃吧。”
重云顿了一会儿,然后张开嘴,让长妤将肉片塞了进去。
长妤只觉得是晴天霹雳,手心一紧,眼底已经冒出冷光。
但是就在她想着如何找个机会弄死这个人的时候,对面的重云突然一转身,面色难看,什么东西都吐了出来,接着,他一把拎过长妤,讥诮的勾了勾嘴唇:“试探够了?”
长妤顿时一噎,立马奉上温柔款款的笑容:“不,我是见您没吃东西,想给您吃点来着。”
“您”字都冒出来了,长妤觉得自己这狗腿样子和萧昊比也算没差了,只不过人家是行动派,而她,是言语派。
重云哪里看不出她那拙劣的借口,只是这拙劣也只有对着他才能出来,若是旁人,按照长妤的聪慧,借口也要是滴水不漏的。
他放开长妤,长妤便捧着那片孢子肉出神,这,他烤的东西,能吃吗?
但是毕竟在旁边呢,长妤于是小心翼翼的塞了一口进去,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的大口吃了起来。
听到少女痛快咀嚼的声音,男子微微转头望向别处,嘴角悠然荡开一抹笑意。
而此时,萧昊却从火堆边的雪地里扒拉着什么,片刻之后用袖子托着一个一个白生生的东西递到重云面前。
重云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动作,不由皱了皱眉头。
长妤在旁边道:“不是肉。”
重云伸出手,摸到了圆滚滚烫呼呼的蛋,顿了一下,也就拿了过来。
长妤看着萧昊,觉得带着这个小子也不错。
三人吃过,那边重云才一挥袖将那个拓跋弘给挥了起来,但是很显然重云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禁制,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他啃着孢子肉,也不管骨头还是肉,直接往嘴里塞,咬得咔嘣作响,看得长妤默默转了目光。
那边的重云却对着萧昊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萧昊摇了摇头。
重云道:“他叫拓跋弘,杀戮你萧氏族人的罪魁祸首。那些亲卫,就是他的手下。”
萧昊一听,眼底顿时闪现杀狼一般狠厉的光,然后转头就朝着那拓跋弘扑去。
那拓跋弘虽然痴傻,但是瞧见有人向他扑过来,也毫不示弱的反抗过去,但是却被某种力量压制着,使不出武功,但是一个小孩子他哪里放到眼底,而且那种对他的杀意也让他的神经瞬间紧绷。
萧昊虽然凶悍,但是也不过是一个四岁多的小崽子,用锋利的牙齿钉在拓跋弘那腱子肉上,却被他一把甩在地上。
于是两人开始了拉锯战,直到萧昊终于很深青肿的躺到地上,无力的对着拓跋弘张开牙齿的时候,重云才走到他面前。
“就你这样还想杀人?嗯?”
萧昊恨恨的看着他。
重云道:“想要用最小的力气杀人,就不要让人知道是你杀了他。脑子摆放在你脑袋上是为了好看?豆腐渣装着都比你的好些。从今天开始,你和拓跋弘共乘一匹马,等到你能像对待你亲人一样和他交谈的时候,你再动手试试,你现在要做的,就想想怎么用你自己的力量去杀比你强十倍百倍的人。”
萧昊沉默的抖着嘴唇。
重云翻身上马,然后拽着长妤一路向前。
长妤微微犹豫道:“不过一个四岁的孩子。”
是不是有点狠心了?
