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听见身后王硕的声音了,但没当回事,以为是李卜故意的,自然也没回头。
但步子却迈不动了,直到身后越来越多的人过去问他怎么了,听着不像是装的,她这才没忍住转身。
他这症状看着不像是头疾复发,罗敷让人别围着,该上朝的上朝,叫王硕背起李卜去太医院。
但李又再一次把人推开了,他可一点儿都不虚弱,相反还精神的很,精力充沛的看起来甚至有点吓人。
罗敷向前迈进:“你突然这是做什么?哪儿不舒服?”
李卜控制不住自己,他身体里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的同时又好像蕴藏着无限的力量,赤红的目,额头爆起的青筋,手臂筋脉根根分明,脑子里有个声音,指引他想要破坏一切。
罗敷让王硕去找根绳子来把李卜绑起来,她则上前,想要把李卜安抚下来。
李卜在她靠近下步步后退:“你别过来!”
罗敷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好,我不过去,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了?觉得哪儿不舒服?别闹了,我们去太医院看看好不好?”
话说出来她又后悔了,他不喜欢看大夫,不爱吃药,但凡跟“医”沾边儿的都是他最讨厌的,他更讨厌自己把他当个生病的人。
“我们不去太医院了,回家吧,一起回家行不行?”
李卜让她走:“我不想伤你,你......你离我远点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种感觉太陌生,他竟然......竟然在心里生出一种想要伤害她的冲动!
罗敷停在原地,静静看着他,不再上前:“好!我不靠近你,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这时王硕找来了绳子,趁李卜不注意的时候,从他身后飞扑过去,用绳子把他套住。
李卜虽然狂躁,但感官仍旧敏锐,侧身躲开,抬腿就给了王硕一脚。
这一脚可不轻,王硕倒在地上,口中喷血,半天也没能爬起来。
他很少当她面对人发火,就算发火也不是这样,今天这一举一动很明显不是出自他本愿,反而更像是被什么控制了身不由己。
周围的侍卫们跃跃欲试,但又不敢真的上前,罗敷咬咬牙,只好自己来,冲上去抱住他,然后喊侍卫拿绳子把他绑起来。
可李卜控制不住自己,他打了罗敷一掌。
他动起手来王硕都好悬没缓过来,更何况是罗敷呢,那一掌打的她浑身骨头好像都跟着颤了颤,身子飞出去几丈远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李卜有那么片刻愣神,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罗敷,似乎是不相信这是他做的,也就是趁着这个档口,周遭侍卫呼啦啦一拥而上,把李卜给绑了起来。
罗敷头晕目眩,渐渐看不清眼前的人了,接着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素婉在她床前哭,她动了动手指,啊,肩膀疼,倒抽一口冷气,让素婉住嘴。
素婉哭的正起劲儿,忽然听见她的声音,长长松了口气:“殿下,太好了,您终于醒了,太医说醒了就好了,醒了就没事了,太好了!”
她当然没事,总不至于会被一掌拍死吧?就是哪哪儿都疼,断筋裂骨的疼。
“李卜呢?”
“国公在隔壁厢房,太医正在给国公诊治呢。”
“还没出来?”
素婉摇摇头:“还没有。”
看着她又欲言又止,一句话吞吞吐吐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有事就说,别憋着。”
“殿下......”素婉看着她,声音小的几乎快听不见:“太医说您......有身孕了。”
罗敷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太医说,您有身孕了。”
“身孕......”她把手轻轻放在肚子上,怎么也无法想象这里面居然......又有了一个孩子。
“多久了?”
“太医说约摸两月左右,还说您自从生下郡主之后身体元气大伤,若再生一胎恐有性命之忧,而且......这一胎难保,让您早做心理准备。”
两月左右......
那就是在李卜喝下汤药之前。
她那么小心的避免,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还是没能避免得了。
果然正应了那句话,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殿下,您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吗?”
“他都来了,而且已经待了两个月这么久了......”罗敷舍不得了,尤其是在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之后,母亲的心情只有做了母亲的人才了解,骨血孕育的孩子,没有就算了,真的存在了,又怎么舍得抛弃他。
“那这件事要告诉国公吗?国公现在......”
