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驻地卧室,手机还剩百分之十的电,孟串儿对着话筒,终于撑不住地崩溃大哭,于小山静静听着,此刻他知道,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这丫头今晚经历的一切都颠覆了她过往的人生经历,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疼,如果此刻他在她身边,可能会紧紧地抱住她,跟其他无关,只是在目睹了太惨烈的生死之后可以给她一个支撑和一个依靠。
而对于孟串儿而言,一下子见到了太多生离死别,也一下子感受了太多劫后余生,更一下子记录了太多生命垂死到彻底消逝,一颗心承受不了这样的重量,能哭出来是种发泄,能有一个懂得的人,一句废话都t没说,只静静听你哭,是人生多么难得又奢侈的事情。
手机还剩百分之三电的时候孟串儿抽泣着说:“生命的脆弱和无常让人心有戚戚。”
于小山叹了口气:“悲惨和意外发生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天、每一刻,不用狼烟滚滚、战火纷飞,都一样,只是没在我们的眼前形成能摧毁我们意念的画面,所以我们没有动容,但那些都在时时发生,而我们能做的、能把握的只有我们自己的每一刻。在我心里,不让须眉,为理想巾帼是你,即使我们面对的是一切平淡、岁月静好,我们也并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只能尽最大努力让每一天都没有遗憾。”
孟串儿连哭带笑,声音变得好奇怪:“好啊,等着我黄沙百战穿金甲的凯旋。”
于小山挂电话的时候也是孟串儿电话没电的时候,那丫头哭累了,睡了,什么时候电话没电的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
孟串儿的经历牵动着于小山的心,同时也时常让他深思人生是否还是要有理想,是否还是应该如此浑浑噩噩的活着。
而这些年他的理想就是好好的写出一本自己满意的小说,不管这本书能不能挣钱,别人看着有没有价值,但首先需要达到自己的要求。他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是最难的,而这些年他的心一直不静,被这个社会、红尘、现实牵绊着,多少次想放弃一切,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但那一步终究是迈出去又退回来,反反复复。
他劝孟串儿去阿富汗去追求自己梦想的时候特别的坚定,但轮到自己这里却怂了,原因是这些年他似乎早已经丢失了自己的梦想,写书可能只算是一个人生追求,但梦想是什么,他找不到。
不过,在孟串儿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某些关于自己的未来与设想,那是不是他的梦想,这些不由得他深思,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毕竟那个女人还在战火纷飞里拼搏着。
他的生意这阶段出了点问题,有些人被抓起来了,涉及到的人和事儿一大堆,相关部门据说要一查到底,跟他有过合作或者交往的人全都吓蒙了,人人自保。
而于小山的那些生意基本上都有某些人的股份,很多方面的事儿也一直都是这些人在前面打招呼,于小山在后面打点一下就没问题了,这几年走过来也一路顺畅。
于小山自己不会有什么牵连,因为归根结底他也没有任何违法行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那些生意别人谁也不敢有一点照顾了,人都是现实的,也都不想惹麻烦。
于小山把几家电玩城和按摩院都关了,ktv和夜总会由于当时投入太大,现在成本还没回来,所以先改成纯绿色场所先维持着,等一等看看事态会不会有转机。只不过他的生意一落千丈,人工、房租、其他开销又极大,硬撑了不到一年,就已经快把他撑躺下了,之前挣的钱差不多都搭进去了。
尽管如此,于小山心态还是比较好,很多东西让他主动放弃他舍不得,但当一切都不再由你说的算了,你只能承受的时候,他倒淡然了。中央下铁腕整治苍蝇和老虎,于整个国计民生而言是个好事,其实一早于小山就知道这种偏门的生意说不定哪天没了,苦中作乐地想,至少t的不用应酬了,不用再面对那些恶心人的嘴脸。
趁火打劫的不少,而且都是从前所谓的朋友。前儿吴鹏从小城嘴里知道于小山手头缺周转资金,居然惦记上了他十年前花300万收的那块勾云纹红山玉挂件,这年头红山玉假的太多,连血沁都能造假——给羊做个手术把玉缝进活羊腿里,这种血沁基本真假难辨。所以一般人不敢玩,也没眼光玩,有那闲钱不如玩翡翠呢。
吴鹏没分辨真假红山玉的眼光,但是于小山有,这个勾云纹的玉挂件就摆在于小山的枕头旁边,是他唯一喜欢的类似装饰品的东西。所以吴鹏也不敢直接问,借着小城那张破嘴试探了一下,看有没有可能200万收回来,于小山没吭声,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吴鹏。