重云冷笑道:“这就嫌狠心了?当年我……”
他瞬间便不多说了,可怜长妤的好奇心被提了上来,结果就硬生生的悬在那里,落不到一处实在,当然,她自然不会多问。
四人一路前行,终于在草原的边缘停了下来,而在草原的边缘,竟然还有一个部落,竟然还是当年青阳部的。想来是被拓跋一族逼得紧了,干脆躲到这个苦寒之地。
这一路萧昊被摔得鼻青脸肿,而拓跋弘也被插了几刀,但是瞧着痴痴呆呆的样子,倒是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长妤知道,重云早就算好了萧昊是杀不了拓跋弘,才将拓跋弘扔给萧昊折腾的,毕竟,这个拓跋弘对重云还有用。
每个部落的人都有暗语,当萧昊沉闷的说出几个字后,那些青阳部的人立马将他们当成贵客对待起来,当天晚上还杀了一只羊来招待他们。这些青阳部的族人并不多,男人更少,重云虽然遮住了脸看不清楚,但是身材高大宽肩窄腰瞧得女人火动,即使看着他冷得像块冰,叫人害怕,但是仍然有两个大胆美貌姑娘直接拿着酒壶对着姑娘唱起了情歌,结果被重云一挥袖就甩了出去。
长妤看得直乐。
唔,没怎么看过重云这么遭的时候啊,平日里听到“重云”这两个名字,谁不退避三尺,但是现在这个边远的地方,谁听过那两个字,而且人心淳朴,便是遇到像重云这样的人,也不会用恶意去揣测。
长妤憋着笑,却冷不防被重云一拉,然后直接扛了起来。
长妤顿时一噎,一张脸顿时涨红,只低声恨恨的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剩下的人愕然,不过遇到喜欢的就上,这对他们来说再正常不过。
萧昊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道:“师傅带着师娘去亲亲了。”
剩下的人一顿,那两个被甩出去的姑娘站起来拍拍屁股,不满的道:“他那力气,多娶几个也没问题吧。而且那小姑娘瞧着身子那么弱,怎生吃得消?”
长妤:……
等到长妤被甩入帐篷的时候,她的一张脸已经涨红,她刚想爬起来,却被重云拉着脚踝一放,然后被他实实在在的压入身下。
帐篷里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长妤的手抵在重云的胸膛上,看着他青青的下颌,还有他扑上来的呼吸,不由微微发热,缩了缩。
重云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很好笑?”
长妤闷着嘴巴:“不,其实一点都不好笑。”
重云看不见,但是也能想象她的模样,那双眼睛应该清清透透,不管在冷静,深处也透露出一股狡黠。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变。
他只觉得想要将眼前的人揉入骨子里,方才能抑制一下那种急需的渴望。
但是现在他却动都不能动。
他顿了一下,然后便轻轻的吻了上去,每一寸都是**蚀骨的温柔,让长妤顿时心中发颤。
……
一只雪鹰盘旋在半空,看到火光熄灭,然后“咻”的一声坠落下来,然后叼起地上残剩的羊肉,再次飞了起来。
而在几里之外,一个蓝衣身影安静的立在黑暗中,看着那一圈帐篷,然后垂下了眼眸。
“现在出手是个好机会。”旁边坐在轮椅上的拓跋长书看了一眼他,“我们的人手都聚集在二十里后,只需要一个招呼,半个时辰就能赶上。而且,这可是青阳部的人,将就可以剿灭。”
聂无双捏着拳头:“再等等。你的皇兄还在那里,而且,你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拓跋长书道:“一过这草原,虽然还是我们北夷所管,但是那里都是常年的苦寒之地,荒无人烟,一去可能就回不来。”
聂无双微笑道:“不管什么东西,都要赌一赌,不是吗?”
他想着眉头微微一闪,这个重云是什么来历,竟然连他们聂家的事情都知道?
而这一路,即便是他,也不敢跟的太近了,而拓跋长书更是一直在五十里之外小心翼翼的前行。而今天,无疑是他们遇到的最好的机会。
他转头对着拓跋长书道:“希望王爷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跟过去看一看。”
拓跋长书只有点点头。
聂无双的身影瞬间掠了起来。
夜深的帐篷到处都是鼾声,聂无双也无法分辨重云在哪里,但是在这个具有混淆人眼光的地方,聂无双还是很有把握的。
而这个时候,他只看到了一个人头歪了出来,正是那拓跋弘。
聂无双的目光一闪,然后蹲了下来,伸手放到拓跋弘的脉搏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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