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宗孝带着不悦的神情离去之后,白夜就被这个自称是卫王随军御医的老头子缠上了。
夏宗孝走后白夜处理了一些积攒的军务,朔州城现在大军云集,二十几万人吃喝拉撒,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好在有狼子这个参军帮她,否则光靠她自己这个堪堪读过千字文的“文盲”,非得乱了套不可。
处理完军务就到城南谷草场改成的临时军营看看挨完军棍的熊大莽。
熊大莽皮糙肉厚这几棍子顶多给他挠挠痒,可想着日前魏督帐前亲卫送来的密信。与夏辽联军的大战在即,熊大莽是她手下第一猛将,实在容不得半点差错,亲自看完才放心,顺便在叮嘱这熊瞎子管好自己的破嘴,不要在给她惹事。
可不管是在书房之中和朗子以及几名文书小吏处理军事,还是到驻扎在南城的蓟镇四卫的大营里看看挨完军棍的熊大莽,他都像只苍蝇闻到蜜一样嗡嗡嗡的在耳边不停的括噪。
自靖绥镇被夏辽大军围困之后就再也没有信送出来过,派往靖绥方向的游骑探哨也只能远远的隐匿在山林树丛中通过靖绥镇城头每三个时辰就会挥舞一刻钟的旗帜和旌火粗略判定形势回来报告。
日前才重新接到魏督的密信。
在朔州收复之后夏辽就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局面。为了摆脱这股局面,他们已经退到离靖绥镇三十里之外的紫荆关里了。
战事发展的如此地步,即便在围攻靖绥镇的意义已经不大,就是攻破靖绥镇活捉魏冉也没什么作用了。
大秦右相寇桢统辖京营十万大军挂帅北援,夏辽两军在秦国的细作早就将消息传了回来。而且根据最新的消息,寇桢统帅的北援大军已经在渝州休整,先锋营两日前就已经出发,估摸不久就会到朔州和白夜的边军会和。
这时候再不撤退就走不了了,这次他们攻陷大半个秦国北境,收获颇丰,金银财宝,粮食女人,抢了不少还拿下了素有北境门户之称的紫荆关。
只要据守紫荆关,秦国北境一马平川,来去自如。
魏督在信中急令着白夜派兵调粮,率大军至靖绥镇。靖绥镇军民鏖战数十日城内官仓义仓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要是夏辽大军再围数日,不消他们攻打,等城内粮草耗尽,军心动荡,靖绥镇自己就不攻自破了。
好在白夜及时拿下了朔州城,使夏辽大军腹背受敌不得不退守紫荆关。
解了靖绥镇被围数十日之困局,计划赶不上变化原先打算的以身为饵重创夏辽的计划也随之东流。
白夜正翻看着粮草官送来的粮册,墨迹未干,上边还都淡淡的油墨味。
卫王送来的军粮足有十万石,草料糠麸一万石,够大军人吃马嚼一个月了。
白夜看着粮册,心中悬挂的大石终于落下,总算不用再为大军粮草发愁了。大军粮草紧缺所以才紧着攻打朔州城,朔州附近多为平原,良田众多,素有北境粮仓之称,大军粮草短缺,朝廷的援军和粮草又迟迟未到,白夜不得已才进攻朔州,想在以朔州之粮补军粮之缺,可没想到城中官仓义仓大半粮草都已经被夏辽大军搬走运往靖绥镇外的联军大营,剩下没来得及运走的也在白夜破城之时被夏辽残军付之一炬,烈火熊熊,至今未灭。
好在夏宗孝运粮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又欠了你一次...”白夜盯着粮册末尾交割印符的印有卫王印鉴图印手指轻轻的**着印鉴,低声喃喃自语道。
可一抬头就看见这个不知客气为何物的汴京来的御医,正死乞白赖的缠在她身边非要给她号脉气就不打一处来。
“白将军!您让下官号一号脉!就一下!一下!让下官确认一下......”白夜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大夫非死求着别人给他号脉的。
要不是顾忌着他是夏宗孝的人,白夜这在军中浸染多年的暴脾气早就让他爬着出去了。
白夜瞟见书案上乱糟糟没处理完的公务文书,心中本就烦躁,狼子死哪去了还不回来帮老子处理军务?
