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书抬头看时,却是平时面人儿似得裕妃娘娘。她忙跪了下去磕头:“奴婢叩见裕妃娘娘。”
那些个傻了眼的待选秀女们听了,也都尽数跪了下去。一时间请安声参差不齐,音色细嫩,倒是好听的紧。
这所有人都跪了,方显出博吉利宜尓哈的不同来,她还傻愣愣地站着。碧儿实在无奈,只得扯了她衣袖一下。那博吉利宜尓哈方醒悟,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跪下去行了礼。但那动作和语气却显得极为敷衍。
裕妃却是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手中慢慢数着佛珠。她身边的一个宫女走上前半步,面无表情道:“各位小主请起来吧。”
这下子声音倒是整齐了些,一片谢恩过后。地上跪着的只剩下了丫鬟们。
裕妃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哪个是雅娴格格的丫鬟?”
伺书心头暗自疑惑这裕妃平素又不是没有见过她,嘴里却忙道:“奴婢正是雅娴小主的丫鬟。”
这格格却与小主是不同的。
满人的格格分两种,未出闺的,被成为格格。这格格的尊贵却不下于男儿,在家里甚至比正经的兄嫂弟媳还要有地位;而另一类被称为格格的,却是男子的低阶妾,这一类的不仅没有尊贵可言,甚至还有些个上不得台面。
而这小主,却是宫廷内对待选秀女或者是低级嫔妃的称呼。
雅娴还未出嫁,被称为格格,也是往尊贵处讲。这裕妃身边的宫女既用了‘小主’一次。自然也含了裕妃的意思在内。伺书不是傻子,自然不敢再继续喊自家主子为‘格格’了。
裕妃看了她一眼:“倒是个巧言令色的。”
这‘巧言令色’可不是什么好话,伺书心头一突:难不成皇后娘娘竟是猜错了?熹妃娘娘并未插手对付格格?
博吉利宜尓哈在一旁早已忍不住:“裕妃娘娘,那雅娴小主八成是染了痢疾。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儿……”
“住嘴!娘娘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儿!”裕妃身边的另一个侍女喝道。
博吉利宜尓哈一愣,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浓烈的恨意。
裕妃看在眼里,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女子家世倒是尚可,但其余的……真是配不上弘昼。
这样一想,她倒也打消了为弘昼求娶博吉利宜尓哈格格的念头。
博吉利宜尓哈倒不知道,她只因这一句多嘴,便丢掉了可能会有的皇子嫡福晋身份。不过,或许她就算知道了,也不觉得可惜。她的目标可从来都是乌拉那拉皇后身下的宝座呢。
“回裕妃娘娘,雅娴小主身体康健的很,并没有博吉利宜尓哈小主说的那个什么病。”伺书磕了个头,诚恳地说道。
“她撒谎!”博吉利宜尓哈不顾仪态,指着伺书便吼了起来,“她家主子分明在闹肚子……”
“博吉利宜尓哈格格,您怎么那么确定!除非,”伺书终于想明白了,“除非我家主子根本不是病了,而是被什么人给下了毒!”
博吉利宜尓哈闻言,立刻转身去看跪在身后的碧儿,而碧儿的头却埋得更低,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她慌张地看向裕妃:“娘娘,这真……”
裕妃终于看不下去她的蠢样:“去看看你家格格吧,这一晃也有大半年没见着她了。”
伺书闻言,不敢阻拦,只能在前头带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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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上细细地抹了粉末,显得格外苍白。
伺书推门进来的时候,她睫毛微动,刚想起身,却听伺书道:“裕妃娘娘,我家主子正在歇晌觉呢。您看,要不等我家主子起身了,奴婢在禀告主子?”
雅娴闭紧了眼,脑海中却飞速运转起来:这裕妃,此时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雅娴从来没有怀疑过裕妃会是这幕后的主谋,只因为裕妃太静了。她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从来不争,不抢。
雅娴初时也不懂裕妃为何会这样?
后来,在翻阅那卷时,她终于懂的。经文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危惧,命危於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
或许,裕妃的只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才不争吧。
可,她既然不在意,不争,今儿又为何要来呢?她可不认为,自己和裕妃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要知道,就连姑爸爸乌拉那拉皇后都没有派人来看过她。
她这厢在猜测着裕妃的来意,那边裕妃却说道:“无妨,横竖本宫只是来看她一眼便罢了。”
伺书阻拦不得,只能任着裕妃走上前去,狠狠地一掀帐子。
她打量了雅娴良久,终于出声道:“来了,还不快请太医!伺书,你还不去通知那布尔大人准备接女儿回去?都病成这般样子了,还选得什么秀?”
不知为何,雅娴从她状似关心的话语中,隐约嗅到了一股子压抑的恨意及厌恶。她不由得纳闷起来,这裕妃为何会对她产生这样般大的仇恨?
雅娴知道,自己必须醒来了,否则这次的选秀一定不成。她虽然也不想选秀,但这系统却明晃晃的提示过:通过选秀,乃宠妃任务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没有通过,则扣除全身一半属忄生。
“伺书,渴……”她‘嘤咛’了一声,轻轻道。
伺书应了一声,忙去倒水。
半扶起雅娴来,伺书慢慢给她喂了水,雅娴方终于‘清醒’了些。看着裕妃娘娘时,却‘咦’了一声:“我眼花了吗?怎么看到裕妃娘娘了?”