吴鹏被盯得心里直发毛:“小山,我这也是替别人问的,你也知道我不懂这玩意,那啥,你要缺钱你就吱声,哥们给你按正常银行利息算。”
于小山笑笑,这就是人性,你飞得高的时候几十万的表他也会追着送,稍微开始下降的时候什么都会开始算计。不过他无所谓,照样每天中午左右起床,到茶楼喝会儿茶吃个中午饭,下午去跑步健身,然后冲个澡,按个摩,睡一会儿。
接下来,就是等着跟孟串儿通电话,然后晚上再到茶楼跟朋友聊聊天侃侃大山,就是这样反反复复的生活,没变动,没怀被孟串儿为理想拼搏的状态悄悄唤醒,只是这部分过于细微,连他自己也并未完全察觉到。
对比于小山的千篇一律的生活,孟串儿这边就波澜壮阔到常人无法想象。来阿富han已经半年了,孟串儿已经把当地的人情世故整得明明白白。她经常穿着淘来的克米兹(阿富han传统服饰),跟张超和李丰隆跑到难民营里去,微笑地对每个人说:“阿拉的平安在你身上。”这是穆斯l之间相互问候的方式,说这句话有利于制造一个良好的采访开端。
而女记者在这里有着天然的优势,尤其是外国女记者,或者范围再小一点,尤其是中国女记者。阿富han人仇视米国人,仇视加na大人,他们认为乔治步什是世界上最坏的人,即使加na大政府在2011年宣布将充满争议的军队从阿富han的土地上撤离,仍遭到众多阿富han人的仇恨。
他们对中国人还是比较友好的,但是由于当地对女人们有着不可理喻的制约:比如女性的身体不可以有任何地方裸露在外必须穿长袍;女人不应该工作,就应该在家里做饭带孩子;女性不可以跟除亲人和丈夫之外的男人随意搭讪,一旦失贞会被乱石投死,但是男人可以娶很多个老婆,甚至有相当多一部分穆斯l相信,到了天堂之后真主会赐给他们72个纯洁美丽的女神(说通俗点就是72个漂亮的处女。)——这个观点很多正统的宗教人士包括很多穆斯l都不赞同,但是仍有人顽固地这样认为。
那些饱受战争折磨的阿富han人民有一部分已经发生变异,他们仇恨政府,憎恨外国人,希望能不受干涉地用自己的方式重建国家,这种渴望生根发芽开花却结出了扭曲的果实,不只有一个阿富han人对孟串儿他们说过:“塔利班就是阿富han,阿富han就是塔利班。只要可恶的外国军队不干涉,塔利班上台就会结束一切战乱。”
孟串儿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塔利班上台,阿富han的妇女和儿童会非常悲惨。”
得到的回复永远都是:“那不重要。”
那不重要,是的,在阿富han男人的心里妇女和儿童是最最不重要的,可能有时候还比不上饥饿的时候的一个阿富han囊(注:阿富han主食之一,类似长面包。)
所以对于孟串儿这样的中国女战地记者来说,既可以接触到阿富han的官员和社会精英(男性),又可以深入到难民营得到当地女性和孩子的信任,因为让一名阿富han的女人相信外国女记者远远比相信外国男记者容易得多。每到这个时候孟串儿就趾高气扬:“小超砸,小隆砸,还不赶紧给大佬扛摄像机做笔记?”
张超气得直翻白眼,李丰隆也提出抗议:“我不是小聋子。”但是两个爷们没办法,有些地方不是给孟串儿当摄影师他俩根本进不去。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南方战事越来越激烈,坎大哈、埃尔芒和乌鲁兹甘的成千上万的民众不得不含泪抛下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在北方相对安全的地方建立临时避难所,喀布er城郊的难民营就是其中一个。
他们仨到达城郊难民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了,闪亮的发现者4的防弹车停在路边,引来一群饥饿的孩子——他们想要吃的。自从上次医院采访之后,卡尼就把这辆车的使用权暂时借给了张超,就为这事,张超连着三天给孟串儿端茶倒水毫无怨言。
盛夏的阿富han受到太阳格外眷顾,炙烤的大地放个鸡蛋滚几下就能熟,难民营就像一个敞开的巨大的经年累月也无人管理的下水道,空气中的恶臭令人作呕,不过这仨已经习惯了。
李丰隆扔给孟串儿一个头巾:“戴上,防晒还低调。”这么做是对的,因为作为外国人在阿富han实在是太危险了,需要尽可能低调行事,融入当地生活,女性戴头巾容易给采访对象心里一种尊重而平等的感觉“她跟我是一样的。”
孟串儿揉揉他的脑袋:“小家伙心越来越细了。”
“你别总揉我脑袋,我又不是小孩儿。我可以照顾你。”李丰隆最近越来越不满孟串儿总是把他当孩子。
“狗屁,你就是小孩,小屁孩。”
“我只比你小三岁!”
“小三个月也是小!”
张超拍了一下孟串儿的后背:“别扯淡了,赶紧采,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这地方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