再被萧甘农在耳边嗡嗡嗡像苍蝇一般不停的念念念,燥火再也憋不住了。
“啪”白夜一掌拍在柳硬木制成的长条桌案上,桌案巍巍震颤缝隙中飘出不少灰尘洒洒飘落。案上的文书被震的离案腾空,落下后更加混乱,上月和这月的混在一起,朝廷的和边州的混在一起。柳州微毫毛笔滚了一圈掉在了铺着青砖的地上。
缺一个角的圆硅石砚盛着的浓墨溢出浸黑了四周,好在石砚四周只摆了些签盒令箭,将印之类的物件,签盒弄污了也不打紧,将印包裹在一个黑色四方锦盒中外面还用锦布包裹也是无碍。
守在白夜帐内的亲兵吓了一跳,他们很奇怪白夜身边怎么多了一个聒噪的老头,看着官服样式着绿袍没有配鱼袋,就是一个六七品的小官。他老是缠着自家将军作甚。
原本因萧甘农变的嘈杂的大帐也随着萧甘农的闭嘴而变得静谧无声,死一般静寂,只剩下冷风吹弹着窗纸发出梭梭的声响。
白夜舔了舔干燥略微起皮的双唇看着惊魂未定的萧甘农。
强忍将已经吐到口中打算大骂的言辞重新咽回了肚子里,不耐烦躁的脸上生生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萧御医!没别的事可做了?
卫王身虚体弱,御医不用随身伺候吗?
本将身体好的很就不劳萧御医费心了,即便有什么事,本将军中还有军医。
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粗野军汉还是用乡野荒医即可,萧御医身份高贵医术超群,卫王风寒未愈,还是回去伺候卫王吧......”
白夜夹枪带棒的吐露自己的不悦和不欢迎。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可萧甘农就像没听懂一样,经过短暂的惊魂,就恢复了聒噪烦人的模样。
摇着脑袋,须髯齐晃摆着双手,“王爷那里没事!不过区区风寒而已!迟喝一天汤药也死不了!再者言,王爷哪年不得几次风寒,就算治好了也仅仅是治标而已,只要让下官确定了此事!对卫王而言才是治本的大事啊!
下官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将军你身上内息!
将军所练之功是否是纯阳神功?”
萧甘农一脸狂热痴迷的问道,看的白夜心里都有些发毛。
可当白夜一听到纯阳神功四个字时一下神情聚变,身形一震,双眸一瞪精光外射,震惊无比的盯着眼前这个令她厌烦的御医。
“你怎么知道的?”白夜直接从座椅上窜了起来瞪着黝黑深邃的双眸死死的盯着萧甘农问道,双眸之中皆是惊异忌惮之色。
观白夜的反应萧甘农就知道自己所猜无误。
心神大松,炙热的神情浮现在脸上,上上下下来回不停的扫视白夜,仿佛要把白夜看化了一般,又像是饥渴的饿狼盯着肥美的羔羊。
自言自语道:“是真的!师父手札中记载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白夜疑道。
萧甘农宛若如梦初醒,这才**着美须一改方才丢人的姿态,收敛神情,脊背挺拔,双目微闭,神情似睡非睡,右手负背一副世外高人做派。
轻轻用抚着美须的左手指了指帐内的带甲侍卫。
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接下来的事情,事关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白夜恍然大悟对着自家亲兵连声道:“你们都出去!方圆三丈之内不可近人!违令者军法从事!”
“是!”众亲兵,抱拳领命鱼贯而出,守在大帐四周。
白夜回过头来对着还在装高人的萧甘农道:“现在可以说了?”
由不得白夜如此大惊,白夜修炼的纯阳神功来历太过传奇......
