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缓缓打开，数百铁卫们涌入幽长的城门隧道。两侧灯台上本应晶莹剔透的夜明灵石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原本亮堂的隧道内部也因此忽暗忽明。不少铁卫忐忑不已，四下张望，甚至握着兵器的手也流出了汗。
伴随着沉重的铁链绞动之声，最后一道大门缓缓拉升，阳光瞬间照了进来。但是铁卫们紧张的心绪却并未因此缓和下来，反而愈加惊惶，因为不远处的山坡那边，扬起了高高的尘土，一只黑色的军队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正向这边逼来。
“列队！！！”一个洪亮的声音高喊道。铁卫门马上分成两队，在城门口呈弧形散开。在弧顶处，一男一女策马而立。左边之人乃是东铁卫统领方仲泰，右边则是早些天进城的林湾军将领辜梦璃。而他们要面对的，正是朝林湾城开拔而来，早已躁动不安同时又杀气腾腾的林湾军。
身穿玄甲的林湾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以一字长蛇之阵而来，除了外侧的旌旗兵，其余士卒全部长刀出鞘，面色冷峻。最终，他们在一声高亢的号令声中停在了铁卫不远处。
为首的五将身穿着和辜梦璃一样的银色铠甲，正中的一位老将策马而出。马蹄重重地踏在地面上，那“踏踏”之声犹如重槌般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着铁卫们早已惶惶不安的心房。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三人聚首。方仲泰、辜梦璃和那老将同时从怀中掏出虎首符环，符环合一，三人颔首。
方仲泰又拿出城主令牌，朗声说道：“城主令：着林湾军副将柳正、邢应卿、李景侯、马兴、辜梦璃、方振涛即刻入城至云尚阁参加城会大议。”
一阵风吹过城门广场，林湾军的旌旗被风吹动，猎猎作响之声清晰可闻。铁卫们紧绷的情绪此刻似乎也达到了顶点。队伍末梢，一名铁卫闭着眼不停地调息以压抑自己内心的起伏，而当他看向身旁的同伴时，却发现对方拿着长矛的手正在不住地颤抖。
老将一脸漠然，什么也没说，而是看向一旁的辜梦璃，后者则是含笑点了点头。老将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右手轻扬，他身后的林湾军见状齐齐收刀入鞘。
方仲泰也是不再多言，回身上马，直接朝城内而去。林湾军六将再次聚首，紧随着方仲泰入城。
直到七人的身影渐渐没入城门隧道，门口的林湾铁卫们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未曾想此时林湾军突然齐声发出震天的高喊：“安！安！安！”仿佛在送行一般。铁卫们惊惶之下马上争先恐后地收队入城，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城门口的小混乱并未影响到先行的几人，他们很快进入主城。街道之上空空荡荡，每隔一段路便有几名铁卫守在两旁，显然一路上都已戒严。两边的商户民居都紧闭大门，但还是有不少好事者聚到了一些高楼里，远远地观望。
马蹄飞驰，诸将在方仲泰的带领下一路南行。
而在他们的目的地云尚阁，早有一帮人等在那里。主楼的正厅内，两侧各有数人席地而坐。左侧的几人分别是四大家臣里的连盛武、宋辉和李养浩，北铁卫统领萧静，南铁卫统领廖子健；右侧则是林湾五大副城城主。此刻的他们大多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正热烈地讨论着城主将要宣布的好消息。
随着下人的一声通禀，厅内众人的热络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在他们冷淡的目光中，方仲泰带着六将步入大厅。五大副城的城主纷纷朝方仲泰致礼，随后却又忽视了旁边的林湾军六将，而左侧的几人同样选择漠视了六将，只和方仲泰打了招呼。
六将仿佛早有预料，因此对这一番景象丝毫不在意。他们不等下人拿来坐垫，直接一排人盘腿坐在了正下的位置。
城内众人的冷意和六将无形中自带的煞气，好似两股针锋相对力量，弥漫在整个大厅。此时厅中不再有言语，有的人闭目养神，有的人兀自品茶，有的人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厅内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安静中还透着些许诡异。正当这样的尴尬氛围不知要持续到何时，下人的再一次高声通禀如利刃一般一下子划破了对峙的气氛。
在众人热切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城主袁镇山在袁汝西和袁汝南两人的搀扶下走入厅来。袁镇山脸上和蔼的笑意，刚进来便直奔林湾军六将，一番抚慰之后又走向五位副城城主，同样亲切有加。
