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回家的路上,孟池朗还在反复想着午休时常诚说的那些话。
年龄与责任,孟池朗对其中的关联深有体会,不过那仅限于对他爸爸的期望和对孟氏的负责罢了。婚姻、家庭,这些对于他而言尤为陌生。
自然不是因为常诚的三言两语而对自己的未来产生惶恐,单纯地,只是疑惑。
常诚和张子凯之间的问题似乎不容乐观,不知道常诚是否照他的建议去和张子凯谈判,若是张子凯真的屈从于父母的压力和所谓的相亲对象见面,那无疑是在两个人之间刮出一道丑陋的疤,再难修复。
他郁郁,是因为想起他爸妈最近似乎对他的婚姻大事也很操心。
不过,管他呢。反正能拖则拖,不能拖就开诚布公地说,事情既已成定局,不论届时会遇到什么麻烦,硬着头皮也要去扛。
这是他和赵凌宇在一起,就必须要付的代价,他早有心理准备。
但若要说让他示弱,或者为讨好抑或是安抚爸妈而附和地做一些他们所期待的举动,孟池朗觉得完全没有必要。隐瞒,有时候只会弄巧成拙,你退一步,对方就会更进一步,得寸进尺本就是人的天性,还不如一早就不要给父母太多的可以改变你的假象得好。
红灯,车子在斑马线前稳稳停住。
赵凌宇伸手捏住孟池朗的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问题,表情严肃得很。他担心了一路,现在才有机会和他好好说上一说。
孟池朗唔唔一声,没好气地扭头甩开他的手,正迎上车窗镜上赵凌宇笑得露出牙齿的模样,他心情霎时云开霁月,扯过自己的包,从里头拿出那包已经被拆封的喜糖,选了一个印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和结着红绸结带着帽子的新郎的糖,亲自拆开了,喂到他嘴里。
赵凌宇眉头一皱,孟池朗就咧开了嘴,说着:“借一点福气给你,诶,要绿灯了。”
他选的是块花生味的硬糖。
赵凌宇不喜欢吃糖,可以说他对于甜食并没有多少好感,同样的,他还不喜欢吃花生。看他调整了车档,踩着油门的时候,两颊的肌肉飞快地动弹,不是传来喀嗒喀嗒的咬碎声,不一小会儿,就咽了下去。
明明如吞毒药,却甘之如饴。
孟池朗坏心眼地又拿了颗糖,以食指推进他的嘴里。
指腹上触感温热湿润,他没急着放开,在他嘴唇上磨了磨,才意犹未尽地罢手。赵凌宇闪电般地抓住他的手,亲了一口,和他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交叠在一起。
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的路面,余光扫到的更多是车后镜里的车后路况,异常认真。
孟池朗莞然,玩闹的兴致变得异常婉转。他动了动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姿势,亦真亦假地朝赵凌宇抱怨:“下半年要出的份子钱还真不少,单这个月就要两笔,一个国庆长假时候结了婚再补我们一顿饭,红包是不能少的,还有一个孩子满周岁,他妈妈还说要给我们煮红鸡蛋送过来呢,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我还没有见过呢……”
这种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话多。
两个人相处,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以长补短的过程,赵凌宇安静,他也不是闹腾的人,可也已经习惯在他面前变成个话唠来。
十一月转眼过去,海城真正换季的时候到了,短暂的秋天在夏天肆无忌惮的喧宾夺主下存在感微薄,终于等炎夏不屑再作威作福了,它还没有坐稳几天王位就被冬天逼宫。
又是一季流感猖獗时候,而这一次很不幸地赵老爷子也连着喝了几天的中药,在持续三天的低烧中,被送进了医院。
老爷子身体一向康健,但到底比不得年轻人的恢复力和抵抗力了,小小的一个流感竟然让老人家把几十年没感受的挫败都奉还了。
他要倔得很,闹着出院不说,还不许老管家宣扬,觉得小题大做,不过对于跟随侍奉了几十个年头的老爷子,老东头也有的是办法应对。
赵凌宇得到消息还是在第二天午前,本是周末,他正在家里做饭,油锅刚烧热就被熄了火。他极罕见地锁了眉头,好一阵才敲了敲电话筒,示意那边的东叔自己知道了。
接着他上了楼,打断了孟池朗勾勒的画笔。
“要出去吃?”孟池朗惊讶的语气让赵凌宇步伐顿了顿,他心里那股紧绷霎时松开了,回身半抱着孟池朗对他点点头,然后把他半搂半推地让他回屋里将身上的睡衣换下。
稀奇地,他还亲自动手在孟池朗的挂了一衣柜的服装里挑出了一套让他穿上。
“哟,不错嘛。”孟池朗对他的眼光颇觉满意,满意至于更不免自得:“果然是潜移默化,名师出高徒啊。”
赵凌宇但笑。
他方才紧着心神,竟连厨房里半途而废的午餐都忘记了,这么赶着去还不叫他饿着肚子。于是,他短信吩咐了应杰带上外送,想了想还点了那家店里有名的疗补粥和一些清淡可口的菜肴。
车子在路上拐了几拐,下了环线,路上的风景很陌生,随处可见的是繁华却没有秩序的摊贩,最后,车子在一处电子门前停下。
门卫登记了车牌才放行,孟池朗觉得这种建筑风格很是怪异,而周围尽是些水果店和花店,他正疑惑呢,一抬头,就见是医院字样的招牌映入眼帘。
医院?