“小主,是裕妃娘娘来看您了。”伺书道。
一句‘小主’令雅娴心头的疑惑越发深重了。
看了看裕妃身后的那些个待选秀女和丫鬟们。她心念一转,作强撑状下了塌,跪倒在裕妃娘娘脚边:“娘娘,娘娘,救救奴婢!奴婢昨个儿不过是回来多喝了口子水。便一直闹肚,娘娘,您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啊!”
身后的待选秀女们有些骚乱起来。
裕妃的脸色也不太好:“你病糊涂了,这宫里怎么会有如此阴私之事?伺书,还不赶紧为你家主子打点行李?”
雅娴又磕了个头,泣道:“娘娘,那杯子并剩余的茶水,伺书已经收起来封好了。奴婢能不能继续参选不打紧,关键是,奴婢怕这等子小人再害了旁的姐姐!”
这一句话,让原本已经开始浮动的人心更加涣散。
“裕妃娘娘,奴婢抖胆恳请娘娘彻查此事!”布顺达格格原本就想要搭上雅娴这条线,此时一咬牙,竟是将全副赌注都彻底押在了雅娴身上。
这句话一出口,那些个已经被雅娴的话闹得心头不安的格格们立刻也跪了下去:“恳请娘娘彻查此事!”
裕妃身子晃了晃,已明白自己今儿个所做的努力俱已白白废了。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雅娴,手中佛珠转动突的加快。
语气努力地和蔼:“那,便查吧。”
她眼睛一眯:“可这查,却不能闹大了,以免有失国体。这样,既然是雅娴格格自己的先喊冤的。那么这事就让雅娴格格去查吧。这离殿选不到三日了,雅娴格格不如在明日此时将结果公布出来。以免影响其他小主们待选的心情。”
她说完又慈祥的笑了一笑:“当然,为了小主们的健康,本宫明儿个会想皇后娘娘请命,着太医来为各位小主问脉。雅娴格格若是——倒是也可以休息,反正,雅娴格格身后有皇后娘娘呢,即使是空口白话,也翻不到你头上的。”
这话一出,已为雅娴拉足了不少仇恨。就连布顺达格格的颜色都有些黯淡。
裕妃扫了一圈众待选秀女的神色,方满意了自己的作为。复又关心道:“雅娴格格这脸色可是白的吓人,要不,先静养着吧。”
雅娴虽不知裕妃到底为何要对付她,却依旧谢了恩:“多谢娘娘关心,奴婢没事,明日此时,还烦娘娘再来一趟储秀宫,当面为这事儿做个鉴定。”
裕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满含着:赞赏和遗憾。
手中的佛珠转的倒是慢了很多,许久方道:“本宫明日自然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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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妃跪在观世音大士像前念着经文。桂嬷嬷推了门进来:“娘娘,裕妃去了储秀宫。”
熹妃‘刷’地睁开了眼:“裕妃去了储秀宫?”
那个平时看起来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除了请安和必要的宴席外,从不离开自己房间的女人居然舍得离开她那窝了?
“可不是呢,听说是去看望雅娴格格的。”桂嬷嬷道,“今儿闹的倒是格外热闹,仿佛在说什么雅娴格格患了痢疾,又闹腾着什么不是痢疾,原来是中了药,闹腾着一日内找到下手的人呢。”
“看来那蠢货倒是下了药,把痕迹清理干净没有?”熹妃若有所思。
“已然干净了。”桂嬷嬷道,“娘娘,奴婢有疑问,明明那么好的机会,娘娘何必要放过那丫头呢。”
“弘历昨日提醒了本宫,”熹妃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位可是对这臭丫头在意的很呢。”
桂嬷嬷听罢,浑身一个激灵:“娘娘顾虑的甚是,奴婢立刻再检查一遍。娘娘,裕妃虽不知为何,却出了这个头,咱们要不要把这些线索都移到她身上去?”
熹妃听罢,倒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子。最终却是拒绝了这个听上去无比诱惑的建议:“裕妃不足为虑,当前最要紧的还是谨言慎行。避开这个风头再图后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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堃诩宫。
“裕妃?”皇后娘娘手一动,一朵盛开的格外鲜妍的花朵从枝头飞落下来。她顺手把那剪子让那迎夏拿着,“这裕妃。难不成是为她的弘昼去的?”
她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嘲讽味道。
迎夏低了头,一句话都不敢应答。
“让人从旁协助着点儿,万一雅娴找不到……”她眸光一深,“没有万一,我乌拉那拉家的格格从不是那种养在温室中的花朵。”
那红色的花汁顺着她的手指,慢慢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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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
“五阿哥,娘娘说了,谁来都不让进!”
“滚开!”弘昼发狠道。
“五阿哥,求您别为难奴……”
“滚!”弘昼一脚狠踢过去。将那奴才踢开。自己推了门,进去了。
裕妃斜靠在美人榻上,两个宫女,一个拿着美人锤轻轻地锤着裕妃的腿。另一个则正给裕妃按揉着肩部。
“你如今这本事倒是越发的大了。”裕妃闭着眼,慢悠悠地说,她的手中还转着佛珠。
“母妃,您去找了雅娴的麻烦?”弘昼问道。
裕妃睁开眼,挥退两个宫女。放起身对着弘昼:“孽子!跪下!”
弘昼‘刷’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却仍是挺直了腰看着她:“母妃,你为什么要去找雅娴的麻烦?”
裕妃气的浑身颤抖,手中的佛珠转的越来越快:“这就是你同母妃说话的态度?你的孝都学到哪里去了?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天下女人何其之多,犯得着你痴迷成这样这样?”
“那母妃呢?不过只是个男人,天下男人何其之多,母妃却为了一个得不到的男人赔上了自己,赔上了儿子的一生?!”