“这也是他的孩子,他有权知道,等他清醒了之后再告诉他吧。”
李卜发完狂之后就清醒了,只不过一直躺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罗敷罢了。
她被自己一掌推开的那一幕反反复复在眼前上演,愧疚的同时更不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三九
太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拈着胡须说要回去召集其他同僚商议商议才行。
王硕送走了太医,揉揉伤痛处,站在李卜榻前问:“国公,您不去看看殿下吗?”
李卜手臂压着额头,声音沉重:“殿下怎么样了?”
“太医说好像没什么大碍,就是另外又跟素婉姑娘悄悄说了几句什么,下官没听清,不知道是不是关于殿下的。”
李卜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掀被下床,鞋也没来得及穿就跑去了隔壁,可都到门口了,又生生停下了,在门口来回踱步,想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
殊不知他在外纠结,门里的人却正好可以看到他纠结来回踱步的身影。
素婉看向罗敷,径直走到门口,然后在李卜犹豫不定准备抬手敲门的时候把门打开了。
李卜讪讪放下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自然的局促。
“奴婢去厨房看看给殿下熬的药,国公请进吧。”
李卜哼声算是作答,接着一脚迈进门内,然后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罗敷左肩疼,怎么躺着都疼,就换了个姿势侧卧着,手抚着小腹,面目温柔。
李卜赤脚走进来,在离她几尺远的地方停下。
两人相顾无言。
“鞋呢?”
“出来的太急,忘穿了。”
“不冷?”
“我耐寒,不碍事。”
“哦。”罗敷翻个身,再不说话。
李卜又向前走了几步:“其实是有点冷的。”
罗敷声音毫无波澜:“那就去把鞋穿上。”
话音刚落,门突然开了,一双鞋被送进来,接着又迅速关门,动作利索一气呵成,一切只在眨眼间。
李卜走到门口把鞋穿上,走到床边,手轻轻放在她手臂上:“还疼吗?”
“不疼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当时就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想伤害你的。”
罗敷道:“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你要是想伤害我,我还能活到今天?”
“让女儿当细作的事也是我不应该。”
她虽然因为这个生气,但到不了要因为这个跟他闹别扭不理他的程度。
李卜思来想去,把自己做过的事都理了一遍,最后又道:“头疾的事我瞒着你,其实中间也发作过几次,但我没让你知道,我就是想让你觉得我已经好了,然后省去泡药浴那些麻烦的流程。”
“你为我好我知道,我不是故意辜负你一片好心的。”
“怀意,不生气了好不好?”
罗敷手指在肚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着。
从进来李卜就看见她捂着肚子,不知道是不是伤着了,这让他一下紧张起来,把她翻个身,眼中险些要急出泪来:“是我做的?你肚子疼?伤的重不重?”
罗敷蹙眉抽气,把他的手拿开:“你弄疼我了!”
“我......我小心点儿,我不碰你,你跟我说你哪儿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已经好多了。”
“那你总捂着肚子做什么?”
罗敷看着他,在想应该怎么告诉他这个孩子的事。
这个孩子会跟湾湾一样慢慢长大,但到最后,她跟这个孩子可能只能留下一个,而事关性命的抉择总是困难的。
但李卜却被她这个眼神看的心里发毛,脑子里铺天盖地全都不好的想法,甚至蹦出来她是不是被自己打坏了快不行的想法来。
“我去叫太......”
“李卜。”她指指自己的肚子:“这里面有一个孩子。”
这句话在李卜脑海里炸开,他有一瞬间的空白,重复着喃喃了句,接着摇摇头:“不可能,我喝了太医的药,我们不可能会有孩子的!”
“你喝药之前有的,两个多月了,要不是你动手,我都不知道他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有孩子是喜事,可李卜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当初生下湾湾之后太医就说他们最好不要再有第二个,湾湾当时就是难产,多不容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现在又要面临同样的选择。
“你打算留着他吗?”
罗敷反问:“你呢?”
李卜坚定的摇摇头:“不要!不要他!”表情甚至有些惊恐,仿佛她肚子里的不是孩子,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