孟池朗忙问:“来找谁?是谁住院了?”
对于他爸爸上次出意外,至今还不肯放过已经打伤未痊愈不能操劳的医嘱的家庭医生的事情后,孟池朗对这些事情有些过度敏感。
等车子倒完,停妥当了,赵凌宇才说:我爷爷。
“嗯?”孟池朗不明所以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待会过意时,差点没有跳起来一脑袋撞在车顶上!
“什么?!”孟池朗吓着了,倒不是为即将开诚布公地见家长中的大家长的事实,而是老爷子病了,这个事情让他一揪心。“怎么回事?他老人家没事吧?现在什么情况?严重吗?”
他最怕的可就是上了年纪的那些常见病症,三高都算轻的,要是突发的如脑溢血中风之类,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而赵凌宇一脸淡定样,都不能让他定下心,这个人一向淡定得很,越是事情严重,他越是冷静,让孟池朗心里没谱。
赵凌宇微微笑了下,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说:没事,就是感冒了。留在医院住几天,是想让他好好做一个身体检查。
“真的?”
赵凌宇点头。
孟池朗这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话说一半干什么?!”他把误解的责任轻松地推卸,然后详细地问了问老爷子目前的病情,待走到医院住院楼的一楼大厅,才猛地停住。
该死的,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来探病,给长辈带点手礼是常识性地礼貌,更何况,这位长辈还不是一般的长辈!
孟池朗一拍脑袋,急吼吼地边往回跑边说:“这附近能卖到什么啊,上帝!”这一路他还算留心街边,可两边街道除了一些供应三餐的店,就是水果店花店,他连一家疑似宾馆的大门口红纸黑大字贴着的‘出租病床位’都有数,可就是没有他所想要的高级滋养补品店。
好不容易寻到一家中药店,可里头出东西都是按照医生的处方的,那些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还真没有。
于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孟池朗的探手礼是一竹编高提梁的,裹着恶俗的斑点印花透明塑料纸,扎着玫红黄色相间彩带蝴蝶结,装着香蕉苹果等各色时令水果的篮子。
他们进门时,老爷子正躺在床上中气十足地和老管家讨价还价,每年身体检查得还少呀,这一次费的什么周章又是抽他血又是把他推到各种奇怪的东西里瞧这瞧那的,老祖宗的手艺活也没比这些洋玩意儿失准头,回家去请了家里的老中医给他号个脉都完事了。
“……爷爷!”犹豫了下,那个赵爷爷直接被省略了。赵老爷子一愣,看到孙儿和孙媳妇儿双双出入正要拿眼刀子质问说好不张扬的老管家呢,就被赵凌宇手中的果篮弄的又是一怔。
“爷爷,你没事吗?还难受吗?医生怎么说?”孟池朗对老爷子的关心没参半分假,这时候见他手背上还扎着针头吊着输液管,不由急了。
老爷子摆了摆手另一只手,笑眯眯地说:“营养瓶,都是骗人钱的玩意儿,不用着急。呵呵,你这孩子,快过来,坐爷爷这边来。”
孟池朗听话,不过没敢真坐在病床上,他怕自己不当心碰着或是扯掉什么,搬了椅子,像个小学生似得乖乖坐在了老爷子触手可及的地方。
相比起他,赵凌宇则显得淡然多了。
他自进门,上上下下将老爷子打量了一边,扭头就询问地看向东叔。
除了,他手上反常地,没有在第一时间放下的慰问品,丝毫没透露出他的紧张。
东叔了解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此时见了,拆穿老爷子的话一个说得一个溜,一句一巴掌打在和孟池朗嘻嘻笑笑说自己这里没事哪里健康的老爷子脸上。
检查结果还没完全出来,只是在拍的片子上大致看出了些问题。老爷子一向贪杯,肝肾都有些不大不小的毛病,早年劳累也让他的健康有所受损,医嘱一言蔽之,就是要老爷子从此过上饮食清淡禁酒禁烟的道士生活了。
东叔一五一十地交代,老爷子这边一听就嚷开了:“放屁,和尚还有分酒吃肉的,这些个洋医生就知道夸张,我老头儿还能因为一场风寒交代在这里不成?!”
“爷爷!”伴随孟池朗不满的声音而来的,是赵凌宇颇为凌厉的目光。
老爷子张张嘴,哼哼声不说话了。
孟池朗忙安抚他,说医生的话总有九分要信的,嘱咐他要怎么养生注意身体。病房里一时间分了两派,赵凌宇只管和东叔深入了解自家爷爷的具体情况,而老爷子完全被丢给了孟池朗应对。
而见到二人就被一通关怀的老爷子,一时间还想不起来,自己此前在孟池朗跟前要保持的那份神秘感,对他的寒虚问暖毫无违和。
病房门被打开,赵凌宇本以为是应杰,但端着医院的餐品进门的却竟是莫彩玲!
她在见到赵凌宇时,眼睛蓦地一亮,但耳边一个叫她不敢置信的声音和老爷子的爽朗的笑声混合入耳的时候,莫彩玲转头看去,脸色倏然褪色,震愕地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个时间我应该说早,而不是晚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