传闻百多年前武林有一场惊世浩劫,导致武林腥风血雨十数年,这段武林秘辛早在王朝更替,岁月磨搓中埋藏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只有极少幸免于难的武林门派,世外高人笔墨间留下只言片语的记载。像是被人故意抹去一般零星破碎。
当时多少名门正派宗师豪侠都没与那场武林浩劫,始作俑者就是这纯阳神功。
萧甘农双手负背,缓缓走到帐内左侧一排兵器架前,架中插着斧钺勾叉,件件锋利异常寒光四溢,抬头往帘洞外高望去一轮皓月高高挂起,几点暗星点缀其边。
“将军可知这纯阳神功的来历?”似在问白夜,又像是在自问自答,目光迷离。
没等白夜回答,萧甘农就继续自言道,像是道给白夜听又想是在对自己述说:“纯阳神功相传是蓬莱岛一位得道仙人留下来的功法...至刚至阳,霸道无比,内息刚猛汹涌,修炼极快,即便是资质极差的人修炼了此功法都可一日千里,功力大涨。
内息至刚至阳!霸道无比,修炼极快,两三年便可小成,不出五年就内力就可入一流高手之境,堪比他人三五十年之功。
不知为何,纯阳神功一时间在江湖传扬蔓延开了,许多武林人士都莫名其表得到了纯阳神功的秘笈,也开始修炼,功法一日千里。
许多只是江湖上不入流的无名小卒因为修炼了纯阳神功都功力大涨,一跃挤进一二流高手之境。
此事疯传,江湖上人人修炼,初练之时看不出任何副作用,反而使人功力大增,可有得必有失,天底下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没事。
此功法一共分为九层,前六层练起来毫无障碍,即便是资质再差的人也能在两三年之内修炼至第六层。
可一旦炼至第七层开始,缺陷就显现出来了!”
“什么缺陷?”白夜急问,又眉头紧锁,细细回想自己修炼之时的经历,没出现什么缺陷啊!
萧甘农转过身来瞧了瞧白夜,似乎明白他的疑惑,在帐内慢慢踱步斟酌言辞。
“因此功至刚至阳,武功之法源自大道自然,大道讲究阴阳相济平衡,此功法太过霸道越往上炼,缺陷愈显,七层开始,霸道炙热的内息自动在经脉中游走运行,每游走一寸,筋脉拓宽一寸,同时还要承受筋脉拓宽时炙热焚烧之苦...
但人的筋脉强韧是有极限的,而且练到最后一层必经熬燥热自焚之苦没有人能撑过去,或因受不了自焚之苦走火入魔,或经脉尽断变成废人,修炼越快死的越早!除非......”
“除非什么?”白夜完全沉浸在萧甘农所言,她对自己修炼的纯阳神功一直心存疑惑。
十三岁那年第一次随军调防卫戍新平堡,被辽军围困一个月。
而那时候突然出现一个神秘的道人,夜夜横渡辽营,秘密的传授了自己一个月的功法。
起初她还不肯学,后来被那神秘道人散了原本的功法,伤了丹田,强逼她学了这纯阳神功,之前她还不知道自己修习的是何功法还是最后那一晚她突破第五层之后那名道人才告诉她的。
白夜六岁起开始习武,八岁修习内功心法,十三岁已将家传功法修炼至第三层,在白家历代绝无仅有无疑是个习武的天才。
但自她习得纯阳神功之后颠覆了她所有的习武经验,短短一个月修习的成果远超她以往六年的苦修,而且功力不可同日而语。
一个月修习完毕,她就已经修得纯阳神功第五层,可谓是惊世骇俗,连传授他功法的那个神秘道士也万万没有料到大大惊奇...
那晚她独子提刀出营,屠光了围困她们的辽军,整整一个百户,百余人,无一幸免,堡中袍泽发现异常事后探营,发现白夜正坐在尸山血海中生吃着马肉,霸
气外露,像一头独自进食的猛虎,白家猛虎由此起......
“除非那个人是至阴之体!至阳之功,配合至阴之体,阴阳相济方得大道!先师的手札中记载了修炼纯阳神功的要诀!
这段秘闻老夫也是从先师手札中看到的,那些侥幸修炼到第九层的人不知从某一天开始都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再接着那些修炼纯阳神功的武林人士突然接二连
三的狂性大发,疯的疯,残的残,其中包括许多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和风头正劲的后起之秀,武林也元气大伤,那之后纯阳神功就消迹与世间所有痕迹都像被人为刻意抹去,就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白夜听着萧甘农沉郁的声音,不知该不该信这不想是武林秘辛更像是话本传奇。
况且她在修炼的过程中也从来没遇到过萧甘农所说的自焚之苦,只是在炼到第九层的时候陷入了瓶颈,只觉得内息充盈全身有些不适,但只要在练武场酣畅淋漓的耍炼个把时辰,不适就会消失。
十八岁那年率八百白家军大破西夏上万铁骑时,杀的人头滚滚酣畅淋漓,万丈豪情由心而升,杀着杀着莫名其妙就突破九层至宗师境界。
直到如今再也没有出现过不适的症状,而且每逢受伤,无论内伤外伤,不需药石重则数月,轻则数日便可自愈,白夜自己连连惊奇。
白夜出声想打断萧甘农没有根据的疯话,却被萧甘农先出口制止了。
“白将军不要出声!接着听老夫说下去!