众人就坐，一阵寒暄过后，气氛终于又缓和过来。六将自从袁镇山进场之后便一直注意着袁汝南，不曾想后者只是很平常地和他们寒暄几句，目光即使扫过他们也未作过多表示，众将一时摸不着头脑。
城会很快进入正题。袁汝南起身接过袁镇山的令文，朗声读道：“城主令：林湾军护城开疆，功劳实大。特赏柳正、邢应卿、李景侯、马兴、辜梦璃、方振涛六将每人黄金十万两，圣品聚灵宝石百枚，尚武阁功法一部。另提调柳正、邢应卿为甘泉城、晓港两城城主。”
闻言，厅内很多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十万两黄金和城主之位在他们这些上位之人眼里倒是寻常，但圣品的聚灵宝石对修行者尤其是想要跨越湖境和川境天堑，踏入高武层次的人而言，绝对是有价无市的珍宝。更不用说尚武阁这样拥有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功法大商的功法。袁镇山对六将的这番赏赐，丰厚到完全无法令人拒绝。
六将此刻也处在深深地震撼之中，不过他们很快缓过神来。林湾军近来并无大的征战，无功受禄，必有隐情。而突然间调走两将去做城主，又像是为插足林湾军军务做准备。六将十分默契地闭口不语，既不接受答谢，也不婉言拒绝。
就在这时，袁汝南拿着令文走到老将柳正身前，递了过去。六将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都是深深地望向袁汝南，想要从他眼神中得到些许意见。孰料袁汝南面色温和，眼神淳淳，从中捕捉不到哪怕一丝异样的神色。待袁汝南转身离去，六将一时间怅然若失，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柳正开口道：“多谢城主。”
袁镇山并未太在意六将迟疑的举动，他看着袁汝南，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紧接着，袁汝西起身接过另一份令文，朗声读道：“城主令：今次紫薇州九城盟会，已与众城就紫薇州政令一统达成共识。即日起，林湾将开启与八城之谈判，全境息兵止戈。”
这一下，轮到六将震惊错愕了。这样的一份决议，并不仅仅是所谓的谈判、止兵这么简单，它说暗示的，将是持续多年的统独之争甚至是城主之争的终结。令文宣读完毕，家臣、铁卫统领，副城城主们已然开始鼓掌欢庆，而袁汝南则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幕，仿佛这也是他所期待的结果一般。
六将之中的马兴此时终于按捺不住，猛然起身，用他那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厅中的祥和气氛：“禀城主，我马兴有话要讲。”
袁镇山脸色微变，随即安抚下两边兴奋的众人，说道：“马将军请讲。”
马兴丝毫不在意袁镇山有些僵硬的脸色，朗声问道：“城主，以往凡涉及林湾全境的议定无不征询林湾军的意见。方才的这个决议，我等诸将未有所闻。事出突然，可否容我等与四公子商议，再做决断。”
还未等袁镇山回应，一旁的袁汝南便走上前拍了拍马兴的肩膀，随后对六将说道：“我已和父亲二哥他们通过气。今时不同往日，南境生变，林湾亦不能拘泥于老路。身为林湾军统帅，决定在我。你们有异议也是因为事出突然的缘故，我会与你们详细解释，但这个决议是不会更改了。”
袁镇山脸上又恢复了笑意，说道：“事先未能及时知晓几位将军，的确欠妥。待会儿城会结束，还请几位将军与我后园一叙，就当是我给几位赔罪了。”
闻言，六将急忙起身，齐齐说道：“城主言重了，属下愿听号令。”
袁汝南：“希望父亲早些养好身子，争得州牧甚至域主之位。待几年后参加那君山盛会。到那时，我林湾必定再次扬名天下。”
袁镇山闻言哈哈大笑，随后他起身说道：“什么扬名天下，那已经是你们小辈的事了。只盼诸位能够勠力同心，今后的林湾就交给大家了。”说完，他朝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厅中众人见状也纷纷起身朝袁镇山行礼。
接下来又商议了近一个时辰，深感疲乏的袁镇山便率先退入后园休养，林湾军六将也应召而入。
云尚阁顶楼，袁汝南正独自一人眺望风景，身后便走来了袁汝西。
“四弟，二哥对不住你。”袁汝西扶在袁汝南身旁的栏杆上，深情说道。
袁汝南：“二哥，你不觉得奇妙吗？这些年的纷纷扰扰在矗立了数百年的城墙面前，仿佛见证儿戏一般；这世人皆称奇迹的城墙在横亘了千万年的群山面前，却也变得不值一提。原来我们才是这天地间最渺小，最无足轻重的。”
袁汝西怔怔地看着身旁颇显落寞的袁汝南，心中愧疚更甚。他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说道：“是啊，所以我们都在挣扎着活出自己的轻重。”
袁汝南：“挣扎······这个词用得好。”
两兄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伏在栏杆上，眺望着林湾城也眺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