将军是否好奇自身没有出现烈火焚身之苦?那是因为白将军是至阴之体!先师在手札中写明了这份功法就是专门为至阴之体的人准备的!
但唯一让老夫不解的是!这至阴之体的先决条件就必须是女子之身!可将军......怎么可以修此功法呢?除非...”
萧甘农看着白夜的眼神先是虚晃的狐疑,慢慢神色坚定目光灼灼,斩钉截铁道:“除非威震天下的白夜将军是女儿身!”
白夜闻言,身形巨震,目光寒冷弑人,一股危险的气场以白夜为中心向四方散去,大帐内杀气四溢。
萧甘农不为所动,死死盯住白夜,癫狂而炙热!
“将军可想知道为何老夫如此执着想知道将军之秘?
盖因卫王!卫王幼年流落民间三月,受尽人间疾苦,导致元气大伤根源尽毁,需调和阴阳才有机会痊愈,否则恐天不假年!师父说世间药石对卫王已无功效,老夫翻阅古医典籍先师手札才探寻出一种方法,或许能治卫王之病。
就是用天下至阳之功配以天下至阴之体,与卫王阴阳交融互为调剂,纯阳神功乃世间至阳之功又兼有修复残损之功效!至阴之体调节至阳!天意!天意!先师曾言!只要老夫医治好卫王顽珂就收我入山门,传我医道圣典,原本以为此生无望,没想到!天意天意!天不绝卫王!天不绝我啊!”
萧甘农癫狂的双手乱舞。
白夜只觉得这老头是为了自己的什么医道圣典才如此执念...
猛然间萧甘农就已奔向白夜面前,像一个猥琐的老头,“咱们试试?”
“怎么试?”白夜一听到与夏宗孝有关,脑子一时转不过弯。身边那股骇人的气势荡然无存,不解的问道。
“就是于卫王行人伦大事之时辅以纯阳真元,将军还是处子之身吧?必须是处子之身才有至阴之元。纯阳真元太过霸道,恐卫王承受不足,非得辅以纯阴之元,阴阳交汇调剂才可......”
白夜神情不自然了,虽然她行为举止性情皆是男儿像,但毕竟是个女儿之身,平时自己不注意也没有外人提起,倒也不觉得。
可有人煞有其事的在她面前提什么人伦大事,处子?阴元?这种私密的事情,是可以这么堂而皇之的谈论的吗?
白夜先是一愣,接着脸色起伏微红,紧接着爆红,绝不是像小女子那般羞于此事的娇羞红,而是暴怒红。
提功运气,一把揪起萧甘农的脖领,一提一甩,萧甘农就像一个沙袋一般飞向大帐之外。
“滚!”怒吼低沉之身响彻整个大营。
这时候白夜脑中什么年头都没有,有的只有“......这老东西在调戏老子......”
萧甘农看似老迈的身子落在帐外的泥黄地上滚了几个圈,扬起烟灰滚滚。
可萧甘农却像没事人似的,麻利的重新站了起来,双手上下前后掸着身上粘着的泥灰,口中还不甘心的朝着白夜大帐叫喊道:“白将军!试试吧!下官还从来没有见过此等诊治的方法!如果成功,不但卫王病体痊愈,老夫也能一承先贤古籍,有多少失传的医术能再现人间!
届时下官一定为将军著书立说,把将军为医道的无私奉献舍己为人精神传言下去,定可流芳百世名传千古啊!将军!”
四周值守的卫兵,和营内往来的巡卒诧异的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老头,官袍上沾满灰,已经看不出样式。大帐内一片沉寂,紧接着传来一声克制压抑宛如猛虎低吼。
“滚!”
萧甘农欲求不得恼羞成怒,回望四周还有不相干的士卒听得动静从营帐中穿着里衣便服走出来对着他指指点点,低声嘲笑。
萧甘农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恼羞成怒也憋出一个字:“滚!”
可军营中的厮杀汉子脾气都不太好,一个被自家将军扔出大帐的老头敢羞辱他们,这不是欠收拾?
几个面狠不善膀大腰圆的士卒,抡袖囊拳缓缓逼近。
萧甘农见势头不对,急忙狼狈不堪仓皇逃窜,连留在白夜帐内的药箱都记不起来了,头也不回衣衫不整的趁着夜色踉跄的消失在大营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